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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大家说着话嘴也没闲着。

厨房最不差的就是吃食了。

人的日子,就是在辛勤劳作、吃吃喝喝和闲聊磕牙中度过的。

沈缇中午在书房吃了饭,因上午睡过了,便没再歇午觉。

趁着有时间,叫长川和竹枝把几味香料拿出来,合了一下午的香。

待看看漏刻,觉得沈夫人午觉该醒了,便过去看了看母亲,与她说:“等父亲回来,我找他有事,可能会耽误会儿。”

“晓得了。

你补好觉没有?”

沈夫人仔细看他眼睛下面,满意,“看着还行。”

“补好了。

这种事别操心了。”

“啧。

嫌我烦了是吧。”

“……总是曲解我,我是说母亲别受累操心了。”

“行,行。

反正你已经娶媳妇了,让你媳妇去操这个心吧。”

越大越不可爱,还是小时候令人怀念啊。

沈夫人把讨人嫌的儿子轰走了。

沈缇去了外院,叫人告诉门子上,沈大人回来了就通知他。

他去了自己的外书房,见到平陌,问他:“宝金这两天怎么样?”

“还不错,挺机灵的。

没什么问题。”

平陌说,“这两日我带着他,明天起给他排班。”

平陌认可,沈缇就放心了。

忽然想起来殷莳特意揪着长川,小气吧啦地让他提醒平陌宝金的月钱之事。

他道:“宝金的月钱别忘记了,以后走我们这边。”

少夫人已经通过平川提醒过他一次了。

翰林竟然又提醒了他一次。

什么时候翰林开始在意起这些琐碎小事了。

平陌笑道:“怎会忘,已经告诉账房那边了。”

沈缇又道:“她另一个陪房管着她的嫁妆,你回头去瞅一眼人怎么样,有事看着点。”

“好。”

该说的事说完了,平陌却不退下。

沈缇问:“还有什么事?”

平陌道:“我娶媳妇的事。”

沈缇顿时精神一振:“来说说。

看上了哪个?我去给你说。”

沈大人放班回来,门子上禀报:“翰林等您呢。”

沈大人道:“叫他到书房见我。”

他们两个人的外书房就在隔壁。

沈缇很快就来了:“父亲。”

沈大人问:“昨夜值宿如何?”

沈缇道:“陛下夜半又作青词。”

沈大人道:“你没有露出什么吧?”

沈缇不满:“父亲还当我是从前。”

沈大人很清楚这一年沈缇的成长,特别是成亲后,变化更明显,便点点头。

沈缇这才说:“昨夜陛下召我,是寅时初,一直到卯时该上朝了,才令我退下。”

沈大人叹道:“陛下也太不爱惜身体了。”

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大家都知道。

而且传言皇帝在脸上敷粉,以提亮气色。

但很难说,因为便是宰执们也没法贴着皇帝的脸去看,最近的距离也得隔着御案。

沈缇道:“我翻看了翰林直房的记录,发现,陛下自去年秋那场病之后,寝寐不宁,常在夜半寅时便醒来。

便召翰林问对,直至上朝。”

沈缇会注意到这个事,还是因为冯洛仪的睡眠太差了。

她也是觉浅觉少,常睡不着。

他问过她,才知道她这样已经很久了。

沈大人沉声问:“常有多常?”

沈缇已经统计过了:“没有记录的日子,十不足三。”

那就很严重了,说明不是偶尔失眠,而是皇帝的睡眠问题已经成为痼疾。

沈大人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了两趟,问:“可有告诉别人?”

沈缇目光冷起来:“事关陛下龙体,父亲觉得我会跟旁人说?”

沈大人打量自己儿子。

真的长大了。

他点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这事,不要出这个书房。”

沈缇垂首应道:“是。”

父子两个一起结伴回内院,走到岔路口,沈大人道:“去吧。”

沈缇躬身送父亲,但他自己却不动,一直目送父亲消失。

然后扭头望了望另一个方向。

长川却伸着小手指着不一样的方向道:“翰林,这边儿。”

不是上午就吩咐了,晚上要去姨娘那里的吗?

沈缇看了他一眼,弹了他脑门一个爆栗,背着手,施施然走过去了。

长川想怨不敢怨,捂着脑门,气哼哼地跟上。

到了冯洛仪那里,拿了只匣子给她:“给你合了一味助眠的香,试试看。”

冯洛仪接了,又牵他的手,两人进屋去。

沈缇今天又过来了,而且在这里用晚饭肯定也不可能去别处了,就会歇在这边。

照香连吩咐丫头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底气十足。

晚饭后更是十分知趣地不进里面去打扰二人。

次间里传来琴声,窗上影子看上去十分美好。

照香忍不住也伤感一下,要是冯家没出事,这两个人得多好。

可转念一想,不对,冯家不出事,她就是个三等丫头。

并且看上去升级无望,大概就要以三等丫头的位份嫁人。

能配个什么样的?好的反正是轮不到她的。

小厮们也都是非常势利眼的,娶媳妇都想求大丫头。

大丫头通常相貌都更好一些,她们月钱也高,平日主人给的打赏也多,到出嫁的时候都能攒下一笔私房。

若是主人宠爱的,出嫁时说不定还赏嫁妆呢。

想想还是现在好,她在沈家,居然混成了院子里的大丫头。

也要好好地给自己攒嫁妆。

翌日起身,沈缇去了翰林院,正常办公。

到了下午,有侍从来禀:“学士请沈大人。”

不加姓氏的“学士”

仅指掌院的刘学士。

“来了。”

沈缇站起,跟着侍从过去。

刘学士坐在公案后,见到他,笑眯眯地:“跻云,来看看。”

沈缇过去,刘学士把刚刚到的公文递给他。

沈缇接过打开看看,原来是吏部的行文,他升职了,从七品翰林编修升职为六品翰林侍讲。

沈缇眉眼不动,又合上。

刘学士问:“如何?”

沈缇答道:“人生按部就班,无甚惊喜。”

刘学士笑骂:“小子狂妄!”

同年的状元、榜眼都还未动,他先拔擢,竟然敢说“按部就班”

但从编修到侍讲到侍讲学士到翰林学士,本就是一甲第二名第三名即榜眼和探花前期的升迁路线,这期间的哪个阶段提前一点或者拖慢一点,在沈缇眼里意义都不大。

当然只是在他眼里。

在旁人眼里,沈缇出仕一年就先于旁人升迁了,偏他又这样年轻,甚至还未及冠。

这算什么按部就班。

真的按部就班,是要慢慢地、一年又一年、三年又三年地熬资历的。

刘学士是沈缇这一届的主考官,按照官场规矩,他便是沈缇的座师,沈缇是他的门生。

官场上,他们是自己人。

这小子虽然狂妄些,但考虑到他的年纪,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虽然常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可是别忘了还有句话叫作年少有为。

和沈缇同年的状元今年已经四十一岁,还能做多少年的官?沈缇才十八岁,至少要比他多做二十年的官。

仕途还长着哩。

且这升迁来自皇帝的指示,摆明了这年轻人简在帝心。

帝心帝宠,多么难得。

沈缇从学士的公房出来,一路遇到同僚们得知消息,都恭喜他。

沈缇一一致谢。

消息传到了门房那里,连小厮们也听说了。

槐生跑去了公房找沈缇求证。

“是。”

沈缇说,“迁了一级,翰林侍讲,六品了。”

槐生自然欢喜,道:“我就这家去,告诉夫人和少夫人去!”

说完他拔腿就跑了。

这报喜的赏钱,非他不可。

沈缇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槐生就已经兴冲冲地跑掉了。

这小子,等回头要罚他抄十页字。

才不过七品到六品而已,依然是绿袍,便这般沉不住。

沈缇摇头。

但他将手中典籍翻过一页,看着发黄的纸页,忽然想——璟荣院那个家伙听到消息会不会高兴呢?

肯定会的吧。

那家伙最现实了。

她既然想过好日子,那么他更好她才能更好。

旁的不说,单就俸禄涨了这一条,就够她开心的了。

她就最喜欢银子珠玉了。

嘴角才漾起一抹笑意,便又想到,自己被她赶出璟荣院。

探花郎的俊脸又拉了下来。

旁人看到了,跟刘学士称赞小沈探花“心无外物,淡泊明静”

年纪轻轻,能这么镇定,毫不浮躁。

什么淡泊,分明是张狂。

刘学士嘴角抽了抽。

第77章

消息送回沈府,果然槐生从沈夫人那里得了个大大的赏封。

沈夫人道:“快,多拿几个,让他们回去分。”

并且槐生是拿了双份的,他兜着一堆赏封美滋滋地回去了。

沈夫人欢喜无限,丈夫升职她都没这么高兴,但是儿子才不过从七品升到六品,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们要不要撒喜钱?”

她甚至开始计划,“撒几筐呢?两筐不够吧?要不然四筐?你说呢?”

一回头,却看见殷莳避开视线,用袖口轻蹭鼻尖,显然是有话要说不说的样子。

沈夫人问:“怎了?”

殷莳“咳”

一声,轻声轻气地说:“我就怕,咱们热热闹闹地想给庆祝,他还不领情。”

殷莳这么一说,沈夫人眼前直接出现了沈缇袖子一甩,眉头蹙着,眼神中带着不满和批判,认为她“小题大做”

的样子。

沈夫人:“……”

“你说的对。”

沈夫人冷静下来了,恨恨道,“那小子,哼。”

殷莳掩袖而笑。

沈夫人说:“你不知道他多可恨。”

这就开了话匣子,把沈缇从小到大各种可气的事都给殷莳拉了一遍。

最后说:“小时候我还能跟他讲讲道理,辩一辩,他还能听见去。

后来就不行了,谁能讲得过他呀。

每次都噎得我不知道说什么。”

殷莳笑得不行。

“他们男的就这样,尤其是读书人,讲究君子端方什么的。

有这样的喜事,还不乐意操办庆祝一下,非要显得自己清高,也不管咱们开心不开心。”

她说,“要是在怀溪,让祖父知道了跻云升到了六品,别说四筐,他得撒四天的喜钱才尽兴。”

“可不是!”

沈夫人拊掌,“我爹那个人最爱那样了,家里有好事、喜事,当然得要街坊四邻都知道,都来恭喜我们才是。”

一时又念起了故乡和娘家。

她如今是四品诰命,一家主母,当然过得比从前当小庶女的时候好得多。

可还是会怀念己身来处。

因她骨子里有些东西,是在那地方养成的,哪怕现在轻易不会现出来了,可一直都在。

“我父亲我母亲也是呢。

三房的好事,哪能藏着,必须得让大家都知道,都来羡慕我们才行的。”

殷莳说。

她订亲之后,三夫人和三老爷这两位翘尾巴翘得,不知道给殷莳拉了多少仇恨。

回想一下都觉得脑壳痛。

沈夫人也笑起来。

她三哥三嫂确实是那样的人。

殷莳说:“姑姑,我还是觉得,这么好的事,咱们该庆祝庆祝。

父亲和跻云可能不会乐意咱们声张,那咱们就自己跟家里庆祝呗。

喜事不庆祝,喜体现在哪呢?憋得人难受。”

最后一句纯纯是替沈夫人说的。

沈夫人只有沈缇一个独子,要说起来,她已经做得相当好了,并不是那种对儿子事事都要过问都要插手的母亲。

但终究她只有沈缇一个儿子,沈缇对她的重要性说不定还要大于沈大人。

像沈缇升官这种事,沈大人可能就冷着脸淡淡说一句“知道了,戒骄戒躁”

就过去了。

但沈夫人肯定是恨不得普天同庆的。

让她憋着,她难受。

果然,沈夫人感到至少在此时此刻,殷莳才是她的人生知己。

“那……”

她犹豫了。

殷莳出主意:“咱们晚上办个席,一家子关起门来庆祝一下。

咱们也不声张,咱们就自己开心一下行不行?父亲要是责问,您就说是我的主意。

我脸皮厚,父亲要骂我就臊眉耷眼地听着。

不过我瞧着父亲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跟儿媳妇计较的人。”

沈夫人掩口:“他肯定不会。”

时人大多十五六就成亲生子,甚至还有更早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现象,新娶了年少貌美的儿媳妇的时候,公公还年壮力盛。

所以讲究公公和儿媳要避嫌。

早上都是要等公公走了之后,儿媳妇才去请安,伺候婆婆。

晚上公公回来之前,儿媳妇就该从婆婆身边撤走了。

总之大家尽量不碰面。

沈大人是很标准的读书人,他跟儿媳顶多说两句话,说第三句他都该嫌多了。

从前沈夫人一个人面对这“淡淡”

的父子俩,独臂难支,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能嘟囔几句便过去了。

现在好了,有儿媳妇支持她。

沈夫人顿时感到有底气了。

因为一个人那叫作妖,两个人那叫有道理。

且沈大人肯定不会直接说殷莳什么,他顶多跟沈缇说“管管你媳妇”

但就目前看着,殷莳眉眼间都是轻松神态,显然成亲到现在跟沈缇相处得是很好的。

百炼钢遇到绕指柔,大概是也没什么办法的。

婆媳俩凑在一起,最后商量着换换口味,今天不叫厨房做了,叫个席面。

“你还没吃过明月楼,他家的席面十分有名的。

哎,现在就得赶紧派人过去下订。”

沈夫人唤了婢女拿银子去找管事。

殷莳道:“我添一两,给冯姨娘那里也来一席。”

唤了葵儿拿银子给沈夫人的婢女。

沈夫人眉眼弯弯:“好,让她也高兴高兴,毕竟是跻云的喜事。”

一如殷莳的认知,沈家的人,这一家三口,都是乐见妻妾和睦的。

刚才沈夫人都把冯洛仪给忘了,殷莳还能记着,还肯为她出银子,沈夫人内心大慰。

她挑的这个儿媳妇,怎么样都能给沈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就等着孩子再给沈缇生个儿子出来,沈家对她们殷家女人,就再无可指摘。

她自己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殷莳忽然想到:“他会不会要请同僚们吃个饭庆祝一下什么的?”

升职常有这种情况。

但沈夫人很肯定地道:“不会。”

殷莳:“?”

沈夫人非常确信:“那种事都是众人起哄架秧子才行,跻云……从小到大没人敢起他的哄。”

殷莳:“……”

沈缇那家伙,的确,自带冷气。

真叫沈夫人说中了。

沈缇一天都“淡淡”

着一张脸。

升职这种喜事对他好像什么影响都没有。

他都这样“心无外物,淡泊明静”

了,旁人怎么好意思去起哄让他请客喝酒呢。

那不是用自己的庸俗去烘托探花郎的脱俗嘛。

散了散了。

沈缇放班了。

走出翰林院,很容易就找到自家的小厮。

槐生几个人很明显情绪很好。

沈缇知道他们是为着他升职的事,肯定是回家报信拿到赏封了。

果然,槐生喜气洋洋地道:“夫人赏了我们大封。”

大家都笑嘻嘻。

沈缇点点头,又想起来问:“夫人没有弄别的什么吧?”

有点担心他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

槐生一呆:“我,我领了赏就跑了。”

正好,沈缇道:“回去找平陌领罚,十页。”

大家噗噗地笑。

只有槐生愁眉苦脸。

一行人开开心心的回府去了。

到了家门口,沈缇看了一眼,大门整洁,便先放了一重心。

门子上的人殷勤地过来迎,沈缇把马鞭交给小厮,问:“家里没什么事吧?”

因府里平静,门子不知道他指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如实答道:“没有。”

母亲没有搞什么动作,沈缇放心了。

但进了府门向里走,忍不住想,殷莳是否也知道了?算算上午那个时间,槐生赶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殷莳给母亲请完安了没有。

殷莳说过,每天都会陪母亲说说话。

不过,就算没赶上,这样的喜事母亲也一定会派人通知她的。

她是什么态度呢?

再怎么样,总该为他高兴一下吧。

进了二门,长川问:“翰林,我们去哪?”

沈缇道:“去跟母亲打声招呼。”

虽然小厮已经报过喜了,但他肯定得亲自过去跟沈夫人禀报一下。

沈夫人的院子里喜气洋洋。

婢女仆妇见了他,莫不带着笑道一声:“恭喜翰林。”

托沈缇的福,她们今日都得了赏钱,晚上还要加菜,自然开心。

通禀完了,沈缇进了正房的次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沈夫人的身侧的殷莳。

她穿着牙白绡花长衫,压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裙子。

随云髻上插着赤金嵌宝的步摇,碧玺坠子垂在鬓边。

和耳朵上的碧玺耳坠子、胸口的碧玺多宝璎珞相映生辉。

唇上是涂了唇脂吗?怎地这样好看。

她今天……很明显地特意打扮过了。

是为了庆祝他升职吗?

沈缇的目光在殷莳身上停留了一刻,甚至和她的目光对上了。

殷莳还冲他笑了笑。

沈缇移开视线,给沈夫人行礼:“母亲。”

“别多礼了,快跟我说说。”

沈夫人一叠声地问,“你还未满一年呢,怎地就升了?旁的人呢?高状元、杨榜眼呢?是一起升了吗?”

当娘的拿自己孩子跟别人比,当然不能去跟差生比,前三名就跟前三名比。

她只关心同年的状元和榜眼。

“没有,只有儿子。”

沈缇无奈答道。

沈夫人脸上都发光,骄傲地回头跟殷莳说:“我就说吧!”

殷莳俯身轻笑着说了什么。

她俯身的时候步摇的坠子微微晃动。

耳朵上的耳坠也一起晃动。

碧玺清亮的光泽映着她明丽的脸庞。

眼弯似月,笑靥如花。

到她抬头笑看他,沈缇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没听清她和母亲说了什么。

第78章

殷莳今天把自己打扮得闪闪亮,准备当气氛组。

从前在娘家,穿衣图自在图舒服。

如今你是儿媳妇了,婆家的喜事,你得穿喜庆穿体面。

她俯身奉承了一句“当然了,是您生的儿子呀”

,笑吟吟直起身看沈缇。

沈缇正盯着她看。

啊,是看不上她巧言令色,溜须拍马吗?觉得她又在装了是吗?

啧,这叫孝顺婆婆。

又叫拿钱干活。

殷莳笑吟吟地。

沈夫人说话,沈缇才回神。

沈夫人道:“知道你不爱我折腾,但我儿子升迁呢,我当娘的这份喜悦的心,你也该体谅体谅吧。”

殷莳适时地在旁边捧哏:“就是。”

沈夫人道:“我都忍着没去撒喜钱了。

要是在怀溪,叫你外祖父知道了,不撒几大筐钱叫四邻八里都知道你升迁了是不罢休的。

老人家都这样,你得体谅我。

咱们呢,也不对外张扬,显得轻狂了。

我和莳娘商量了,今天晚上叫桌明月楼的席面,我们一家四口自家人庆祝一下。”

“你不许给我那撂脸子。”

所以果真是为了他升迁庆祝才妆办的。

沈缇的心里像洒了阳光一样明亮起来。

“儿子岂敢。”

他冷静自持地道,“都听母亲的。”

想了想,又道:“自家人热闹一下,也无妨。”

总算这次没败兴,沈夫人高兴,果然男人得成亲,有了家室之后就成熟了。

沈夫人又想起来:“说起来,莳娘还没尝过明月楼。

她到了京城,还没见识过京城风貌呢,你该带莳娘出去走走,该看的看看,该尝的尝尝。

省得以后出门应酬,旁人说什么她都不好插嘴。”

沈缇也不是没想过这个事。

其实他这两天回去坐班便想到了,殷莳还没有逛过京城。

但他亲娘不晓得,他带她出去逛街的前提是……他得先回去璟荣院才行。

要不然怎么样呢?上赶着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是吗?

沈缇负手道:“等休沐再说吧。”

大穆朝休沐制度是旬休,十日一休,那还有好几日呢。

但那也不是沈夫人能控制的。

儿子能记挂着就行,到底殷莳才是正妻,撇开这一层还是她的侄女他的表姐,嫁到他们家来了,不能亏待人家。

沈缇还有别的事,换了话题:“正有个事想与母亲说。”

沈夫人道:“什么事,你说。”

沈缇却没立刻说,而是瞥了一眼屋里的人。

主人给出这种信号,婢女们便识趣地退下了。

殷莳也起身:“我去看看那边安排好了没有。”

沈缇想说“你不用走”

,沈夫人已经开口:“好。”

沈缇便只好看着殷莳出去了。

家庭小宴,准备摆在内厅。

殷莳过去看过,菜已经送到了,正温着,只等她公爹沈大人到家便可开席。

给冯洛仪的菜色殷莳也过目了一下,看着菜也新鲜肉也新鲜,没有因为是姨娘就以次充好。

殷莳点了头:“给姨娘送过去吧。”

她估摸着沈缇和沈夫人应该也说的差不多了,便往那边去。

在沈夫人的院子外面碰到了沈缇。

她迎过去:“说完话啦?”

官员散班通常是申时,一般在申初到申正,这个时候太阳还很明亮。

她垫着步子走过来,沈缇看到她牙白绡花长衫衣摆下压着的大红裙子随着她的步伐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短短几步,沈缇的心脏好像被踩了几下。

那种感觉,说难受其实也不难受,可要说不难受又实在难受。

真是奇异。

他缓了一下说:“父亲大概该到家了。

你别过去了。

母亲说待会她和父亲一起过去。”

公公回来了,儿媳妇哪还能往婆婆那去。

殷莳道:“哦,好。”

沈缇说:“我们先过去吧。”

殷莳又折回去。

殷莳说:“我刚才瞅着菜色都不错。

明月楼是不是很有名气?”

“是。”

沈缇说,“若来京城没去过明月楼,那算白来了。”

“京城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吧?”

殷莳问,“你什么时候休沐能带我去逛逛?”

沈缇说:“我坐班……”

“哦,那算了。”

殷莳说。

沈缇:“……”

沈缇转过头去看她。

殷莳说:“你忙你的,我自己想办法。”

沈缇问:“你想什么办法?”

媳妇要想出门,得经过婆婆同意才行。

她想干什么?

殷莳目光狡黠:“姑姑头上并没有太婆母了,她想出门就能出门的。”

能不能出门不就是在于沈夫人嘛。

沈缇没有时间带她出去,那就撺掇沈夫人出去逛街,她当跟班就行了。

算盘珠子都崩到沈缇的脸上来了。

沈缇简直气笑:“谁家媳妇还算计起婆婆来了?”

“怎么是算计。”

殷莳一本正经,“以前没有我,姑姑一个人逛街多么寂寞啊。

现在有我了,以后姑姑逛街我鞍前马后地服侍,替你尽孝。

你尽管好好当官升职就可以了。”

好好地当饭票就行。

沈缇不满地道:“我刚才话没说完你就打断我,旬日一休,我坐班还要过几日才休沐。

到时候带你去逛逛京城。”

“哦,我以为你要说坐班没时间呢。”

殷莳讪笑。

沈缇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忽然道:“六品安人的诰命,我已经递交了申请的文书。”

诰命可以给妻子和母亲,但需要向朝廷申请。

沈夫人有四品的诰命,在沈缇的官职能超越他爹之前,沈夫人都不需要他给的诰命。

殷莳提着裙摆:“咦,给我吗?”

沈缇停住脚步,长长叹一口气:“不然呢?”

“姐姐好像总是意识不到,”

他凝视着她,“你是我的正妻。”

殷莳笑道:“也是。

只是我心里总想着那个,有时候就感觉不到。”

沈缇继续迈开脚步:“什么那个这个,我们拜过天地高堂了,也走了六礼,有用了官印的婚书。

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是我们两个自己的事。

在我俩之外,一切都是真的。”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

殷莳说。

的确这场婚姻,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还说那个婚礼的呢,差点累死我。”

她抱怨,“半夜就把人薅起来了,还不许吃东西喝水,怕中间不方便。

一直到傍晚啊。

我这十来年都没饿得这么狠过。

又困又饿,真想恨不得一下子就把程序走完,赶紧揭了盖头让我吃饭。

破仪式,赶紧结束吧。”

她说着走着。

沈缇落后了她一步,凝视她的背影。

所以那场婚礼,对她也一样只是个过场。

根本没有认真对待,如小儿游戏,所以她有时候根本没有她是正妻的意识。

仪式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赋予意义。

既然轻视了仪式,自然意义便赋予失败。

殷莳扭头:“怎么走得这么慢了?”

“走啊。”

沈大人已经知道沈缇升迁的事了。

因为他入宫去,碰到了吏部相熟的官员,人家恭喜了他。

待回到家里,沈夫人迎上来,令他眼前一亮。

“今天怎么了?年少青春的。”

他笑吟吟。

沈夫人:“正经点。”

“吾妻甚美。”

沈大人赞道,“吾赞吾妻美,有什么不正经。”

沈夫人啐他,道:“跻云升职了你可知道了?”

“自然知道。”

沈夫人便告诉他:“叫了明月楼的席面。

是喜事呢,咱们也不轻狂,只家里人开心一下。

你可别败兴,板起脸训人。

媳妇才新嫁,你给她点体面。”

沈大人道:“我何时对你侄女板过脸。

总是冤枉人。

我只是看沈缇那孽障不顺眼。”

“你的孽障给你挣脸面呢。

谁家的爹比你有脸面。

天天的还一口一个孽障的。”

“哼。”

沈大人转移话题说,“你这朵芍药真不错。”

“是吧,养得特别好。”

沈夫人抚了抚发髻上开得饱满的花朵,开心,“莳娘真的很会养花。

她特地剪了来与我簪的。”

而且还撺掇她:“姑姑,我们打扮起来。

大喜事呢。”

儿子升迁,沈夫人真的特别想放鞭炮撒喜钱,才觉得痛快。

偏不能。

殷莳撺掇她打扮。

本来都娶了媳妇了,婆婆按说也该断红断绿了。

偏殷莳说:“姑姑才什么年纪,正是女子风华最盛的时候,断什么断呀。”

又剪了一朵饱满的芍药花给她簪在发间。

照镜子,自己都觉得美了几分。

果然沈大人也觉得美。

男人呐,嘴上再怎么说,还是喜欢眼睛看到的。

沈大人和沈夫人一起去了内厅,到了那里,儿子媳妇都站起来行礼相迎。

媳妇穿得也让人眼前一亮。

待自己的妻子和媳妇站在一起,雍容和水灵,美貌和富贵。

一种富足兴盛之感扑面而来。

沈大人自己娶殷氏之后,仕途一直都比较顺利。

如今沈缇娶了小殷氏,才修完婚假就升迁。

沈大人一直觉得妻子殷氏旺夫,如今小殷氏也一样旺夫。

甚好,甚好。

待长辈落座,殷莳还要给他们二人布菜。

沈大人道:“媳妇看座。

让丫头们来。”

殷莳口称:“那怎使得。”

但婢女从她手中接走了公筷,她一边说着“多谢父亲”

一边就麻溜地坐下了。

沈缇看她没有一点“使不得”

的意思。

第79章

家宴吃的挺愉快。

老家伙今天瞅着妻子和媳妇富足美貌,有种中年男人功成名就的满足感。

小家伙想着她为了我特意妆办,比平时都亮眼,已经决定原谅她把他从正院撵走这件事。

两个家伙今天都没有败兴,让沈夫人吃得心情非常好。

殷莳在沈家用的饭也有一半的菜色是怀溪味道,今天终于吃到了最地道的京城风味,吃的很香。

堪称阖家美满。

吃完饭,天色才稍昏。

从内厅出来,在岔路口恭送了沈大人沈夫人,殷莳转身还没说话,沈缇已经迈开步子:“走,我有事跟你说。”

殷莳便跟上:“什么事?”

沈缇开口:“今天,我帮平陌求了母亲身边的鹿竹。

母亲已经同意了。”

按照时人的价值观,沈夫人院子里婢女都是沈大人的女人。

一如绿烟、荷心、葵儿、蒲儿甚至英儿这小丫头,都算是沈缇的女人一样。

因此男仆要娶婢女,不能光两家私底下谈好,还得经过主人的同意。

平陌的娘早就放了身,被他兄长接走养老去了。

沈家这边他没有长辈了,因此沈缇代他去求。

让婢女们回避,是因为他要先跟沈夫人确认一下鹿竹是否在一个“可求”

的状态。

毕竟如果当父亲的收用了身边婢女,也不会特意去会给儿子汇报。

也不是每一个被收用的过的婢子都会成为通房。

也不是每个通房都有本事做到妾。

古代的大宅门里,一层层,一级级。

殷莳立刻被这个消息吸引了:“是鹿竹啊,那很好啊,很好很好。”

沈缇侧头看她:“怎么个很好法。”

殷莳笑道:“鹿竹又好看又利落,当然好了。

我要是平陌,我也求鹿竹。”

沈缇游学归来,他的婢女虽然沈夫人也给他挑了利落能干的。

但那时候已经决定下一科他要下场了。

沈夫人恐分了他的心思,挑出来的婢女虽然也都不差,但相貌出色的还是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平陌挑来挑去,在能干的体面大丫头中,求了最漂亮的鹿竹。

意外吗?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葵儿能再漂亮一点,再能干一点,也不需要十分漂亮十分能干,只要综合分数能再提高一些些,在“少夫人的陪嫁大丫头”

身份的加持下,平陌都可能会选择葵儿。

但葵儿偏偏各方面都弱了些,比绿烟荷心都尚有不足。

总分数就没达到平陌心中的及格线。

平陌最终还是去求了沈夫人身边的婢女。

鹿竹已经不知道是沈夫人用过的第几茬的婢女了,这种流水的婢女跟主人之间的感情肯定没有陪嫁婢女深厚。

但鹿竹个人的各项素质分数都高,完败了其他的女孩子们。

男仆和婢女若有私情是丑闻,所以大宅门都管得严格,日常里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大约是沈夫人外出的时候,平陌才能瞧见几眼。

工作的能力和人品性格虽然能够打听得到,但感情在婚前是没有机会培养的。

婚姻,不过是多项衡量,综合考虑,择优而取。

“具体办婚事的时间,再商量。

鹿竹在母亲跟前一向也有体面,母亲说会给鹿竹二十两做嫁妆。”

沈缇道,“我给你十两,你也拿去给鹿竹添妆。

给平陌鹿竹做个脸面。”

跟平陌的感情看得出来真的很好了。

老了之后应该就是那种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太爷身边的老管家那种吧。

能跟一辈子的心腹人。

搞不好比妻子还亲,知道很多妻子都不知道的事。

“平陌肯定知道这钱是你出的。”

殷莳笑道,“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殷莳想了想说:“我有一对八分的金钗,赤金的。

虽然款式不是最新的,但分量正好。

也给鹿竹添妆吧。”

那对金钗还是别人给她添妆的。

这分量说贵重也不特别贵重,但也决不轻,用来添妆正好。

所以说为什么男仆都想娶大丫头呢。

受宠的大丫头成亲,主人手指缝漏漏,就是普通中产之家一年的收入了。

她这么看重钱财的人舍得给平陌的未婚妻出血,沈缇大感欣慰。

“好。”

他说完,又道,“不让你吃亏,回头我补给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殷莳立刻笑道:“好!”

沈缇莞尔。

他们已经走在了回璟荣院的路上。

沈缇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回到璟荣院来了。

进了屋里,绿烟就来报;“刚才长川送来了送来了只匣子和十两银子。”

沈缇道:“匣子给我放着,银子给少夫人就行。”

他去净房了。

但因为他回来了,绿烟和荷心都在屋里准备着伺候他洗手洗脸之类的。

人都在,时机正好。

殷莳便朗声道:“先收着。

另外把我那对八分的小金钗找出来,明天去夫人那里的时候和银子一起给鹿竹添妆用的。”

果不其然葵儿惊喜地问:“鹿竹姐姐订下来了?是谁呀?”

殷莳道:“还能是谁,翰林身边的平陌。”

果然绿烟荷心都倏地看过来。

只有葵儿毫无所察,还很高兴:“是那天来搬花那个人啊?他生得俊呢,正好。”

所谓正好,是鹿竹生得漂亮。

要是生得漂亮的人嫁给了丑的或者年纪大的男人,女孩子们多少会为她难过一下。

漂亮婢女得罪了主家,被嫁给又老又丑甚至残疾男人,也不是没有的。

沈缇从净房出来就直接洗漱换衣服了。

殷莳也没问他晚上宿哪。

那天赶他他就有情绪了,别过激了。

但今天是殷莳洗澡的日子。

水一桶桶地送进来,殷莳也进净房去了。

沈缇目送她进去,松了口气。

等殷莳披着头发带着一身水汽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很昏了,屋里已经点灯了。

沈缇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呢。

殷莳咦了一声:“你……”

沈缇冷冷的目光投过来。

殷莳笑得温柔极了:“……你在看书啊。”

简直是大废话。

但好在没把“你怎么还在”

给憋回去了。

沈缇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

他忍了,也没说什么刺她的话。

她只要不赶他走,他就能忍。

男子汉大丈夫得有胸襟,没什么不能宽容的。

殷莳其实原本的计划是想让沈缇今天再在冯洛仪那里宿一晚的。

然后明天再喊他过来璟荣院点个卯。

她觉得这个时间安排挺好的。

因为其实沈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沈缇是为了冯洛仪才低娶的。

沈缇宠爱冯洛仪是理所应当的事,符合大家的预期。

他只要隔几天过来正妻这边点个卯,在别人眼里就算是很好的好男人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对男人是有多么宽容啊。

但他今天就过来了,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无所谓的。

她假惺惺过去:“看什么呢?哦,这本。”

沈缇坐在贵妃榻上,从下向上斜看,本来想很有气势地瞪住她的——他可太知道了,她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定是“你怎么还在这儿”

然而殷莳一靠近,身上水汽卷着体香扑面而来。

仿佛鼻尖嘴唇都湿润了似的。

沈缇别过脸去:“嗯。”

粗使的丫头往外担水,葵儿和蒲儿抬着熏炉进来了。

在房间里一般就是在贵妃榻上烘头发比较方便,但此刻沈缇斜靠在贵妃榻上看书。

葵儿和蒲儿就为难了。

因为她们俩天然对文曲星就有敬畏,一直都有。

殷莳扒拉扒拉沈缇的肩膀。

沈缇抬眼。

殷莳在空气中摆了两下手,示意:起开啊。

沈缇合上书,起身到屋子中间圆桌那里去了。

转身要坐下,却见到殷莳坐到贵妃榻上,撩了下头发,然后一抬腿,把脚搭在榻上了。

沈缇迟了两息才坐下,垂眸看书。

不能抬眼。

一抬眼就看到她的秀足了,白的像雪一样。

怎么回事,他又不是没见过的女人的脚。

洛娘的脚也很美。

……

却又想,为什么他就不能看呢。

她若不想他看,穿上袜子就好了。

她肆无忌惮地光着脚趿着鞋子满屋乱跑,本就是不怕他看的不是吗。

沈缇捏着一页书页半天没翻动,终于又抬起眼。

殷莳屈起一条腿支撑身体。

裤子稍稍被膝盖拉伸上去,甚至露出了脚踝。

纤细而美好。

葵儿和蒲儿一人一把梳子,握着殷莳的长发一边通着一边时不时地攥住发束的尾梢在熏炉上抖两下拍散开,让头发更均匀的受热,也方便湿气蒸腾出去。

“抬头。”

葵儿说着,拉扯殷莳的头发。

好让靠近发根的地方更接近熏炉。

不能带着湿气睡觉,易得头风。

殷莳便顺着她的力道扬起头。

女子不像男子那样有喉结。

殷莳的脖颈长而优美,雪白皎洁混似天鹅。

下颌小巧精致,微仰着,双目半阖,让人遐想无限。

葵儿梳通了发根,握住发束的尾稍,用力把发束在熏炉罩子上拍散。

殷莳仰着脖颈,被她拉着头发,身子随着她的力道一晃一晃。

突然咣当声响起!

几人循声望去,却见坐在桌边的沈缇急速后退,圆桌上灯台已倒,锦缎桌布上火苗瞬间腾起,照亮了寝室!

蒲儿发出惊呼!

槅扇门敞着,门外听唤的绿烟和荷心闻声探头一看,也大惊失色!

这时候,葵儿的能耐显出来了。

她一个箭步窜过去,直奔床边——在拔步床的外头,放置着给夫妻夜里清洁用的水火炉,那上面的水壶里装着满满一壶水,葵儿窜过去拎起水壶,转身对着圆桌就浇过去了!

白色水汽伴随着滋啦声冒起,看着挺吓人的火焰被勇敢的葵儿用水浇灭了!

桌布烧烂,水流滴答滴答地往地上落,一片狼藉。

这些都不重要,沈缇才重要。

大家纷纷围上前关心沈缇:“翰林!

翰林没事吧?”

“没事吧?”

殷莳也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他,“有没有没被燎到?”

伤是没有受伤的。

但被殷莳握住的手臂才像火燎一样难受。

沈缇挣开她,镇定道:“没事。”

没事那脖根怎么红成那样了。

殷莳道:“没事就好了。

怎么回事?”

沈缇道:“不小心碰倒了灯台。”

“太不小心了,要注意点啊。”

沈缇退了几步,看婢女们收拾残局,看殷莳大力夸赞葵儿,看葵儿傻笑,蒲儿后怕得拍心口。

沈缇假作不耐的模样,回到床里放下帐子。

转身坐到床边,捂住了脸——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天罚。

当君子思不端,自有天罚。

故君子慎独,慎独!

可是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刚才看到的画面——

她微微仰着头,脖颈修长美丽,一晃一晃的节奏,如船荡。

比之船荡,更似……

他因此一失手,便打翻了灯台。

第80章

婢女们人多手快,没一会就把寝室全收拾干净了,连桌布都换好了。

沈缇一直在床里,还放着帐子。

因此大家也不敢高声,都轻手轻脚。

看得葵儿直咋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

因为殷莳随和,从前她们在殷家的时候说话要随意得多了。

全不似沈家规矩这样大,以后得改。

殷莳看沈缇已经放了帐子,担心自己太晚进去吵到他,跟葵儿说:“拨拨炭。”

葵儿揭开熏炉的盖子,拿火钳子拨了拨炭,熏炉里红了起来,热度上来了。

葵儿和蒲儿小心地抖着殷莳的头发,避免停留太久把头发烤焦了。

很快头发烘的差不多了,殷莳就让她们撤了熏炉退出了内室。

槅扇门关上。

只有上夜的婢女宿在次间里,旁的人各回房间睡觉。

殷莳罩了灯,也进了帐子。

乍一进来看不见,摸索着过去。

沈缇腾地一下坐起来了,吓了她一跳:“我听着没声,以为你睡着了。”

又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沈缇声音喑哑,给她让道,“上来吧。”

黑暗里听着,竟有几分诱人。

声音怎么这样了。

殷莳一边爬到床里,一边心里嘀咕——都在冯洛仪那边睡了三晚了啊。

哦,二十一那晚是在宫里……那也睡了两晚了啊。

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赶上那姑娘姨妈期了吧?

那可够倒霉催的。

沈缇这年纪她那个时空,不是男大就是男高,那都是金刚钻石的水平。

尽量别刺激他吧。

殷莳不动声色地往里贴了贴,离他远了点。

但同睡在一张床上,别说翻身、挪动这些大动静,就是呼吸,另一个人也察觉得分明。

沈缇本就正为殷莳带进帐子里来气息所苦,她竟然向里挪了挪。

沈缇整个人都绷紧了。

忽然后悔不该一心想着回璟荣院,其实不回来也挺好的。

或者就只趁着天亮的时候过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再去宿在别处也挺好的。

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慎独。

可此时此刻哪里是独呢,此时是两个人。

此时是暗室,是孤男寡女,是同床共枕,是女儿香盈帐。

怎么慎。

都是肉骨凡胎载着七情六欲,谁也不是圣人。

“跻云……”

殷莳忽然发声。

太突然以至于沈缇猛地抽气。

倒把殷莳吓了一跳:“没事吧?”

很好,又丢了这辈子第二次最大的人。

沈缇闭眼:“没事。”

“没事就好。”

殷莳说,“我其实想跟你说,我本来是打算明天把你叫回来的。”

“这样,你在小冯那边住几天,然后到我这边装模作样一天。

搁在别人眼里,隔个四天五天的就来正房一次的夫君,就算挺好的夫君了是吧。”

在殷家的时候据下人们之间的八卦消息,三老爷和三夫人的频率可比这低多了。

三夫人这两年也不怎么在意那些小妾通房了,她的精力都在儿媳们身上了。

“这样,你们俩想要的也有了,我正房的体面也维持住了。

我们大家都好。”

殷莳觉得很好,“你说怎么样?”

几天前,她撵他去冯洛仪那里的时候,沈缇还生气。

但现在,他竟然觉得这个安排非常好。

是的,他承认是他又天真了。

她一定是早就洞见了。

在这个帐子里,对他来说,她的气息如此鲜明。

那反过来呢,对她而言,他的气息应该也是充斥了整个帐子吧。

他想起来,那天,送舅兄们离开的那天,他还牵了她的手。

当天晚上,她就不顾他生气撵他走了。

原来如此。

沈缇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若论学问,他能甩她十辈子,但论起男女之间的事,她……的确是比他周到成熟。

或者是因为女子真的比男子早熟吧。

同样的年纪,女孩子已经知羞了,臭小子们却还在撒尿和泥玩。

“好,就这样,挺好的。”

沈缇呼吸平复了,“就照姐姐说的。”

“嗯嗯,那好。”

殷莳说,“就四五天,也别太久,要不然下人们觉得你冷落我,可能就要欺负我了。”

谁敢。

沈缇光是想想都生气了。

“若有那样的情况,姐姐不要忍气吞声。

这府里统共就四个主子,还能叫奴才欺负了去。”

虽然觉得殷莳绝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但他还是不放心,告诫她:“若有那样的事,一定告诉我,不要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等胆敢冒犯主人的人,越姑息就越猖獗,还会带坏旁的人。”

床的里面却沉默了。

沈缇唤了一声:“……姐姐?”

过了一会儿,殷莳才“嗯”

了一声,应了。

人的声音在高兴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是两个调子甚至两种不同的音色的。

沈缇侧头看向里面,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他问:“可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殷莳知道自己的情绪被他察觉了。

可是,她盯着黑乎乎的帐顶,四个主子啊……

四个。

有时候,不是别人,不是那些对她有恶意或者对她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人,反而恰恰是沈缇这个处处都对她很好的人,常在不经意间就撕裂开她一直在粉饰的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在他的心里,沈家只有四个主人:父亲,母亲,自己,殷莳。

没有冯洛仪。

“主子”

的定义里,根本就没有包括冯洛仪。

殷莳道:“没有。

你想的周到,谢谢。”

沈缇感到困惑,因为殷莳的情绪显然并没有改善,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意兴阑珊,好像这个话题十分无趣。

但这个话题不仅重要,而且是她先开启的。

到底是什么让她不开心了呢?

殷莳那边寂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响起她的声音:“一直没问……小冯那里,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们是假夫妻?”

这下,轮到沈缇沉默了。

他如实说了:“没有。”

殷莳问:“为什么?”

她以为他会告诉冯洛仪,让她更安心的。

她至今跟冯洛仪就只见过一次面,便是敬茶那日。

后面她来请安,也是沈缇出去见的她。

但就那一次,冯洛仪眼底的幽怨惊了她。

她还是……天真了。

这没办法,因为在另一个时空,在她原来的时空,她其实没有真的接触过家破人亡的人。

在那个时空太少太少了,即便有,也很难接触得到。

她只见过一些失业的,或者是因为各种原因破产的人。

但终究,和“家破人亡,身入下贱”

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那个时空的人哪怕从文艺作品里看过,嘴里说着理解苦痛,可实际上心里是轻视的。

这八个字,那天在冯洛仪的眼底凝出了实质感,才让一直缩在怀溪一个平和大家庭里快乐过小日子的殷莳第一次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里,真正触摸到了时代的残酷。

那一刻殷莳明白了自己从前设想的未来过于乐观。

她和冯洛仪可能无法像她期待的那样相处。

冯洛仪对她的认知,可能无法因为她单方面的示好就能改变,因为她再示好,也无法改变她们既定的妻与妾的身份。

而身份,对这时代的人来说如此重要。

沈缇缓缓道:“去年我回来,便与她说与姐姐定下了婚事。

我告诉她,姐姐已经知道我与她的事,可以接受,愿意善待她。

但洛娘……并不能因此就感到安心。”

她甚至一时糊涂,竟想抢先生出孩子来。

“那时候许多事未及与姐姐敲定,我便想着等完婚后再说。

但当姐姐与我真的完婚了,我才意识到……”

“我们,只是没有圆房而已。”

“我们只是一对没有圆房的夫妻而已,并不是什么假夫妻。”

“姐姐,就是我的正室妻子,没有假的。”

“洛娘与她的婢女相依为命,若将我们不圆房的事告诉她,她必不能保守秘密,势必为婢女所知。”

“就是那个照香,此婢心思颇多,又爱自作聪明。

若不是怜悯洛娘,我定不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但洛娘可怜,我不忍心逐走她的旧婢。

便只能这样。”

“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不告诉她了。”

“其实圆房不圆房,于她又有什么重要。”

殷莳嗯了一声,道:“名分才重要。”

沈缇说:“正是。”

而正妻名分,是沈缇和殷莳都给不了冯洛仪的东西。

皇帝将她打入了贱籍,也只有皇帝能免除她的痛苦。

沈缇道:“姐姐问这个,是希望我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殷莳闭上眼睛:“你看着办吧。

我都行。

但不管哪样,你得知会我一声。

我们既然合作,一定要保证我和你之间没有误会,有话能直说,有问题能当面问。”

沈缇早就做好决断:“如此,不必告诉她了。”

冯洛仪有他,她的利益他来保证。

不需要额外的什么了。

而殷莳,他的正妻,他不想任何人轻视她、欺负她,侵犯她的利益。

殷莳的手忽然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

“谢谢……”

她轻声说。

沈缇怔住。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这不对。

这不像她。

沈缇其实明白殷莳一直在控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他可以接受她只穿着中衣乱跑,却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这个安全距离上。

那天他牵了她的手,她就把他撵走了。

那刚刚……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恐惧?

沈缇知道,殷莳突然而来的示弱是因为恐惧。

但他不明白她恐惧什么?

不是婆婆,不是夫君,不是妾室,更不会是奴仆们,她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沈缇感到深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