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开锅,煮糖桂花的卤子,勾芡,令又撕了些银耳同煮,不出片刻,他便盛出一碗热腾腾的糖桂花来,端着去了郁衣葵的屋子,敲响了门。
郁衣葵刚刚洗完澡,冰冷的身体这才热过来,她听出了展昭的脚步声,便道:“请进。”
展昭推门而入。
她没把头发擦干,半湿不湿的搭在肩上,而肩上的衣料已湿了一些了。
展昭见状,微微皱了皱眉。
今天的郁衣葵远不如以往生龙活虎,见展昭端着东西进来,只勉强笑了笑,问道:“这是什么呀。”
展昭把那碗塞到她手上:“是糖桂花。”
她微微一怔,抬头看他,展昭此刻也正巧垂着眸子。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也是个温柔细心的好男儿,此刻他垂下眼眸,正巧与郁衣葵对视,他那双如水玉一般的眸子温润而柔。
见她看他,只轻轻笑了笑,才道:“我小时候怕起来,我娘……都会做桂花糕来给我吃,只是今日太晚,卖桂花糕的摊子已收摊了,只能浑沦做一碗糖桂花与你。”
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除了她母亲,也从来没有人给她做过什么东西吃,展昭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恐惧,还如此贴心的准备了暖洋洋的甜食。
郁衣葵低头,有些怔怔地看着那一碗糖桂花。
桂花用的是丹桂,深红色,散发出一种带着暖意的桂花甜香。
一口下去,暖意顺着喉管下滑,甜味从舌尖开始蔓延。
郁衣葵道:“没想到汴京城的夜市里,还有卖丹桂制的糖桂花的。”
展昭微微一笑,道:“那卖桂花糕的李老丈是江南人,与我是同乡,江南人到了秋季,家家户户都做桂花糖的,整条街上都是甜香。我娘善作桂花糕,年年做了要与街坊分的,我反倒吃不上几块。”
展昭家中父母早亡,他离开武进县已许久,只是隔几年回乡扫墓。
似这般提到自己年幼时的回忆时,眉宇舒展,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是幸福长大的孩子,郁衣葵却不是,这样安静祥和的童年,她是没有体会过哪怕一秒钟的。
因为性格太不讨喜,长大之后也没有相熟的好朋友。因此也极少听见别人这样跟她分享童年。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好像在说:摩多摩多。
她其实鲜少露出这种神色,展昭一看到她这幅表情,一时便有些语塞,停下话头之后,见她还意犹未尽的样子,没法子,只能继续说下去。
“州桥夜市的李老丈做的桂花糕,乃是一绝,若有机会……”
他顿了顿,接着道:“展某邀郁姑娘同去。”
郁衣葵笑了笑:“好啊。”
她又道:“你说你小时候怕的时候母亲就会给你做桂花糕么?”
展昭唇边溢出温柔笑意,眼神也有些迷蒙,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的确如此,说起来惭愧,展某幼时除了怕狗,还怕那鹅,偏偏那鹅是最凶恶的,追着小孩子不啄一口不放过,邻居家养的鹅可吓我许久。”
郁衣葵笑道:“那你岂不是日日有桂花糕吃?”
展昭无奈道:“为了桂花糕去被那鹅啄?那还是算了吧,实在是不划算的很。”
二人一齐笑了起来。
展昭的目光落在了她半湿不湿的发尾之上,忽道:“头发湿着容易着凉。”
郁衣葵却不甚在意:“无妨,头发太长,擦起来实在费劲,自己干了就行了。”
所谓由奢入俭难,作为一个习惯了吹风机的现代人,一朝回到古代,这么老长的头发,只能用毛巾擦干……还不是速干毛巾,擦洗一回得老半天,郁衣葵才不会乐意。
所以她从来都是只擦头顶,把发根擦得差不多,剩下的地方水拧干了自己慢慢风干就是了。
展昭的眉头却不赞同的皱了起来:“深秋已至,寒气颇重,不擦不行。”
他一向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这话却说的很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郁衣葵抬眸看他一眼,他却已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块毛巾,跨了两步走到了她身后。
他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他就用那块柔软的毛巾包住了郁衣葵的头发,轻轻搓揉了起来。
一边搓揉,他还一边出言提醒道:“若是扯得你头发痛,就告诉我。”
这般细心,实在不太像本朝特色直男。
郁衣葵忍不住道:“展昭……你知道的细节真不少。”
展昭在她身后闷闷地笑起来,道:“我知道有些女子,最是怕痛,莫说梳发髻,就连平日梳头都会扯痛,所以需得加倍小心。”
郁衣葵却沉默了一下没说话,再说话时,那语气倒是陡然有几分奇怪了起来:“哦?这么说来,展大人还帮女子梳过头?”
展昭手上一抖,差点把郁衣葵的头发扯到。
他立刻解释:“展某平白无故为何替女子梳头?只是年幼时父亲为母亲梳头时,听过母亲抱怨,方才得知。”
郁衣葵:“哦……”
展昭无奈:“郁姑娘,展某没有骗人的习惯。”
郁衣葵也闷闷笑了起来。
展昭无奈摇头,又垂眸细细替她把头擦干。
她的头发乌黑而柔软,像是一团甜蜜的乌云一般,展昭手上动作妥帖,心里却有些乱糟糟的。
孤男寡女,本不该共处一室,只是想着她今日受了大惊吓,才为她送来甜汤,朋友之间,最亲密的距离,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与她靠得这样近,又为她擦干乌发,该做么?能做么?是君子所为么?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万万不可。
可是他竟然也借着关心之意,就行了如此……逾越之事。
展昭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了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