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明白。”
“唉。”柳掌柜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对了,您之前让我留意着些的周妈和周三的事,有眉目了。”
……
四川,三峡。
高耸的山壁依旧如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描写的那般陡峭瑰丽,冰冷的江水滚滚奔腾,仿佛诉说着被时间遗忘的故事,两岸稍平的地带,成百上千的纤夫喊着号子,一步一步踏在碎石子上,猎奇的外国摄影师频频发出惊叹,用手中的相机为后世记录下此时的影像。
午饭时间,几个纤夫拿着家里带来的黑面饼子,坐在一起就这江水边吃边聊。
“喜子,瓢子,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太平溪那块儿沉了艘船。”
“洋人的还是咱们自己的?”
“说是咱们的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边上全是洋人去捞。”
“这有什么,八成是二鬼子的船呗。”
“欸,还真不一定。”
“瓢子,你有消息?”
叫瓢子的小年轻个头很高,精瘦精瘦的,像根撑船的竹竿,他招了招手,让周围的人坐近了,才压低声音开口。
“我有个堂叔在那附近做捕鱼的买卖,出事的时候是晚上,他隐约听到了枪响,没敢出门。第二天一群洋人把出事的地方团团围住,不让人进去,捞了好几天,估计不是在捞东西,是在找什么人!”
“果真?那岂不是洋人劫了船?我滴个龟龟,他们找的得是什么样的人啊。”
“估计是个大人物,唉,反正和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没关系,只希望水神保佑,洋人找的那人能逃出生天吧。”
纤夫的活又重又累,几人聊了一小会儿,就有工头甩着鞭子催了。他们只能三下五除二吃完手里的黑面饼子,擦了擦手继续重复的苦力劳动。
“他奶奶的,不就是把女儿送给洋人当小老婆,得了个轻松差事吗,牛什么牛!”
“真是亏了他先人的!”
几个人趁工头走远后唾骂了几句,然而无论多么不服,他们也不能丢了养家糊口的工作。
三峡两岸的纤夫是个永远缺人手的活计,因为用人量大,工时长,又没有像样的后勤保障,每天都有纤夫出事,运气好点的折手断脚,还能被家人抬回去苟延残喘,运气不好的死在岸上,也只能怨他命不好。
反正这些年民不聊生,到处都有新的流民加入纤夫的队伍,比起活活饿死,干苦力活换口饭吃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燕子,这条绳缺人,来搭把手。”喜子招呼一个沉默不语的纤夫。
喜子在纤夫里算是年纪比较大,干得比较久的了,因为家里有几个后生,所以见到小小年纪就出来卖命的,会稍微照顾几分。
这个燕子是昨天刚来的,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服,口音虽是四川口音,却听不出具体地方,估计是从远处逃难来的。喜子见他年纪不大,但身板硬实,肯定是个干活的好把式,相熟后能互相有个照应,就主动和他多搭了几句话。
燕子话不多,可能是脸上那道新鲜的长伤,让他不爱在人前晃悠,刚才喜子几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坐着,却一言不发。
喜子知道逃难来这儿卖命的人很多心里都藏着事,也不去打扰他,只在必要的时候提点两句,免得他犯错。
和喜子判断的一样,燕子确实有一身力气,干活的时候也十分卖力,有他搭手,其他几人都轻松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绳子那头的船终于过了岸上,纤夫们可以稍微喘口气了,就在此时,工头领着一个人出现了。
“这是新来的,喜子,你给他指下活。”
众人一起看过来,工头旁边的人又黑又瘦,脸上沾满了灰,头发乱糟糟一团,江风稍微大点怕是就能把他吹跑了。
“这是谁家的小娃娃,怕是连绳子都拿不起来吧。”
“他能干活?”
“像是得了痨病一样。”
……
“够了,你们哪来的这么多话,我说他能干活就能,少在这儿逼逼赖赖。”工头骂了两句,又对自己带来的人说,“咱们说好了不要工钱,只给你口饭吃,但你要是活干得不够,也别想吃饭,明白了吗?”
工头走后,在场的纤夫们难免又是一番痛骂,这个工头明显是想贪墨工钱,才找了这么一个干不了活的人来。
工头带来的人倒是没什么愤慨,自然地和周围的纤夫们聊了起来。
这个叫小瘸子的新来的纤夫看上去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却长了一双滴溜溜转的黑眼睛,能说会道,很快就和纤夫们混熟了。
喜子几个人自然也与他交上了朋友,叫他一块儿坐着休息,小瘸子没有拒绝,还从怀里掏出半个炊饼分给他们。
一群人里,只有燕子依旧没有说任何话,但在小瘸子和喜子几人去休息的时候,默默跟了上去。
涛声阵阵,不绝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