180190(2 / 2)

殷莳沈缇小说免费在线阅读 袖侧 20568 字 27天前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实际上,沈缇一直觉得,殷莳遇到任何一个文人、读书人,他都有信心击败对方。

因为殷莳是很喜欢他的学问的。

当一个读书人的学问被另一个人击败的时候,前者将遇到明显的祛魅。

但沈缇没想到,会是赵禁城这样的男人。

武人自有武人的魅力。

赵禁城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在父子俩点评京中时事和人物的时候,被沈大人评价为心境沉稳。

新贵们乍登高位,多多少少都有些飘。

很多人露出了丑态。

便冯翊这样身负着振兴家族使命的,也难免浮躁。

唯赵禁城,被评为最沉最静最稳重。

如今细想起来,俱都是殷莳爱的品质。

她喜欢年长的男人,便是缘于此。

京城中那么多的人,偏偏叫她在西郊遇到了赵禁城。

那时候她甚至老老实实地给沈大人写了封短信汇报这个事。

因为不是大事,他们父子看看就过去了。

那时候怎想得到,这么一个偶然相遇的人,会被她看在眼里。

如何两个人就互相看中了呢?

是怎么开启的呢?

谁先迈出了第一步?

是她吗?还是赵禁城?

这些问题都让沈缇感到痛苦。

有种掌心中握不住流沙的感觉。

第186章

这种痛苦,缘于阻止不了的失去。

和离不是失去。

分居独处也不是失去。

此时,沈缇才真正感到失去的痛苦。

然而所有的痛苦都是人生路上成长的轨迹罢了。

谁没有痛苦过呢。

年轻人才刚刚浅尝而已,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在不断而来的痛苦与克服之间完成成长成熟的。

殷莳并不会因此就感动或者共情。

她的阈值要比这高得多。

沈缇离开后,葵儿拿着一个包袱过来:“宝金哥带过来的,让给娘子。

还嘱咐我不要打开。

是什么?”

殷莳道:“既说了不让你打开,还问是什么。”

葵儿吐吐舌头,把包袱交给殷莳,老实离开了。

宝金实在谨慎,怕旁人打开,竟打了死结,紧紧的。

连殷莳都打不开,最后直接用剪刀剪开了。

东西真不少。

殷莳留给宝金的钱不少,跟他说除了她点名要的东西之外,其他让他看着办。

宝金看来是一点都没贪渎啊。

除了殷莳指定要的东西,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堆。

角先生都是最普通的了。

孔雀毛是可以理解的。

有个东西奇奇怪怪,猜半天,大概猜到是羊眼圈,用得上吗?

一串铃铛,微晃便能感到震颤,应该是传说中的缅铃了,具体用法不祥,有待开发。

这都是能猜得到的,还有些猜不明白的,以后慢慢琢磨。

先得清洗,连葵儿都不能帮她做这个,都得自己亲手来。

做这些事不嫌麻烦,反倒很有乐趣。

于重重拘束之中,于一隅之地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怎么不是令人愉悦的呢。

赵青的丈夫唤作高长树,今年十八岁,因为娶了上官的女儿,一路跟着进京,如今在羽林卫也是个校尉了。

正经的官身了。

这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

原先所想的不过是上官有些许田宅,却只有一个独女,勾引了来,娶到手,承一份家业罢了。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岳父跟着王爷一飞冲天了。

他也跟着喝汤。

最近与人吹了个牛,吹嘘自己有好马,是大宛宝马。

宝马是有的,但不是他的,是他岳父赵禁城的。

那批马是皇帝赏赐的,是赵禁城的心爱之物。

明明有好几匹,从没想过分一匹给女婿骑。

偏赵青进京后开窍了,也开始嫌弃他了。

高长树还得伏低做小地哄着才行。

试探过几次,赵青脸一沉:“那是皇帝赏的,你也配。”

弄得他没脸。

但赘婿就是这样,否则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起赘婿呢。

只是这次牛都吹出去了,下不来台,高长树使尽浑身解数哄得赵青高兴,赵青才终于松口了:“你悄悄的,别让我爹发现,趁他还没休沐,赶紧用完赶紧还回来。”

高长树便去了,挑来挑去,问马厩的人:“那匹照夜白呢?”

那匹照夜白实在是好看,纯白皮毛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的,不知道骑出去得有多招眼。

高长树馋很久了。

岂料马厩的人道:“大人送人了。”

那么好的马他还没骑过呢,就送人了。

高长树十分心痛,问道:“送给什么人了?”

马夫悄悄道:“听四民、长生几个人那话里,好像送给了一个女人。”

高长树吃惊,摸了几个钱给马夫,细问。

马夫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大人在城外面认识了一个女人,休沐的日子都往城外跑。”

高长树想起来的确最近听赵青抱怨过,休沐的日子找不到爹。

她有许多关于京城贵妇圈的牢骚要发,找不到人说,不开心。

高长树意识到这个事的严重性。

照夜白,可是能换一座宅子的价值。

这时候吹牛打赌都不重要了,他连忙去把这个事告诉了赵青。

赵青对这种事只比他更敏感,因她在外走动,总是有许多妇人与她说,她爹该续弦,该生儿子。

来分她的家产。

呸!

赵禁城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人,送个金镯子银钗子的都属于正常。

但他把照夜白都送出去了。

他是那么爱马的人,

这就严重了。

这比以往都严重得多。

赵青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五月十八这日,太阳正好。

殷莳在园子里晒太阳,问葵儿:“六娘到底什么时候肯张口?”

葵儿闷声道:“我怎么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扭过身去。

殷莳纳闷:“吵架了?”

葵儿只不吭声。

正要细问的时候,英儿跑进来:“娘子!

外面打起来了!”

葵儿蹭地站起来:“怎么回事?谁跟谁打?”

英儿道:“来了一个小娘子,说是赵统领的女儿,上来就纵马把娘子的花田踩坏了。

米堆叔和六娘哥上去说理,那小娘子不讲道理,下马就甩人鞭子。

六娘哥哥就跟她打起来了。”

殷莳闲时,在宅子外面的空地上开了一片花田,种花提炼精油。

六娘虽然独臂,可十分精通地里的活,日常把花田打理得很好,很是下了心血。

葵儿英儿都看向殷莳。

殷莳揉揉额角,无奈站起来:“走吧,去看看。”

宅子外面的空地上,有两个人正战作一团,拳来脚往。

正是六娘和赵青。

六娘功夫颇俊,原是李校尉麾下心爱的兵士,可惜断了一臂。

但他独臂力战赵青,也不落下风。

因他是正经的职业士兵出身,还上过战场。

出拳是为了打死人。

不像赵青,出拳是为了打人。

差一字,同样的拳威力就不一样。

信王当初领的内地屯田兵,便打不过京军营的职业士兵。

六娘实际上还收着了。

两个人拳脚极快,时时发出拳到肉的砰砰闷响。

葵儿看得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殷莳出来却并不喊“住手”

她若喊“住手”

,六娘一定会住手,对方不一定会住手,那岂不是六娘吃亏。

她出来,先飞速地扫了一眼。

米堆、猪子、可瘦几个人,或叉腰,或抱胸。

姿态放松,甚至脸上还带着点笑,可知六娘无凶险,游刃有余。

对方几个家丁,也没有上前相帮的,反而纷纷在劝:“大娘,大娘,快停下,咱好好说话。”

一眼扫过看清了形势,殷莳才发话:“米堆,分开他们两个。”

何米堆和何猪子提着棍子就上去了——家里日常给这几个护院准备的武器是木棍。

这东西日常护卫足够了,打人十分地疼,狠一点能直接将人骨头打断。

殷莳经历过京城之乱,也准备了几柄钢刀、长枪,日常也不收起来,随他们几个人练功用。

但不许拿出宅子,以防生出事端。

日常里,只许他们用棍棒护卫。

何米堆和何猪子两根长棍插进二人之间,将两个人架开。

那两个人打得上瘾,被架开了,犹自挥拳踢腿想冲上去。

六娘看到了殷莳,先道:“好男不跟女斗,今日算了。”

赵青道:“我不欺负人,下次我绑一只手跟你打!”

六娘呸道:“我一只手你也打不过。”

两个人一边叫骂,一边各自疼得龇牙咧嘴。

家丁叫道:“大娘,大娘!”

使劲使眼色。

赵青才醒过神来,她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猛转头,去看那小妖精。

却看到一个美人。

清妍端丽,身姿如松。

一双眸子沉静璀璨。

气质气度全然是大家女模样。

赵青便滞住了。

她跟家里打听“那个女人”

,四民、长生都躲着她,见着她就跑。

她只得抓了别人揍了一顿逼问。

男仆无法,只得说了。

曾是进士夫人,和离了出来独居。

至于具体是哪户人家的,男仆晓得轻重,死咬着不肯说,生怕赵青把事情闹大,闹到什么官员的家里去,到时候受连累。

赵青将信将疑。

她虽然现在跟着爹享受了富贵,可“进士”

两个字深入人心,高高在上。

便是和离了,曾经做过进士夫人的人怎就看上了她爹?

在过去,他们家和“进士”

之间隔着鸿沟呢。

带着人来砸这狐狸精的家,哪知道来了一看,门前一对门当,箱型雕刻狮子。

是高级别的文官家里才能用的。

普通的小官都不行。

家丁们当时就怯了。

本来就是硬着头皮跟着赵青来的,可能还要受赵禁城的责罚,再一看这情况,更不敢由着赵青胡来。

便劝。

正六娘从旁边花田里过来,听着赵青和关伯问话。

赵青问的话难听,六娘大怒,上去骂。

赵青不敢冲宅子,看他是从花田里过来的,便纵马过去踏了花田。

六娘过去拦,挨了鞭子,两个人便动起手来。

赵青这辈子所依仗者,父亲和功夫。

今天干的事是忤逆父亲的,结果和人对打也受挫了,出城时的心气儿已经给消磨了一半。

再一转头,看到殷莳,盈盈而立大家女模样,全不是想象中风骚狐媚小妖精的样子。

倒很像那些宴会上对她似笑非笑客气又疏离的人。

像是什么人家的当家夫人。

不是什么金镯子银钗子就能糊弄的女人,怪不得她爹一出手就是照夜白。

赵青呆了一瞬。

随即想起来高长树的撺掇。

她虽然如今很嫌弃高长树,可终究已经嫁了,利益一体。

她调整呼吸,上前一步,喝问:“我爹是羽林卫统领赵禁城,你就是和我爹好的女人?”

殷莳打量她两眼。

虽然已经梳了妇人发髻,实际上还是个小姑娘,莽莽撞撞的,一点没有遗传到她爹的沉稳。

殷莳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道:“你这样行事做派,在京城官眷圈子里行走,一定会很受排挤。”

一击便见血,直击了软肋。

赵青被她一句话,整个窒住。

第187章

赵青双目圆睁:“你!”

你怎知道!

殷莳看向她带来的几个男仆:“你们过来,卫章知道吗?”

男仆们瑟缩了。

殷莳道:“你家大娘不晓事,你们也不晓事?四民呢?”

四民正火急火燎地往西郊赶呢。

他和长生几个人是赵禁城的仆人,赵禁城进宫当差,一进去就好多天,所以他们几个时间比较自由。

赵青追着他们想问殷莳的事,他们惹不起但躲得起,都躲到外面去了。

谁知道家里人忽然找来:“不好了,大娘带人往西郊去了!”

四民和长生对视一眼,一声“不好”

,掀桌子就上马往这边赶。

马鞭子都快抽出火星来了。

四民才是家里说话有分量的男仆,正如沈缇身边的平陌,沈大人身边的程远。

四民在赵禁城身边,说话的分量还胜过赘婿高长树。

这位娘子声音平和,语气也平淡,但几个男仆已经头皮发麻,忙抢着道:“大人正在宫中当值,要二十一、二十二才休沐。”

“四民哥哥不在家里。”

“我们劝过大娘了,只拦不住。”

“娘子勿怪。”

男仆阵前倒戈,险些气死赵青。

她有一肚子市井粗话要骂,可对上殷莳的眼睛,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正是因为偶尔泄露的口风和做派,京城那些女眷才看不上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直觉那些话一出口,眼前这个女人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不仅看不起自己,恐怕连带着她爹都要被看不起了。

她明明跑来是为了闹散这个“外面的女人”

和她爹,此时此刻,却本能地不敢连累她爹被看不起。

可憋着又气极,抢过男仆手中马鞭,狠狠照着地上抽了一鞭子,喝道:“要你管我家的事!

我就问你,是不是你!

我告诉你,我爹根本没打算娶妻!”

殷莳看她马鞭照地上抽,便知道她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一个才及笄的女孩子,从地方上来到京城,才刚刚跟着父亲见识了富贵,还没有真的养成仗势欺人的习惯。

赵禁城那样的性子,也不会由她。

殷莳道:“这里也没有人想嫁给你父亲。

我自然管不着你家的事,只是这里是我的私宅、私产,与你父亲全无关系。

不管你是谁,你踏坏了我的花田,照价赔了,我便不与你计较。”

她对王保贵、何米堆几个说:“数数毁了我多少花,花苗肥料人工都换算成钱让她赔。

赔了再让她走。

若不赔,咱们见官去!”

她说完,转身要回去,不再搭理赵青。

赵青要气死,跳脚道:“我怕你不成!

我爹如今是殿前司将军!

羽林卫统领!

我爹救过皇帝的命!”

殷莳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闻言又收了回来,转过身来蹙眉望她。

赵青道:“我爹在皇帝身边十多年了!

我还见过皇帝呢!

我会怕你!”

殷莳道:“住口。”

她冷声道:“不许胡说。”

赵青大怒,指着仆人道:“我怎么胡说了!

不信你问他们!

我哪句是胡说!”

殷莳扶着葵儿走下台阶,一直走到赵青面前:“救皇帝命那一句。

不许胡说。”

赵青气死了:“怎么是胡说,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殷莳眉眼冷峻,“更要闭上嘴,以后不许再提。”

赵青怔住。

殷莳道:“我不信你父亲没告诉过你这个话不能乱讲。”

赵青张张嘴,没法反驳。

殷莳盯着她:“你父亲小地方人,不过一村夫之子,没出身没背景没帮衬,他如今在这个位子上靠的是什么?”

“是圣心,是圣眷。”

“圣心圣眷谁不想要,多么可贵难得。”

“你若管不住自己的嘴,到处乱说,惹得陛下厌烦了,弄没了你爹的圣眷,你可以试试看,你爹会怎样。”

殷莳目光严厉,语气也严厉。

像是做过家长或是做过上位者,迫得赵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冯翊冯憬途是你爹的熟人。”

殷莳道,“想必你与他也不陌生?”

赵青吞了一口口水,点点头:“恪靖侯。”

殷莳问:“恪靖侯生擒伪帝。

自古以来四大军功,先登、陷阵、斩将、夺旗,生擒尤胜一筹。

你看冯憬途如今,可有到处炫耀功劳?”

沈缇与她说过,冯翊娶了端宁大长公主的曾孙女,得端宁大长公主指点,如今沉稳了很多,十分懂得低调做人。

赵青呆住。

她想起来,她羡慕冯洛仪的哥哥能封侯,夸赞他功大的时候,冯洛仪是怎么说的?

“都是陛下龙气加身,哥哥不过顺天应时,偶得功劳罢了。”

赵青回神,对上殷莳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殷莳问:“这是能随便说的话吗?”

关伯一直望着官道的方向,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候有马蹄声响起,三个青年男子快马飞驰而来,看到两个女子面对面只有一步之距地对峙着,急得大喊:“大娘快住手!

勿伤了殷娘子!”

正是四民、长生和报信的人。

赵青冤枉死了。

她被这女的训斥得都回不了嘴。

看到四民来了,她反而有点支撑了。

因四民在外头比她更能代替父亲行事。

“四民!”

她喊,“你告诉我,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四民马一勒便飞跳了下来,一脑门子都是汗,可知赶路赶的多急。

一路上都在想,万一大娘把殷娘子给打了可怎么办,焦灼死了!

几步就飞跑到两人身边,喊了一声“殷娘子”

,看殷莳仪容一如往常整齐娟美,才放下心来。

又喊了一声“大娘”

,语气里充满了埋怨。

殷莳抬手拦住他说话,看着赵青:“是我又怎样?你是想把我怎样?要杀了我吗?”

赵青赤手空拳,并无武器,显然是没打算杀人的。

赵青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殷莳问:“那你来划花我的脸?毁我的容?还是打算砍了我的手脚,让我变得残缺?”

赵青目瞪口呆。

“也不是?”

殷莳问,“那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青语塞:“我……”

殷莳道:“不会就是,在我门前跳着脚嚷嚷一通,砸烂我一些财物,骂几句粗鄙难听暴露你出身的话,就回去了吧?”

赵青脸涨得通红。

可又反驳不了。

她看着凶巴巴,还真没胆量就毁容伤残杀人。

从前,不过一个校尉女儿罢了。

王府不得干涉地方军政,地方上多的是有实权的官员。

王府一个校尉离“权力”

还远得很。

赵青实际上还没有真的接触过权势,也不懂得权势可以做些什么。

她没头脑地就冲了来,可能要做出的事情全被殷莳说中了。

四民嘬着嘴唇,看着左边的女人,再看看右边的女人。

不敢出声。

“所以你来之前根本就没有过过脑子?”

殷莳道,“你无论是杀了我、伤残我还是毁我容貌,都能有效地阻断我和你父亲的事。”

“但你如今打算做的,除了给自己丢人,能起什么作用?”

“能拦我嫁,还是能挡你爹娶?”

“都不能。”

殷莳否定,“你现在要做的全都是无用又无意义的事。”

“四民。”

殷莳终于看向四民,“赵统领平时都不教女儿的吗?”

一声“赵统领”

让四民头皮发麻。

完蛋。

怎么又改回叫“赵统领”

了?

他替赵禁城辩解:“我们大人以前在王府当差,常不在家……”

便是殷莳这样的商户人家的小庶女,日常都有学上,三夫人与她没什么感情,也得挑起嫡母的责任,日常教导她们持家理事和接人待物。

赵禁城作为父亲,让赵青成为无人教养的状态,实在失职。

殷莳问:“赵统领现在在宫里?”

四民道:“是。

大人安排得是想错过旬日,旬日之后再休。”

旬日是休沐日,是沈缇会过来的日子。

赵禁城想和他错开,免得撞上。

殷莳道:“但你有事,也可以去找他吧。”

羽林卫守卫宫城。

赵禁城就是统领羽林卫的那个人。

纵他在宫里,四民也肯定能联系得上他。

而且要远比其他官员的家人联系在宫中当值的官员容易得多。

四民也没法说瞎话,只能道:“……是。”

赵青脸上变色:“你要干什么?”

殷莳笑道:“你说呢?”

赵青道:“你要告我状?”

殷莳惊奇:“你来之前,是觉得我就会任你欺负,毫不吭声是吗?”

赵青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憋了一会儿,跺脚怒道:“你们都欺负我!”

“欺负你?”

殷莳站在阳光里笑了。

“你爹为了你十年不娶,他甚至连儿子都没有。”

“你爹正当盛年,我不信是生不出来,是不想生而已。”

“在这世上,没有儿子的男人会被别人怎么嘲笑你知道的吧?”

“你爹不在乎这些,只想把家产都留给你一个人。”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为他做了什么?你又在乎过他吗?你就只知道那点算计,却在这里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欺负你?”

赵青被说得脸色发白。

咬着嘴唇,眼泪都迸出来了。

一言不发,翻身上马,飞快地跑了。

四民瞪了那几个男仆一眼,使个眼色。

那几人赶紧也上马追去:“大娘,大娘——慢点——”

四民道:“殷娘子……没、没什么事吧?那我……”

殷莳道:“你站住。”

四民只得硬着头皮等着。

殷莳过去跟王保贵交待了一番,把四民喊过去:“王保贵跟你一起回城,你带他去见赵统领。”

四民愁眉苦脸,领着王保贵去了。

赵禁城又遇到了沈缇。

他巡视完,来到文华殿看到沈缇站在台基上面的汉白玉栏杆里,眺望广场,便心生预感。

直觉沈缇是在等他。

否则,这个时间早该换班离开了。

他走过去,打招呼:“沈学士,可是下值了?如何还不离开?”

沈缇转过身来,看着他。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赵禁城也不会怂。

两人四目相视,谁也不回避目光。

沈缇道:“赵统领家乡是什么习俗?遇到心仪的女子只戏不娶吗?”

赵禁城道:“知自己不能娶,便不娶。

胜过娶了人家,又休离。”

沈缇眸中闪过愠色。

赵禁城道:“已经对不住人家了,就少管点闲事。

她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她不想嫁,你还想按她头嫁?你娶过她的,该知道她的性子。”

向北出来,正看到侍讲学士沈缇从赵禁城身边错肩而过。

赵禁城好似还看了他一眼。

向北过去:“怎么和沈学士在说话?”

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赵禁城道:“碰上了,聊两句。”

向北笑道:“可别随便跟沈学士瞎聊,他是出了名的言辞锋利。”

是吗?那刚才哑口无言,抿唇盯着他的模样,还挺让人愉悦的。

赵禁城微笑。

赵禁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四民被迫带着王保贵来找赵禁城。

他们当然进不了宫,但值守宫门的羽林卫都认识四民,立刻进去禀报了。

赵禁城很快就来了。

来之前只知道是四民找他,待出了宫门,竟看到了王保贵,赵禁城脚步便是一滞。

王保贵道:“我们娘子有话要小的转达大人,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便走到宫墙下,远离了众人。

四民远远看着,看到王保贵恭恭敬敬地传达殷莳的话。

赵禁城的脸色变了。

第188章

赵禁城脸色相当的难看,四民隔着老远都能看出来,他缩了缩脖子。

大娘,你自求多福吧。

大人的鞭子什么滋味,你最清楚。

“你与她说,多谢她。”

赵禁城对王保贵道,“我今天是不能出宫的。

我安排一下,明天出宫,必给她一个交代。”

王保贵躬身应了。

待要转身,赵禁城问:“她很生气?”

王保贵搓搓脸,没说话。

赵禁城垂眼,道:“等明天。”

王保贵不用等四民,自己便离去了。

四民颠颠地跑过去,缩着脖子:“大人。”

赵禁城道:“你跑哪里去了?”

四民愁眉苦脸:“大娘追着我和长生问殷娘子的事,我们又不能说,便躲出去了。

没想到大娘从别人那里问出来了,竟跑到西郊闹事。”

赵禁城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四民还真知道:“因为姑爷去找照夜白,没找到。”

赵禁城脸冷得要结冰。

四民不敢说话。

许久,赵禁城道:“我明天回去。

把大娘看好了,不许她出门,等着我。”

四民一低头:“是。”

五月十九,赵禁城将近午时才脱身出宫。

骑着马直接回了家。

他还不是一个人出宫的,他把高长树也从宫里揪出来了。

回到家里,便给他扔到地上。

高长树就没敢起来,直接跪着了。

赵青怒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女的有什么本事,就会告状!”

她踢开高长树,跪在地上,背对着赵禁城:“你打吧!”

赵禁城伸出手,四民把马鞭交到他手上。

赵禁城马鞭甩开,空抽一响,发出“啪”

的声音,又脆又利。

高长树和四民都是一哆嗦。

高长树瞪大了眼。

他是听赵青说过,赵禁城把她当儿子养的,从小学武练功。

犯了错要挨鞭子。

但赵青和他成亲以来,赵禁城给女儿脸,再没打过她了。

高长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赵青挨鞭子。

第二鞭就狠狠地落在赵青背上。

那声音让高长树发毛。

几鞭子下去,春衫洇了血。

赵青也硬气,咬着牙一声也不含,只发出短促的闷哼声,额头都是汗。

直到看到四民给他使眼色,高长树才醒过神来,赶紧过去抱着赵禁城的腿求饶:“岳父!

岳父息怒!

饶了青青吧!

都是小婿的错!”

赵青喊道:“你滚!”

赵禁城踢开高长树:“待会再论你的错!”

他问:“你知道错了吗?”

赵青疼得闷哼一声,终究还是得服软:“知道了。”

赵禁城问:“知道什么了?”

赵青咬牙道:“我不该去那女人家门闹,不该踩坏她的花田,啊——!”

这一鞭子来得猝不及防,赵青没绷住痛喊了出来,趴倒在地上。

赵禁城怒道:“你以为殷娘子找我告状说的是这些破事?”

“你当着许多人的面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那句话,我教过你几次不可以乱说!”

殷莳与王保贵说:“你跟他说,我不会跟晚辈计较。

但大娘张嘴就是她爹救过皇帝的命,实在要命。

他必须好好教一教了。”

王保贵原话转达给赵禁城了。

原来是那个。

赵青终于怕了,爬起来,气弱道:“我、我就是……”

“你就是什么也不懂,如同村妇,却一心想往京城贵眷圈里扎!”

赵禁城道,“赵青!

你什么也不是,你就是我闺女而已!

你男人只不过是个校尉,在京城谁伸脚都能踩死他!”

“王爷已经不再是王爷了,如今他是陛下。”

“我只问你,高长树日日与人炫耀当初是怎么勾引的你,你是不是很高兴?”

赵青大怒:“他敢!

我打断他的腿!”

说完,忽地滞住。

悔恨交加。

既悔自己年少无知,叫高长树给勾引了,又悔在外面乱说话,影响父亲仕途。

自己尚不能忍丈夫在外乱说话,代入皇帝,若有个人总说自己救过他的命,实在厌烦。

“爹,我知错了。”

这回诚心诚意了,“我再也不犯了。”

赵禁城把鞭子扔到地上,啪的一声。

他坐到了椅子上:“高长树!”

高长树用膝盖挪过来:“爹!”

赵禁城看着这小子。

长得俊俏,心思多,趁他当差不在家,勾引了赵青。

这小子揣的什么心思,赵禁城其实明明白白。

但赵青死活要嫁。

且她怎样都是要嫁人的,高长树打不过她,她便不会落得像她娘一样。

便认了。

“你想骑大宛马?”

他问。

声音冷冷。

高长树满头都是汗:“不、不敢。

小婿不敢。”

“你也知道不敢?”

赵禁城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骑御赐的大宛宝马。”

“不过一校尉罢了。

你有多少同僚,几层上官?你个小人物骑上大宛宝马,可想过同僚上官心里可痛快?”

赵禁城冷笑:“官场做人都不会,还成天想着算计人。”

高长树满头都是汗。

因为他算计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禁城和赵青父女俩。

四民翻个白眼。

四民也是被算计了,因四民只是家里男仆,高长树是王府侍卫,他每次来都说是赵禁城让他带话或者带东西给赵青。

赵青和他打配合,把四民和长生都给坑了。

叫他给偷了家。

后来事发,把四民和长生给气得,两个人互相扇嘴巴子。

骂完了高长树,赵禁城的视线又转向赵青。

赵青后背衣衫洇了血,人知道了错,再硬气不起来,已经蔫了。

赵禁城对高长树道:“滚出去!”

高长树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跟赵青说,连滚带爬出去了。

房中只剩四民和赵青,长生在门口守着。

赵禁城问:“你去殷娘子那里想干什么?”

“想杀她?想打断她的腿?还是想毁了她的脸?拆了我和她。”

“别告诉我你就是去闹一闹,骂一骂,什么目标都没打成,徒丢我的脸?”

“做事情前,先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然后是要怎么干。

不是没头没脑跳脚嚷嚷一通,别人就能把你想要的送到眼前!”

赵青悚然望着他。

四民也瞠目结舌。

赵禁城看四民:“怎么了?”

“就、就……”

四民磕磕巴巴道,“殷、殷娘子,大人刚才说的话,和殷娘子说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

赵禁城顿住。

“她是怎么说的?”

他问。

四民把当时听到的学了一遍。

他道:“我还以为是王管事学给大人了,所以大人其实根本不知道殷娘子说的什么话?”

那为什么两个人能说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来?

其实很简单,因为做事的风格一样,行为和思考的逻辑一样。

以赵青那个时候的情境,依照这个逻辑能推出来的就是这些。

所以两个人能互相看对眼,一试探,二试探,愈试探愈觉得合拍,不是没有原因的。

莳娘。

赵禁城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感觉。

在胸膛里,奇异难以描述。

总之,想到那个人,就热腾腾的。

但是。

他看向赵青。

赵青都干了些什么蠢事,莳娘那样端秀体面的人,一定厌了他吧。

说到底,他是个粗鄙人,原就配不上她。

赵禁城盯了赵青许久。

他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怒气,沉默得吓人。

赵青跪在地上,惴惴不敢抬头。

许久,赵禁城开口:“大娘,你回老家去。”

四民和赵青都大吃一惊。

赵青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爹:“爹?”

赵禁城道:“京城人文荟萃,权贵无数。

你和高长树,都不适合待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闯出祸事来。

我在老家给高长树谋个职位,你们两个回去过日子。

正好家里的宅子和地都还在……”

“我不回去!”

赵青尖叫,“我都到京城了!

我不回去!

!”

见识过了京城的富贵繁华,怎么还能回到那小地方去!

离爹那么远,有事怎么找爹!

她是她爹唯一的孩子,她死也不会离开她爹的!

赵禁城道:“也行。

我在马行巷有套宅子,三进带园子,你和高长树挪过去。

家里的人除了四民和长生,你想带走谁,就带走谁。”

“爹!”

赵青尖声问,“你不要我了吗?”

赵禁城道:“闺女大了,都得嫁人。

既成亲了,便该另立门户。”

赵青悲愤:“我是我娘唯一的孩子,你忘了我娘了吗?”

“我没忘。

为着你,我从前不娶,以后也不会娶。”

赵禁城道,“只是你,半分不像你娘,一日日地,我看着你,越来越像我娘。”

赵青呆住。

她是知道他爹有多憎恨祖父母的。

乡下村里的人找来王府,说老人弥留了,让赶紧回去见最后一面。

她爹在王府请了丧假带着她离开,实际上硬在路上拖了三日才回去,果然不慈的老人已经过去了。

就不肯见最后一面。

人死了他都不肯原谅。

赵青其实,从小就知道她爹的心是有多硬的。

她抬头看见父亲的眼睛冰冷,看她仿佛看着祖母,带着厌憎。

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我……”

“你选。”

赵禁城道,“要么回老家去,要么去马行巷。”

赵青知道再无转圜余地,瘫在地上。

赵禁城替她选了:“好,你们夫妻去马行巷住。”

“陛下赏了我几个田庄,我拨一个给你。

你男人的俸禄加田庄的出息,我这边每个月贴补你一些银子。

够你们两个过体面日子了。”

“以后,你就是羽林卫一个校尉的妻子,与高长树的同僚家里来往交际。

不要再以我的名义在勋贵之家走动。”

赵禁城把赵青撸回了她本来该属于的阶级。

赵青的繁华梦都碎了。

她哭喊:“爹——”

“待我死了,我这些家业都给你。

你守不守得住,由着你。”

赵禁城盯着她,“只是,我活着一天,老子的事,老子的东西,轮不到你们两个插手!”

赵禁城下午出的城,只带了四民一个人。

到西郊的时候,太阳已经斜了。

殷莳在正厅里接待的他:“赵统领。”

赵禁城抬起眼。

她脸孔雪白,额头饱满,眸子神光内敛,淡淡笑着,矜持又疏离。

什么样的缘分让他遇到她?

不知道怎生修来的。

赵禁城伸出手去:“这个是给你赔罪的。”

一根马鞭。

殷莳接过来,上面分明沾着血。

第189章

殷莳抬起眼:“谁的血?”

赵禁城道:“我家丫头的。”

殷莳问:“你还打人?你打女人?”

赵禁城道:“她从五六岁我就开始教她扎马步,练硬功夫,叫她不做一个被人欺负的人。

她要是这样,还被视为‘女人’,那就是我的失败。”

六娘跟赵青打一场,脱了衣服之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何米堆几个给他推药油,一身药味。

他们说,赵青的功夫确实俊,就是没上过战场,没见过真血,缺少点杀气

殷莳道:“好吧。”

然后她看着他。

赵禁城低了头,声音也低了:“莳娘,是我没教好孩子,让她冒犯了你,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给你赔罪。”

殷莳道:“我不是叫王保贵给你说了。

总之,你管好自己家人的嘴就行。

这一回,我也知道六娘几个人是人有所值了。

我单门独户的,谁也没招惹,平白让人上门欺负一场,亏得有他们。”

果然还是生了气的。

换成谁能不生气。

赵禁城道:“是我没教好。

我把她和女婿分出去单过了。

原本嫁了人,就该独立门户了,是我一直纵着。

以后也不让她在京城人家里乱走。

跟着她男人过该过的日子就行。

其他的,想太多无益。”

把赵青和她的丈夫与他剥离。

亲爹也不可能不管独生女,生活上肯定还是要照顾的。

但是尽量杜绝了赵青闯出祸事的可能性。

换成殷莳,大概也就是这样处理了。

赵禁城抱拳,深深一礼:“惹得莳娘不快,实是我的罪过,望莳娘大人大量,宽宥则个。”

他起身,看着她,道:“我也没脸再来扰莳娘,今日与莳娘道个别,莳娘你……照顾好自己。”

“容我告退。”

赵禁城凝视她片刻,转身迈出一步。

却没走成。

低头看去,殷莳葱白一样的手指捻住了他的袖子。

他抬眼去看她。

殷莳似笑非笑:“玩什么以退为进。”

赵禁城道:“你叫我退,我便退。

你叫我进,我便进。

我说过的,若你不喜了,想叫我走,我必体面离开,不使你为难。”

殷莳审视着他。

赵禁城低低唤了一声:“莳娘……”

许久,殷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

赵禁城再唤她:“莳娘。”

殷莳的指尖滑下去,捏住了赵禁城的指尖。

赵禁城的心里腾地热了起来,反手牵住了她的手。

殷莳横了他一眼,转身牵着他走。

一路牵着赵禁城,穿过了穿堂,进了垂花门,入了正房,上了次间的榻。

这里,是殷莳的闺房了。

赵禁城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十分秀雅,许许多多小物件,可可爱爱,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葵儿见赵禁城终于来到了这里,虽然没有无礼,但是上茶的时候脸紧绷绷的。

赵禁城看了她一眼。

殷莳吩咐了几句,葵儿应了,去了灶下。

赵禁城看殷莳。

殷莳噗笑,小声道:“六娘身上好多淤青,她心疼了,迁怒你呢。”

赵禁城叹气:“他们这个年纪,要看好了,不要没过礼就做下事来。

女孩子吃亏。”

“我晓得。”

殷莳道,“我早让米堆他们看好六娘。

我说了,请他们来是守门户的,不是来乱我门户的。

六娘若有意,让媒人上门。

若乱来,四个人我都退回去,另雇他人。”

四人连坐。

这样,何米堆、何猪子、刘可瘦平日里玩笑归玩笑,确实把六娘盯住了,不许他坏大家的饭碗。

最近葵儿和六娘仿佛吵架了,葵儿都不怎么出内院。

昨天还是听说六娘被揍了,才出去看。

六娘后来梗着脖子跟她解释:“不是我被揍!

是平手,平手!”

葵儿道:“跟个小娘子平手,有什么好骄傲的。”

把六娘郁闷死了,直说下次如果赵青再来,他绝对不留手了。

葵儿从厨下端了酒菜过来的时候,殷莳和赵禁城在说赵青的教育问题。

“那时候她小,我在王府里也还没有单独的住处,和别人一个屋,不方便带她。

便先将她寄养在别人家。”

“休假的日子过去看她,都在督促她练功。

想着孩子把功夫练好了,便不受人欺负。”

“后来陛下给我升职,我有了单独的住处,才让她跟着在我身边。”

“从小在下人和市井间长大,我自己也是粗人,教不了她什么。”

“后来我有了官身,才请了人教她认字读书,也不大读的进去,不过不做睁眼瞎罢了。”

“才成了如今的样子。”

殷莳道:“我昨天看她和六娘交手,米堆他们也说大娘功夫俊。

我其实很羡慕。”

赵禁城诧异:“羡慕什么?”

殷莳道:“羡慕她功夫厉害。”

赵禁城道:“都说女人生来是要靠男人的,在家的时候靠爹,出嫁了靠丈夫,以后靠儿子。

可其实,父亲只能护她一时,护不了一世。

丈夫可能护都护不住。

也不一定有儿子。

想来想去,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可以教她,唯有让她练出一身功夫,不管怎样,谁也别想欺负她。”

殷莳赞道:“你给了她很有用的东西。”

赵禁城叹道:“是吧。”

但其实别人并不这么看。

身边的人并不觉得他让赵青练一身功夫是对的,是好的。

这样嫁到别人家去怎么做贤惠媳妇。

说着话,屋里就暗下来了。

一盅酒也喝完了。

殷莳唤了葵儿添酒,起身去点了灯。

葵儿添了新酒,出去了。

殷莳举着灯过来,放到榻几上。

火苗晃动,在墙上投下人的影子。

“你管他们呢。”

殷莳站在榻前给他斟酒,“不够贤惠他们便占不着便宜不能随心使唤奴役了,当然会抱怨。

于咱们自己,当然是要自家的女儿过好日子,谁管他们。”

赵禁城仰脸看她:“莳娘。”

在灯光里,鼻梁切割出了阴影。

男人鼻梁高真的特别提气。

赵禁城的额头也饱满,浓眉深眼,脸颊线条硬朗。

殷莳低头看他。

伸出手,指背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线。

所过之处,触感光滑。

成年男子,尤其是赵禁城这样眉毛浓密的男人,得新修过面的时候,才能这样光滑。

只要过一夜,就会有微微的扎手感了,特别快。

头发也干净。

一看就是洗过澡才来的。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很干净整洁。

用了心。

赵禁城微仰着头任她抚触,目光幽邃。

“莳娘……”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他去捉殷莳的手。

殷莳却收回手,端起刚刚斟满的酒盏,低头饮下。

抓住男人脑后头发,向后拉扯,俯下身去把这一口酒渡给了他。

酒入口,入喉,入腹,一路如烧。

赵禁城握住了殷莳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抱了起来。

……

葵儿许久没听见动静,问了一句“娘子,要添酒吗”

也没有收到回应。

葵儿犹豫片刻,轻轻将槅扇门推开一线缝隙。

次间只有残酒,没有人。

通往内室的槅扇门紧闭着。

葵儿心脏怦怦跳,忙关上了门。

英儿抱着干净的被褥枕头来告诉四民今天住在这里。

四民正和何米堆等人一起吃饭。

大家都咳咳起来,仿佛被呛到。

只有四民嘴角压都压不住。

六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何米堆就坏,安排铺位故意:“四民挨着六娘。”

男人们睡通铺。

这房间本就是男仆居处,但殷莳只有四个男仆,王保贵一家人单住,所以通铺还很宽松,再多几个人也不挤。

大家洗漱了吹灯歇下。

黑暗里六娘哼了一声。

四民忍住笑,道:“六娘兄弟怎么不开心。

咦,今天好像没看见葵儿姑娘。”

六娘恼道:“她是内宅丫头,你管她干什么。”

四民道:“我看葵儿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殷娘子这里也没什么合适的人,倒是我们家里有几个后生都还没娶妻。

我想着回头请大人给殷娘子提提呢。”

原是故意逗六娘的,想看他恼。

谁知六娘翻个身给他个后背,闷闷地道:“你给她说个好的,要勤快的。

她是娘子贴身伺候的,做不得粗重活计。

还有人品得好,不能酗酒赌钱打婆娘,尤其不能打婆娘。”

大家本都憋着笑等看六娘笑话,没成想六娘憨成这样。

何米堆都忍不住道:“六娘,说什么蠢话呢。”

四民也道:“小六子,四哥哥我虽然与咱们认识时间还短,可也看得出来葵儿那丫头中意的是谁。

人家是个好丫头,你要是没那意思,趁早别撩拨,挡了人家姻缘。”

六娘道:“我不是,我……”

四民经历过赵青和高长树的事,对这种事特别有气,踢了六娘两下:“你什么?”

六娘闷闷道:“我一个残缺之人,怎配得上她。”

何米堆道:“傻话。”

何猪子道:“你若配不上,她就不会看上你。”

刘可瘦道:“怪不得蒲儿问我你俩是不是吵架了,说葵儿在生气。

是不是叫你提亲你不去?”

六娘不吭声,默认了。

四民骂道:“呆瓜。”

六娘羞恼:“你管好你自家事。

你家大人,怎不来与娘子提亲!”

四民道:“六娘兄弟,你得记着,东家对咱再好,咱也是雇工。

主人对我再好,我也是奴仆。

这都不是咱们能过问的事。”

何米堆道:“是这个理。”

大家便不说这个话题了,唠叨些别的,讲讲养马。

慢慢月亮高了,都睡过去。

月亮照亮屋脊上,反着光。

正房的内室里,拔步床帐子垂着。

衣裳革带落在脚踏上。

封闭的空间,混合的气息。

后肩的噬咬有微痛感,让人欢愉。

殷莳扬起脖颈。

赵禁城的手从后面沿着颈子划过来,粗粝的掌心抚过危险的咽喉,指腹摸到她的唇。

殷莳咬住。

帷帐摇晃,床吱呀响。

十二年。

暂将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这一方空间之外。

终于有一场淋漓尽致。

第190章

五月十九,是休沐日前的最后一天,这天放班回来,大家都觉得懒骨头犯了。

官员个个在计划明日里怎么睡个好觉,又与什么人有约,怎样愉快地过好一旬才一天的休沐日。

沈夫人与沈大人说:“跻云明日是不是还要去西郊?”

沈大人道:“你去问他呀。”

气得沈夫人拧他:“你是不是他爹!”

沈大人道:“我是他爹我也不能绑着他。”

沈夫人絮叨了片刻,沈大人却在想别的。

他忽然道:“你说,莳娘怎么就看不上跻云呢?”

沈夫人道:“胡说,怎么会看不上。”

沈大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跻云从没在西郊留宿过。”

沈夫人叹道:“自然是因为莳娘伤心了。”

沈大人不再多说。

深觉得沈夫人还没有他更了解这个侄女。

你若只以“男人”

、“女人”

的角度去揣测她,必然是大错特错的。

只是他想不通,便说为着趋利避害自请了下堂,但对殷莳来说,和曾经的丈夫沈缇保持来往对她来说是毫无损失,甚至有利可图。

以殷莳的性子,明明该走更有利可图的那条路。

偏她却和沈缇切割得明白。

可以做朋友,做姐弟,做亲戚,就是不肯做夫妻。

沈大人原是看沈缇笑话的。

只是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竟有点替沈缇不甘心起来。

终究是亲父子。

不管平时怎么批评儿子,说到底心里还是以这个儿子为骄傲的。

怎地在殷氏莳娘那里就支棱不起来呢?

颇让人心塞。

沈缇傍晚过来给父母请安、用饭。

自从殷莳离开,冯洛仪也离开后,沈家又经常是一家三口一起用饭了。

这样,三口人聚在一起,还可以把沈当抱出来亲近一下。

饭后,沈大人抱着孙子,听妻子问:“明天有什么安排啊?”

儿子道:“和往常一样。”

就把妻子给憋回去了。

十分好笑。

在这个事上,的确他们夫妻是亏欠了沈缇的。

但沈大人就可以轻轻易易地迈过这个坎。

曾经流放边陲百夷瘴疠之地,又在官场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心理素质怎可能不强大。

沈夫人不行,从此在沈缇面前就弱势了起来。

不敢以母亲的身份压他,有事都是商量的口吻。

之前想给他提个通房,也被沈缇直接给拒了。

殷氏冯氏都走了,不知道在给谁守身,真真可笑。

正想着,忽然听见妻子一句:“可你,也得有自己的日子过啊。”

沈大人就知道不好。

果不其然,沈缇下一句:“我本来是有的。”

房间里就安静了一瞬。

沈大人把沈当放到地上:“松哥儿,去找祖母。”

“祖母祖母!”

沈当踮着脚朝着沈夫人扑过去。

沈夫人忙蹲下抱他:“心肝儿!

慢点。”

沈缇揉揉沈当的头,对沈夫人道:“母亲照顾好松哥儿就行,其他的事不必操心。”

他走了。

沈缇如今一直都住在书房里。

从璟荣院调了几个丫头来服侍,倒不至于累死竹枝。

只是有时月夜里会走出寝室,站在廊下望月,回头看着廊道,会想起来第一次在这里拉住她,偷袭了她的唇。

那时候多么美好。

可她原来是不愿的。

只是妥协而已。

沈缇就寝,平躺着望着帐顶。

其实那句“和往常一样”

纯是为了噎沈夫人,他躺在床上,问自己:明天还去吗?

要不然,不去了吧。

不去了?

天亮时分睁开眼。

不去?

不去怎行?

怎能让她一个人在西郊。

且不知道为什么,从睁开眼那一刻,沈缇就觉得心脏难受。

冥冥中好像有声音在告诉他,有什么很糟很糟的事正在发生。

他无论如何是躺不下去了,早早地便起身。

婢女们都惊讶:“学士起这样早?今天休沐呢,不必早起的。”

便平时休沐日沈缇都要出门,也不必这样早。

长川才刚打着哈欠过来,还以为他等会才会起呢,谁知道他已经起了。

“去告诉平陌。”

沈缇道:“赶紧吃早饭,待会就走。”

婢女们给了长川一个饼,长川叼着饼跑着去了。

平陌倒是起了,他一贯早起,早早地就得准备东西安排事情。

长川含着一口饼,传达了沈缇的吩咐。

平陌叹气。

学士上一个休沐日与四娘子定是不欢而散了。

他都看得出来。

回去的路上,学士忧心忡忡。

没人比平陌更清楚为什么。

官员可以优先通行,出城很顺利。

甚至骑速都比平时快一些。

仿佛被什么赶着似的。

大家只能踢马跟上。

眼瞅着,前头就是岔路口,下了官道,拐过一片遮挡视线的树林,便是少……便是四娘子单门独户的宅子。

殷莳也醒了。

五月中下旬,还远没到要用冰的温度。

但男人的身体热力太大了,把她热醒了。

“醒了?”

抱着她的男人道,“我今天还得回宫里去。”

昨夜体力消耗太大,殷莳太困了,还不想起,迷糊道:“去吧,给我带上门。”

男人粗粝的掌心抚着她,其实心中微有疑惑,但又怕说出来是误会惹她不快,便没说。

只道:“还有时间。

他把她翻过去,提起了她的腰。

“困~”

“没关系,你睡你的。”

……

赵禁城穿戴整齐,从内室里出来。

葵儿绷着脸站起来。

赵禁城道:“她醒了,你进去吧。”

赵禁城武人劲腰,夺命如刀,殷莳怎么还睡得成。

肚子也饿了,想想干脆起来先吃早饭,再睡回笼觉。

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好像忘记了。

直到洗漱完,葵儿给她梳头,在她耳朵边说:“可别在路上遇上。”

殷莳脑子昏沉沉都还没反应过来。

葵儿急得跺脚:“学士!

今天是二十!”

殷莳这下彻底醒了。

昨晚还想着提醒赵禁城今天早点走呢。

后来累得全忘了。

“他走了吗?”

她问。

“该走了吧。”

葵儿说,“学士一般也不会这么早。”

殷莳想想,释然,无所谓地笑笑。

接过梳子,自己梳头:“去把床收拾一下。”

葵儿去了,撩开半边帐子,进了拔步床里,却忽然呆住。

“娘子。”

帐子里问,“换、换一下床单吧?”

“嗯。”

殷莳道,“换吧。”

很快葵儿抱着床单低头跑出来,到外面把床单塞给蒲儿:“叫她们去洗。”

她自己又回去给殷莳重新铺床。

只是脑瓜子嗡嗡的——

昨天赵统领和娘子自然是做了那个事了。

可怎么床单污成了这样,被褥乱成了这样?

葵儿从进了沈家就是在屋里伺候的。

沈家丫头多,分工更细。

通常早上她只管伺候殷莳梳洗就行了,不用管床铺。

但那不表示她没见过殷莳和沈缇同床共枕后的床铺。

整齐,干净。

两个被窝——即便掀开了,也是两个整整齐齐的被窝。

那时候年纪小,也不那么懂,因日日如此,便一直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直到现在。

见识了完全不一样的,忽然就意识到了从前的不对。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葵儿铺着干净的新床单,眼泪都掉下来了。

原来娘子在沈家,一直守着活寡,受着这样的委屈啊!

殷莳和离,虽是自请下堂,但当时那个情况,冯氏兄妹仗势欺人,葵儿的心里,并不完全当她是自愿。

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沈缇并不在。

葵儿心里一直觉得,学士若在,或许就不一样了。

后面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只能这样到了。

但沈缇每个休沐日都来,待殷莳如从前。

葵儿的心,自然而然地还是偏向沈缇。

一直不乐意接受赵禁城。

她错了,她以后再也不向着学士了!

四民备好了马在门口等着赵禁城。

因来之前就知道今日还是要进宫的。

没想到会留下。

意外之喜。

关伯似有不安,一直念叨:“怎么还不出来,早点回去吧,早点回去。”

四民蹲在台阶上直乐:“关伯,你念叨什么呢?还赶我们不成?”

男人晨起是什么状态,心心念念许久的美人终于在怀,那是不可能醒来就提裤子走人的。

耐心点。

关伯有点心不在焉。

时不时地,总是朝官道方向看一眼两眼。

终于赵禁城出来了,眸子精亮,神清气爽。

四民一看嘴角就翘起来了。

赵禁城问:“吃了没?”

四民道:“吃过了。”

关伯道:“吃过了,吃过了,好了,早点回去吧。”

四民奇怪地看了关伯一眼。

赵禁城却似乎明白,点头:“好,这就走。”

不使她尴尬。

关伯忽然脸色一变。

“来不及了。”

他叹气。

四民更莫名:“什么来不及了?”

忽然想起关伯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他能听马蹄声。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过去。

没一会儿,真的听到了马蹄声。

一行人转过树林,出现在了视野里。

四民一拍脑门!

今天休沐日!

沈缇想着,马上到了,待看到她的院墙、檐角,就踏实了吧。

今晨为何一直心神不宁呢。

谁知道,转过树林,视野开阔起来。

前方的确出现了殷莳的宅邸,可大门有人有马。

平陌脸色都变了。

沈缇的心脏,忽地像是被捏住。

羽林卫统领赵禁城和他的仆人都是背对着门口站立。

马拴在台阶下。

他来得这么早吗?

沈缇奔驰过去,下马。

赵禁城走下台阶,看着他:“学士。”

空气仿佛有些粘稠僵滞。

平陌看着沈缇背影,张张嘴,没敢说话。

沈缇翻身下马,也看着赵禁城。

有什么不对。

不对。

不对的。

他不是刚来。

沈缇的心沉了下去。

真相呼之欲出。

总得有人说出来,毕竟都是成年人,藏着掖着不是事。

赵禁城道:“她应该还没梳洗完,学士要不然先到正堂等等?”

四民咳了一声。

赵禁城回头看看大门,确信以殷莳的能力,能处理得了沈缇沈跻云。

她都从沈家全身而退了。

赵禁城道:“我今日还得进宫,先行一步,改日再叙。”

四民眼观鼻鼻观心地牵了马来,赵禁城与沈缇错肩而过,主仆二人上马离去。

沈缇望向大门。

关伯缩在了门后,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缇才迈出一步,便被平陌一把拽住了手臂。

“学士。”

平陌半求半哄,“要不然回去吧。

先回去吧。”

沈缇终于说话,平静地道:“总得叫我死心吧。”

那种死了一样的平静,平陌见过一回,记忆犹新。

便是殷莳和离,冯家逼婚那一回。

他说不出话,松开了手。

沈缇挣出了手臂,走进了大门。

“唉。”

这回,轮到平陌蹲在台阶上。

关伯出来,蹲旁边。

平陌捂着头顶,问:“是不是真的……?”

关伯没吭声。

平陌便懂了。

“唉!”

可是怪谁呢?

怪谁呢?

都已经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