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杆随着呼吸颤动,每一下都带来钻心之痛,像有谁将烧红的炭块生生按进了血肉。
雍羽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伤处火辣辣的疼痛扯紧了神识绷起。
她僵僵转身,惊悸地望见——数不清的卫兵如鬼魅般现身,包围了此处,正与财宝带来的人手厮杀交战;有片泛着银光的刀刃横在了财宝脖子前,飞快一抹,财宝喉咙就被割开了深深的刀口;他自已也愣了,好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抬手摸向脖颈,触到了越涌越多的鲜血。
像洪水决堤那样,大量的血从他指缝间喷射而出,财宝眼球发凸、瞪得大大的,嘴也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发出可怕的“咔咔”
声,每随着双唇开合,便有汩汩鲜血涌出。
不要……不要!
雍羽想要嘶吼,可是喉咙仿佛被紧紧勒死。
她徒张着口,就连支离破碎的抽气都做不到。
当那刀刃再次挥向财宝,他的脑袋就像骨碌碌滚落山坡的石头,飘零无依。
残躯重重倒地,雍羽看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将领。
那人一脸镇定,握着刀与弓弩,转而面向角落里,恭敬地行礼道:“太子殿下——”
纱帘飘扬,齐肩高的铜镜后,少年弓着身子走了出来,盯着雍羽,缓缓站直。
雍羽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都似瞬间凝固、冻结成了锋利的冰碴刺穿她血肉之躯。
元栩,一直都在!
他一直藏身铜镜后,目睹了方才的一幕幕?他亲眼瞧着,她举起六博棋盘一下下砸死了他的父亲,一声也不吭?!
“……禧儿?”
她喃喃,耳畔轰鸣嗡嗡,眼前景象也开始扭曲变形,战栗不休。
她觉得自已是被困在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拼命想要醒来,却被无形之力闭锁禁锢,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四肢百骸被灌满了滚烫的铁水那般,沉重焦烂。
模糊的视线中,元栩一步一步逼近她,面容稚气,玉雪可爱,此刻却挂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阴寒、恶毒以及淡漠。
“别留活口。”
元栩半侧过头,对那将领吩咐道,语气平淡。
后者闻言,当即下令将擒获的兵卒速速斩杀。
离近了,少年黑漆漆的瞳仁愈显幽邃,似两汪深不见底之渊峡,好像任何光亮照进去都会被瞬间吞噬。
原来她以为的孩童无邪,不过是臆想,是祈盼,是爱屋及乌,是这孩子最高明的伪饰。
为什么……怎么会……
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雍羽恍惚意识到,那是汹涌滑落的泪。
他镇定地逼近,她无措地倒退。
不知是迷香起了作用,还是流了太多血,她丧失了仅存的气力,艰难喘息着,浑浑噩噩直往后踉跄,腰抵到了栏杆上,退无可退,勉强撑住身子。
他来到了她面前,很近,很近,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斜阳光晕在他睫尖跳跃,泛起的细碎光点。
冷得砭骨,静得骇人。
元栩忽然抬手,一掌推在她的心口。
她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向后仰去。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是越来越远的檐,“砰”
一声闷响,后背重重砸落地面,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青黑色的阴影铺天盖地,雍羽的神志也几乎随着这些冷雾消散干净。
她想动,骨头好像摔断了,每动一下都像是千万根针穿搅于脑浆脊髓,只能抽搐着仰躺地上,呼吸困难。
竭力睁开眼,却只见——
少年元栩手持弯弓,自栏杆上方伸出脑袋,向下俯视,相距数丈,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雍羽无声流泪,双唇翕动,唇角不断溢出血沫。
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不是因为伤势。
她还记得当初从虎口前守护这孩子,他在她怀中仰起小脸,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她,小声说谢谢姊姊;记得秋狝那时,这孩子在她和裴郎的陪伴下练习箭术,甜甜地唤她“羽姊姊”
,还摘下一朵好看的花来相送;记得十年前的裴熙竹,记得马车上裹住她的温暖裘衣,记得裴熙竹隆起的肚腹、最后那抹笑颜……
凌霄阁二层,檐廊风烈,元栩冷淡眨眼,睥睨楼下空地,面无表情。
他抽出一支箭,搭在食指,缓缓拉开弓弦。
箭簇泛着森冷的光,直指雍羽心口。
他松了手指。
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任何感情。
-
残阳如血。
北宫门前一地狼藉,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倒伏着尸体,密密麻麻,压抑可怖。
昙璿府兵才刚结束一场恶战、攻破了守门的虎贲军,争奈这厚重朱门从内闩得牢固,兵士们搬来撞木,欲攻破最后一道阻碍。
可白银连手中号角都没来得及放下,突闻异响,回身但见——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黑压压的军队杀气腾腾,将他们围困封堵。
未收回的喜悦于一瞬间冰封,她凝神变了脸,慌忙喊道:“王!
有埋伏——”
箭簇闪着冷光飞射下,元无黎挥戟格挡,额前冷汗涔涔,双膝处木机早已不堪重负,迫使他连连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