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2 / 2)

父与子 屠格涅夫 3381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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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巴扎罗夫说道,“您大概不再认为他是像大哥一样爱着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了吧?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您劝我怎么办呢?”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继续笑着问道。

“我认为,”巴扎罗夫也带着笑回答,虽然他心里根本就不快活,因此也像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一样,一点也不想笑,“我认为,应该为两位青年人祝福。这一对各个方面都很好,基尔萨诺夫家财可观,他又是父亲的独生子,再说他父亲为人很好,心地善良,是不会反对的。”

奥金佐娃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轮流变化着。

“您是这么想的?”她说道,“那还有什么好说呢?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障碍……我为卡嘉感到高兴!……也为阿尔卡季·尼古拉依奇感到高兴。当然,我得等到他父亲的答复。我派他自己去见他的父亲。可这么一来,我昨天对您说我们两个都已经老了的话,就是我说对了……我怎么就没看出这一点来呢?这使我感到惊讶!”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又笑了起来,但马上就把身子转了过去。

“如今的青年人变得非常狡猾了。”巴扎罗夫说完,也笑了起来。

“再见吧,”经过短暂的沉默以后,他又说了起来,“希望您以最好的方式办完这件喜事,让我在远处也感到高兴。”

奥金佐娃迅速转过身来,对着他。

“难道您要走?为什么您现在还不留下来呢?请您留下来吧……和您在一起谈话很愉快……就好像走在悬崖边上,先是畏畏缩缩,可后来胆子就越来越大。您留下来吧。”

“谢谢您的好意邀请,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也谢谢您对我交谈的才能的赞赏。但是,我发现,我在陌生的环境中待的时间已经太久。会飞的鱼只能在空中待一会儿,很快就应该钻到水里去,也请您允许我回到我原来的环境中去吧。”

奥金佐娃看了看巴扎罗夫。她惨白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苦笑。“这个人爱过我!”她心里这么一想,于是觉得他可怜,便满怀同情地把手伸给他。

但他没有理解她的心意。

“不,”他说完就后退了一步,“我是个穷人,但至今还没有接受过别人的施舍。再见吧,太太!祝您健康!”

“我深信,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做了一个身不由己的动作说道。

“世界上什么样的事不会发生呢!”巴扎罗夫回答以后,鞠了一躬就走出去了。

“这么说您是想给自己筑个窠了?”巴扎罗夫当天蹲在地上指着自己的皮箱对阿尔卡季说,“怎么啦?好事嘛。不过你不必耍花招。我还以为你是打的另一个主意呢。或许这事使你自己感到手足无措吧?”

“在我同你分手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阿尔卡季回答说道,“但是你为什么自己耍花招,故意说什么‘好事’,好像我不知道你对婚姻的看法似的?”

“唉,我的好朋友!”巴扎罗夫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看我在干什么呢?皮箱里有空位子,所以我往里面塞干草。我们生活中的箱子也是这样的,不管你塞什么都行,只是不要有空地方。请你千万别生气,你不是清楚记得我经常对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的看法吗?肯定是记得的。有的贵族小姐仅仅因为她的气叹得聪明,就以聪明而闻名了,可你的这一位是可以维护得了自己的,不仅可以稳稳站得住,而且会把你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嗯,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嘭地一下把盖子关上,从地板上轻轻地站起身来。“现在是我们分别的时候,我对你再说一遍……因为不必再自我欺骗了:我们这一次是永别,这一点你自己也感觉得出来……你做得很聪明,你生来就不是过我们这种痛苦、难熬、孤独的生活的。你没有胆气,没有愤恨,但你有年轻人的那种大胆和年轻人的那种热情,但对于我们的事业来说,这是不合适的。你的贵族兄弟在行动上绝对超不出高尚的顺从或者高尚的愤慨的范围,可这类行为都是微不足道的。比方说,你不会去打架,却把自己想象为英雄好汉,而我们却是希望打架的。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掀起的灰尘会弄瞎你的眼睛,我们的污泥会弄脏你的身体,再说你也没有长到我们这么高,你会不由自主地自我欣赏,你还会高兴地谩骂自己。可我们对这些感到乏味——我们要压倒别人!我们要摧毁别人!你是个好小子,但你仍然是一个软弱无力的自由主义的少爷,照我父亲的话来说,是‘爱沃拉土[216]’。”

“你要永远离开我了,叶夫格尼,”阿尔卡季悲伤地说道,“你没有什么别的话对我说吗?”

巴扎罗夫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

“有,阿尔卡季,我还有一些别的话对你说,不过我现在不说,因为那是浪漫主义,这就是说,是要动感情的。你可要快点结婚,把自己的小窠筑好,多生几个孩子。他们一定会成为聪明人,因为他们生得其时,不会像你我一样!嘿!我看,马都已经备好。我该走啦!我已经与所有的人道过别了……怎么样?要不要拥抱一下呀!”

阿尔卡季扑到自己过去的导师和朋友的身上,抱住他的脖子,眼泪便马上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这就是青春!”巴扎罗夫心平气和地说道,“不过,我把希望寄托在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身上。你看吧,她肯定会迅速地把你安慰好的!”

“永别啦,兄弟!”巴扎罗夫爬上大车以后对阿尔卡季说道。接着他指着并排落在马厩顶上的一对寒鸦,补充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榜样!好好学习吧!”

“这是什么意思?”阿尔卡季说道。

“怎么?难道你的自然史知识这么糟糕?或者你忘了寒鸦是最可敬的家鸟吗?它是你的榜样!……再见啦,西宁奥尔[217]!”

大车辘辘地响了起来,开走了。

巴扎罗夫说的是实话。晚上同卡嘉交谈时阿尔卡季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导师。他已经开始听命于她了,而且卡嘉已经感觉出这一点来,并不感到奇怪。他应该第二天坐车去马利因诺找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不想约束青年人,只是为了遵守礼俗,才没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太久。她宽宏大量地让他们远离公爵夫人,因为老公爵夫人一听到这桩婚事即将达成的消息就气得双泪直流。首先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担心她看到他们的幸福场面会感到有点不痛快,但结果完全相反,这个场面不仅没有使她感到难过,反而使她感到有趣,最后竟然使她十分感动。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对此事既感到高兴,又感到悲伤。“看来,巴扎罗夫的话说对了,”她想,“好奇,不仅是好奇,还有对安谧的向往,还有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

“孩子们!”她大声说道,“难道爱情是假装出来的吗?”

但是,不论是卡嘉还是阿尔卡季,甚至都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他们常常回避她,无意之中偷听到的那次谈话,并没有跑出他们的脑海。不过,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很快就使他们安静下来了,对她来说,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因为她自己已经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