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厨子酸菜作坊。”其中一人盯着酸菜坛上的标签,念出了名字,“安掌柜的酸菜是用得这家作坊的?”
安琳琅眼中渐渐有了笑意:“这也是我此次传信给诸位的目的。”
她骤然从后厨走出来,杜宇顺势从酸菜坛子里取出一颗腌渍得刚刚好的酸菜。那酸菜一掏出来,酸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安琳琅走过去,将酸菜端到诸位掌柜跟前:“我在初创这道菜之时,曾用过几种不同的酸菜。试做一段时日,最终选择了刘厨子腌的。”
事关自家生意,呈口舌之利是没有必要。大家都是合伙挣钱,对生意好的自然不能马虎。刚才还吊儿郎当的吴掌柜几人,厚着脸皮当话没说过,挤到前头去看。
这一看,刘厨子家的酸菜比起市面上随手买的颜色要黄一些。扯了一口下来尝尝,味道直冲天灵盖。
还别说,酸菜看着不起眼,多吃几口以后还颇有些上头。对比出了差别,安琳琅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截了当地就开口:“这家作坊就在西街的最西边,如今刚有一批新货。原本这本该是给往来的商贩的,但是我跟刘厨子是朋友。你们若想要,能以更优惠的价格拿到好货。”
这话一出,大家都是生意人,自然都听懂了。一个个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琳琅。
“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也亲口尝出味道。”安琳琅脸皮超厚,八风不动地继续道:“你们的生意好就是我的生意好,我自然是为你们着想。”
这倒是没说假话,他们卖得多,安琳琅这边抽成才会多。
“那,”有比较自然就有心动,尤其是这段时日靠酸菜鱼大赚了一笔的,知道是安琳琅的坑也跳了,“这酸菜卖给我们,能便宜多少?”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的目光也灼灼地盯过来。
安琳琅觉得自己对于谈判议价这事儿有短板,不由将目光投向周攻玉。
周攻玉不知不觉地坐在一旁许久,此时缓缓地站起身来对这些掌柜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那日抢食谱的情形犹在眼前,他这一笑,在做所有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就听他如山涧清泉的嗓音说出了话:“各位,议价之事是我负责。”
诸位掌柜的:“……”
价格如何谈那是周攻玉的事情,安琳琅只负责把东西卖出去。
周攻玉将这群人带离了后院,去到二楼的厢房坐下详谈。安琳琅这才吩咐小梨南奴两个小家伙,将后院的瓜果碗碟都收起来。两小家伙在西风食肆这么些日子,养得都白胖了许多。尤其是小梨,原先话都不敢说的小丫头,如今贴在安琳琅屁股后面咋咋呼呼的。
两人年纪虽小,干活却很麻利。安琳琅见没她什么事儿,拿了一个小桶去到后厨的屋后面看辣椒。
这棵辣椒给安琳琅的时候就已经结了果。是尖椒,细长的尖椒。辣椒不仅活下来,还长长了不少。一颗两颗两颗的辣椒晒了太阳,都已经通红。安琳琅冷不丁瞧见,惊喜得不行。
“你喜欢这个?”不知何时,小卷毛捏着俩小拳头蹲在了安琳琅身边。见安琳琅盯着一棵绿油油的草在笑,他睁着大大的蓝眼睛好奇地问安琳琅。
这小娃儿不知从何处回来,身上都沾了泥巴。
“你喜欢这个啊,还是说你喜欢这种外邦的植物?”小家伙明明没有一点大,说话老气横秋的。见安琳琅不说话,他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抓住了安琳琅的衣袖,“我可以给你弄别的外邦植物。”
安琳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嗯?你说什么?”
“你不信?”小孩儿两道形状好看的淡眉皱起来,不高兴安琳琅不相信他,“你知道一种能结出红彤彤果实的外邦植物么?那东西看着火红,吃到嘴里确实酸的,一点都不甜!”
安琳琅本来以为小孩儿在说大话,但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红果实,酸的?”
“对!这么大!”小孩儿用手比了一个形状,“特别酸,越红越酸!”
……这特么该不会是西红柿?
西红柿在后世是明朝时期传入中国,初来乍到,还被当作观赏类植物好一段时期。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娃娃竟然知道西红柿?安琳琅不由仔细打量起小崽子来。
一张格外精致的异族脸,一双墨蓝的双眼。年纪不大,说话却条理清晰。穷讲究,脾气大,如今看来见识也远超一般的三四岁孩童。这种种特性都在昭示这孩子应该并非出身于一般异族,安琳琅终于觉察到自己的马虎。这孩子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走丢,她都没去细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她连自己五个月没来月事都没在意,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在乎一个捡来的孩子?
“那这红果实在哪儿?”好吧,西红柿她还是挺想要的。
小孩儿眼睛一亮,立即道:“在我母……不是,啊,那,在我娘的后院。”
安琳琅一愣,后知后觉地吃惊:“原来你不是孤儿啊?”
“本来不是,”小孩儿嘟嘟囔囔的低下头去,声音也丧失了活力,有点委屈巴巴的:“但是我爹娘去年突然意外去世,现在是孤儿了……”
安琳琅见多了这孩子理直气壮的样子,突然这般可怜巴巴实在是不习惯。她眨了眨眼睛,姿势略显别扭地把小孩儿抱起来拍了拍。
小孩儿被抱了就顺势趴在了安琳琅怀里,不一会儿,安琳琅感觉胸口就湿了一片。
这孩子平常吵闹得很,哭起来却无声无息。
安琳琅有些心疼,或许是年幼失去父母的相同经历同病相怜,她其实很明白这孩子的心情。一种古怪的自尊心,不允许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安琳琅幽幽地叹气,想安慰,到是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还不知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有,”小孩儿声音嗡嗡的,脸倔强地埋在安琳琅胸前不抬起来,“我叫耶律溯椤。”
“吕苏罗?”声音太模糊,安琳琅听了个大概。
小孩儿身子骤然一僵,一动不动地趴在安琳琅怀中。
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声:“……嗯。”
安琳琅觉得他的名字有点怪,但仔细一想,又十分符合他异族的身份。好像异族的男性女性都会叫什么罗的。苏罗虽然拗口了些,但叫多了其实也顺口了。
“这样吧,以后就叫你苏罗,”安琳琅拍拍他的后背,“你被领养了。”
就在小崽子苦累了被安琳琅送去屋里睡,周攻玉那边也谈妥了。刘厨子酸菜作坊的酸菜,以一坛一两三钱银子成交。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说服那帮人的,一坛酸菜比一头猪卖的价格都贵。但这些掌柜的出来的时候还个个面上带着笑,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
安琳琅惊悚地看向谈判鬼才周攻玉,吃惊他到底是拿刀威胁了还是下药控制了。竟然每次都能以离谱的价格谈下离谱的生意。
“稍后再说。”周攻玉捏了捏她胳膊,转身送这些人出去。
刘玉夏这回过来也没有见方婆子一面的意思。谈妥了生意,拿着契书就匆匆要当夜离开。
安琳琅心里正奇怪,食肆里匆匆来了一个人。这人安琳琅认得,正是好久不来食肆的王员外家的管家。管家见着安琳琅就疾步走上来,张口问道:“安掌柜的,你送给大姑娘的虾酱还有么?”
他问得突然,但安琳琅反应也及时:“有还有点,但不够几顿吃。怎么了?”
“大姑娘来信,说是要安掌柜做的虾酱。十万火急,催着家里尽快给她寄过去,至少四罐。”
“四罐?”安琳琅一愣,“这东西吃着上火,她要那么多作甚?”
这管家那里知道?他只是听从主家的吩咐来买罢了。不过安琳琅问,王家管家摸着一脑门的汗道:“你是知晓我们大姑娘那性子的。她亏了什么都不能亏嘴,吃不好定然要生病。不知这虾酱难不难做?若是掌柜的得了空,能否再帮咱姑娘多做几罐子?”
安琳琅没想到是为了这事儿,顿时笑起来:“可以,过几日来取。”
正好还是吃虾的季节,就是这酱得去外头买。如今这个时辰去找好吃的酱也不大实际,安琳琅收好了银子就回了后院。跟方婆子说了一声就回房歇息了。兴许似乎累着了,她总觉得身子有点儿不大舒服。安琳琅捂着小腹,感觉里头坠坠的疼。
其实感觉也不算陌生,有了几日前大夫的提醒,她大概记起来自己是个少女这回事。
少女的身子葵水来得迟,她恐怕是要来第一次的葵水。
安琳琅早就习惯,唯一觉得麻烦的是没有卫生棉。她可受不了这个时代的月事带。那日从春晖堂回来方婆子就特地来跟她说过月事这事儿。也早早替她绣了几个月事带。安琳琅不是觉得这东西形状太累赘,而是嫌弃里头放草木灰。她怕待久了,自己会感染。
缩在屋里,她想想,把自己几日前洗好的旧棉花拿出来。准备往方婆子缝的月事带里头塞,就听到门口嘟嘟两下,被人给敲响了。
安琳琅一愣,将月事带往笸箩里一塞:“谁啊?”
“是我,”周攻玉嗓音轻缓而悦耳,“琳琅,刚才看你脸色不大对劲。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安琳琅抓了抓头发,起身去来将门打开。就看到周攻玉手里提了一个食盒。他绕过安琳琅走进屋中。理所当然地在安琳琅的桌前坐下,将食盒打开来。
里头赫然是一碗乌鸡汤,以及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吃点?”
安琳琅有点尴尬,拖拖拉拉地在他对面坐下。见那鸡汤清淡,十分好喝的模样。周攻玉递过来便没有就拒绝:“玉哥儿你知道了?”
周攻玉耳尖儿有点泛红,顿了顿,轻轻应声:“嗯。”
“其实也没什么,”安琳琅端起碗就喝,“正常女子都这样,也不独我一个。”
“嗯。”周攻玉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想到方老汉几日前问他的话。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下,斟酌地开口道:“方才爹娘来问我,咱俩的婚事何时办。”
安琳琅被他冷不丁的一句给呛到,捂着嘴就咳嗽起来。
周攻玉伸手替她拍了拍,好半天,安琳琅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她也没有说拒绝,只是问:“玉哥儿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说此生你不会娶妻?”
周攻玉梗了一下,这一段时日以来,他被这句话梗了许多次了。
不动声色地压下郁卒,他问道:“琳琅想嫁人么?着急出嫁?”
“……额,”安琳琅想想自己还没来的葵水,“我就太早了吧。我还是个小姑娘。”
周攻玉微微一笑:“我如今的身子也不大适合娶妻。琳琅不想说亲的话,不若先这般。义女的事情放一边,不然事情挑开,家里怕是要分别替你我说清。尤其是我,怕是不出几个月就要说。”
安琳琅心里咯噔一声沉下去,悄悄抬起头瞥周攻玉的脸色。怕周攻玉发现,赶紧低下头去。玉哥儿如果娶别人,好像也不大行,她有点接受不了。
周攻玉注意到她脸色的几番变化,眼中闪烁着幽光:“琳琅不着急的话,咱们先这般名分处着如何?”
“好。”
安琳琅一口答应,周攻玉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