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符尤米尔感应到的活物,竟然是遥远地下深处,某座塑像上长出的蘑菇?
艾丽希对此不置可否,先环视一圈环境。
这是一个宽敞阔大的空间,天花板极高,空旷而深邃。
手中的八十瓦迸发出明亮的光线,照见空间的角落里依稀有十几具颜色惨白的人类骨架。
但但在光线到处,这些骸骨立即迅速消散,化作尘埃,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她继续凝视眼前的这座彩绘塑像,尤其是塑像头上戴着的红白两色叠加的王冠。
“错不了……”
“女法老尼托克莉斯。”
对埃及先代历史极其熟悉的大祭司森穆特下了断语。
“大混乱之前的末代法老。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同时统治上下埃及的女性法老了。”
南娜的黄金羽箭依旧被艾丽希举在手里,明亮的光线将眼前的塑像照得透亮。
艾丽希定睛注视女法老塑像的眼眸,觉得那一对流光溢彩的宝石眸子内,隐隐约约流露出忧伤。
“她是一位怎样的法老?”艾丽希随口问。
“她是旧王国时期的末代法老,即位时皇室血脉凋零,法老的直系血脉直剩下她这一位女性。所以才会由她作为继承人,登上王座……”
“当时朝局已经相当混乱,女法老登位之后没多久,便是王朝覆灭,各诺姆自行其是,相互征伐,这种情况持续了两百多年,被称为大混乱。”
这和艾丽希当初的判断差不多:
埃及旧王国时期的隐患在前期不断积累,令国家逐渐失衡,终于在女法老登上王位的时候爆发了。
艾丽希默然想:果然如此,明明是王朝覆灭已不可逆转,后世那些男人们却非要怪到女法老的头上,要她为旧王国的覆灭而负责。
这真是不公平。
不过她马上又想起一件事,连忙问:“既然是末代法老,又怎么会有修建完善的陵墓?”
森穆特继续解释:“尼托克莉斯是先代法老心爱的公主。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的父王就已经为她营建不少建筑。这座萨卡拉行宫,就是按照公主的意愿改建的。”
艾丽希边听边想:而这位公主的意愿竟然是为行宫添一座星象台……不可能是骄奢淫逸的无道昏君啊。
“据后人推测,那时先代法老在位时,就可能已经为公主预先修建了陵墓。”
“在女法老登基之后的第三年,女法老曾邀请各诺姆的神官、祭司、大小官员和军方将领到孟菲斯共商国是。”
“但就是这一次聚会之后,连她本人在内,她和所有这些人都消失了踪迹。”
“尼托克莉斯法老也没有留下任何继承人。”
“所有势力都随同女法老的消失而消失,一时间整个埃及群龙无首。因而引发了全境内的混乱,各方相互争斗,此消彼长,这种情况持续了两百多年。”
“人们始终不曾发觉女法老过世的真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过世了,否则她不可能放任埃及如此动荡。”
“但是她死在哪里,身后又葬在哪里,一直无人知晓。”
“我也是阅读先代纸草,才读到前人有猜测她的陵墓就修建在萨卡拉行宫之下。”
“关于这位女法老,有太多的不解之谜。”
森穆特忍不住叹息一声。
随即他抬起头,望向这座塑像。
尼托克莉斯依旧眼神哀伤地望着他们一行三人。
“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人在寻找这位女法老的陵墓吗?”
艾丽希也算不清大混乱至今有多少年。但想大混乱之后是中王国,中王国之后是大动荡,大动荡之后才是提洛斯家族登上王座,总也有一千多年了。
“是……”森穆特回答艾丽希的问题。
“这位女法老失踪时,旧王国王室积累多年的巨额财富也随之不见了。所以这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对这座陵墓的寻找一直不曾中断。”
原来是为了巨额财富呀!
艾丽希不禁心动,左右看看,却见此刻森穆特平静,南娜专注,这两位对财富既没有欲求也没有心动。
他们都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人物,一个只想着找寻旧王国时期的遗迹,揭开历史的谜团,另一个只知道对艾丽希忠诚,近乎无欲无求——
只有艾丽希自己,隐约觉得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可能会对她有用。
“也许,先代女法老和她的敌人同时消失的答案就隐藏在这座大厅里。”
三人的眼光一起越过塑像,看向这座大厅四壁。
墙壁上绘着线条优美的繁复壁画,色彩浓重而炫丽。
艾丽希大略一看,只见这些精致壁画描绘的都是享乐的场景,有奏乐,有宴会,有游猎,有泛舟嬉戏,有美酒与美食……
甚至还有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多人运动。画工精巧,各种场景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看得脸上发热。
壁画中夹杂着无数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不知道是圣书体还是僧侣体。艾丽希和南娜都是望洋兴叹,一个也不认得。
森穆特飞快地扫了一眼令人脸红心跳的壁画,直接全部忽略了。他向着来路倒退了几步,仰头望向那些文字。
他是知识与智慧之神图特的眷者,因此最关心的就是文字。
忽然他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奇怪!”
“既不是圣书体也不是僧侣体。”
“这些文字根本不可解读。”
“难道这不是法老留下的文字?”
艾丽希一怔。
因为森穆特连声音都有些改变。
原本是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此刻突然变得非常低沉。
艾丽希转头,看见森穆特立在尼托克莉斯的塑像跟前,扬着头,眼里却没有眼仁,完全是一片星海。
四周墙壁上的象形文字似乎都直接映入了森穆特眼里。
而他本人的气质似乎也在飞速变化。
突然,艾丽希耳中听见一声尖细的笑声,像是生生地钻进她脑壳里一样,令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艾丽希再看身边,南娜已经抱着头捂着双眼,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着,却怎么也无法逃脱这声音。
这位侍女长的眼珠突出,原本光洁得像是新剥鸡蛋的脸上突然生出凹凸不平的肉芽。
南娜手中的硬弓已经远远地扔出去,她的手背正迅速地长出毛发,像是马上就要变成野兽。
发出这尖细笑声的是森穆特。
此刻森穆特的状态并不比南娜好多少——他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躯壳之内笼罩着的是宇宙与星辰。
他睁开的双眼内充满了虚空和宇宙繁星,他的眼角却有两道血线细细地流淌下来,仿佛两条蜿蜒的小蛇。
“文字……假的……”
“壁画……不要看……”
森穆特多多少少依旧保存着一些理性,断断续续着说出这一句,用正常的人类的声音,他的嘴角随即开始沿着颧骨向上裂开,露出里面的空虚与星海。
艾丽希头疼欲裂,甚至也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是否也像是那两位一样,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但她一伸手,直接把手中那枚八十瓦奋力扔了出去,远远地扔向了他们来时的那条狭窄通道。
这座大厅里的光线一下转为黯淡。
过了片刻,那枚八十瓦没有了阿苏特的灵性加持,终于熄灭了。
大厅重归为一片黑暗。
森穆特再也看不到四周石壁上的文字。
耳边的尖声惊笑就也终于止歇。
耳边只剩寂静。
艾丽希不再感到头疼。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腮帮子很酸,可能是刚才咬牙忍痛的缘故。
她这时才感到冷汗涔涔,将她贴身的衣物全都湿透了。
一片黑暗中,南娜气喘吁吁的声音终于响起。
“大祭司,你,你……你居然占卜出没有危险……”
过了片刻,森穆特也出了声。
他已经恢复了年轻人那清越的声线,苦笑着说:“确实没有特别危险……因为我们和反应敏捷的王妃在一起啊。”
“原来,这位女法老保护她的陵墓所用的方法,竟然是墙上的壁画和文字……”
任何进入这个空间的人,都会携带光源照明。
而且,能够深入这片地下空间的人,大概率能够阅读象形文字,至少也是僧侣体的。毕竟需要懂得为荷鲁斯之眼注入灵性。
进入之后,他们不可能不去向墙壁上的绘画与文字寻求答案。
那蕴含在壁画和文字里的邪异力量,就会随着人们对它们的感知而迅速扩散,直到让这里的所有人发生异变。
于是,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秘密就会被守住了。
可能是因为森穆特位格高超,他受到文字污染之后的反应很有节制,延缓了其他人的发作。
又因为有艾丽希,反应果断地掐灭了唯一的光源,让森穆特无法再读到墙面上那些看似凌乱不合理,实际上却蕴含着邪异力量的文字。
否则艾丽希和南娜一定会受到森穆特的牵累,和当初那位法老的卫队长一样,异变成怪物。
此刻森穆特柔声开口:“南娜小姐,请您再点亮一盏……一枚羽箭吧,慢慢来,光线不要太强……”
南娜冷哼了一声,但还是照做。她手中,昏黄的一点点光晕微微亮起。
艾丽希心中一喜,她依稀看清南娜那张姣好的面孔已经恢复如初,那些恐怖的肉芽和毛发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森穆特垂首望着地面,他的眼仁也已经恢复正常。
谁知就在此刻,艾丽希忽然说:“等一下!”
“南娜,把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