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带着怜悯的眼光望着索兰,“你的心早已死了,我不知道是在吉萨那时死的,还是在你年幼受到父亲的虐待与冷遇,以及我的无礼傲慢对待时死掉的。但我确定它已经死掉了。”
“你……”
索兰在大神官多年来的威严阴影之下,此刻立即抬头去寻找大神官的身影,他万万没想到,妹妹竟然这么大胆,竟敢直斥父亲的过错。
然而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长大,早就该脱离大神官的阴影了。
可是内心却有一种无比空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或许如妹妹所说,他的心真的死掉了,他和任何一个正走向冥界的亡者一样,浑浑噩噩,没有方向,只是在人云亦云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我一度十分钦佩,你发出过声音,你尝试过抗争,你尝试争取的权利,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天下许许多多像你一样,生来就没有特权的人……”
索兰至此已经确定了七八成,妹妹当时就在吉萨,她见证了那一场赛尼特棋。
想到这里,索兰瞬间竟觉得眼眶发热——
如果真的曾有一个人,曾经经历过吉萨的棋局,并且又给出他这样的评价,那他那次看似疯狂的尝试,就不算完全的失败了。
“可是你去做这一切的动力,归根究底,却只是因为你年幼时缺爱,你在试图以这样那样的成就来填补你内心深处的缺憾——”
索兰直接呆住……
“但你依旧不知道自己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此你固然勇武,智计百出,你能看清人心,但你也只是能短暂地发散一回光和热而已。”
艾丽希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慢慢转过身去。
“即便我是一个即将被废黜的第一王妃,我依旧独立,坚定,有目标,不像你……”
“索兰,年幼时曾经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但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自己才是。”
艾丽希说完这番话,径直离开。
她的侍女长南娜在远处等她,侍女长相当同情地朝索兰那呆在原地的孤独身影投去一瞥。
索兰则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夕阳斜沉,将他的身影拉得同神庙柱厅那些高大石柱一般的长。
艾丽希回到行馆中的时候,行馆中回荡着穆莎娜的声音——
这位来自底比斯的年轻夫人正带着法老巡视这座千疮百孔的行馆。
“就是这里,第一王妃殿下遭到了来自乌陶人的袭击,当时地面上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淬毒箭头……”
穆莎娜一边说,肯定在一边伸手比划。
“喏,这里是第一王妃的产室,我从旁边那一小间跑出来的时候,这上面的屋顶已经全被砸通了……”
艾丽希听得忍不住微笑,因为她从穆莎娜的语气中听出了打抱不平的意味。
但她很清楚,穆莎娜再打抱不平,法老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改观——这个男人是被命运所驱使,注定要去爱另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艾丽希带着南娜,迈开步子,走向行馆,用愉快的声音向穆莎娜打招呼:“菲林夫人,感谢你今天在此替我招呼客人。”
招呼客人?
提洛斯在里面无法自控地大咳了一声。
他听了穆莎娜的介绍,多少应该意识到艾丽希生下小公主的时候有多么凶险,也大致了解到这座行馆为什么会如此破败。但听见艾丽希对待一个上埃及贵妇如此亲近,却把他叫做客人。
法老?
艾丽希走进行馆,眼神四下里寻找森穆特,并在法老身后发现了他:“大祭司大人,怎么样?欧奈今天有没有烦扰到您?”
欧奈是她给小公主起的名字,是问了森穆特之后才确定了发音,小公主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就是队友。
森穆特连忙躬身道不敢。而乌拉尼娅也极其适时地将小家伙抱出来,递到艾丽希怀中。
唯有提洛斯瞪大了眼睛:没有征求过王的意见,就敢给新生的公主起名字?
小队友此刻睡得相当安静,嘴边正吐一个泡泡,伴随着她细细的呼吸声,那个泡泡忽大忽小。
提洛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玩命似的又大咳了一声:“咳——”
小家伙瞬间惊醒了,小嘴一抽就开始哭,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开始哭。
森穆特与乌拉尼娅同时迈上一步,都想要从艾丽希手中接过小襁褓。
艾丽希偷瞄了一眼提洛斯的神情,最终选择了将小襁褓交给乌拉尼娅,后者接过小公主,就匆匆行了一礼赶紧离开。
穆莎娜左右看了看,忽然给南娜和森穆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两人和她一起趁机溜走。
可惜,森穆特和南娜都不是能和穆莎娜心领神会的人,以至于这个热心肠的姑娘只能张开胳膊,一手挽上一个,连拖带拽,将他们从行馆的大厅中带了出去。
“你们两个傻啊!”
走出行馆大厅,穆莎娜伸手一叉腰,对森穆特和南娜说:“他们两个是夫妻,好久不见了肯定需要单独见面聊聊。”
谁知森穆特回答:“我怕他们会打起来——”
南娜又补了一句:“而且陛下会输……不好收场。”
穆莎娜秀眉一抖:竟会这么严重吗?
行馆大厅内,法老提洛斯就站在艾丽希对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和提洛斯印象中那些生过孩子的妇人大不相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艾丽希的身材早已恢复旧观,完全不见了富态与臃肿。而她的容貌之美,更胜往昔。
还是那张明艳动人,娇美不可方物的脸。但气质早已不是提洛斯所熟悉的。
初为人母的艾丽希固然表现出成熟的一面。但她的成熟却来自于拥有力量或者掌握权势,与她是否升格成为母亲没有多少关系。
现在的法老,能清楚看见她的每一根发丝,眼中能够看穿一切的锐利眼神,和唇角若隐若现的笑意。
但他更清楚的是,现在已经不是在孟菲斯王庭中,可以让她匍匐着上前,吻自己的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