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格磊这时才重获自由。
而作为家长,白格磊也很快就得知了调查的真实进展。
白修不仅只是使用违禁药品,他竟然还涉嫌参与售卖。
这已经是刑事案件了。
即使白修还是未成年,他也完全不可能逃脱任何责任,当即就被拘留了。
而白修在看守所里也没有安分下来。
他竟是能耐至此,还拖朋友给白格磊带了话。
“保我出来,不然你想要的精子就永远拿不到了。”
日暮西斜,白格磊独自开着车,行驶在离开学校的街道上,他愣愣地看着前方,心中一片惶惑。
白修的涉案性质过于恶劣,虽然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一中已经在开会商议之后,按照学校章程,对他予以了开除学籍的决定。
“嗡——”
手机震动声猛然响起,在这安静的车厢内显得尤为突兀。
白格磊的手并不稳,直到震动又响过两声之后,他才终于按开了通话。
“白先生,”一个难掩喜悦的声音传了过来,“联系好了。您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看,取精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
对这个不久前还急切期待的好消息,白格磊此刻却显得格外呆愣。
对面仍旧在说:“您要的比较急,幸好加钱有人应了,成功之后,九个月左右,您就能抱到您的孩子了,我们是包生男孩的……”
白格磊忽然开口,嗓音粗哑。
“不用了。”
对面一愣,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白格磊声音哑而平。
“取精计划取消,我不要孩子了。”
说完,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晚霞沉落,后视镜里,逐渐遥远的巨大宣传牌仍旧沐浴在温暖的金灿日光之中,熠熠生辉。
而车辆沉默行驶,却是朝着苍茫四合的夜色,一路沉进这昏灰的黑暗之中。
还要什么后代呢?
在这沉暗的夜色里,白格磊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百般费心、耗尽精力想要流传下来的基因,如此卑劣。
如此一文不值。
彻底放弃了白修,也放弃了筹已久的取精计划之后,原本支撑着白格磊的心劲好像瞬间被抽空了,他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十岁,脊背也更狼狈地弯沉了下去。
但他还有目的地。
白格磊紧盯着前路。
回家……回去。
他还有地方可以去。
白格文图谋他的家产,白修对他算计颇深,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在等。
多么讽刺,白格磊追求了一辈子血脉与传承,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真正可以信任的,竟是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巫颖。
去颖儿那里。
白格磊想到这个甜蜜的名字,原本已经衰颓的面容竟然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他知道自己现在和颖儿已经有些外表差距了,前两天有陌生人,竟然把他和巫颖认成了父女。
但白格磊不在乎。
他愿意陪着这个女人。
现在,他只有巫颖了。
*
IPhO颁奖典礼的那段视频,在国内究竟引发了何等热烈的讨论,身为当事人的薄溪云并不清楚。
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有回国。
赛事总共九天结束,但第九天,薄溪云并没有和队伍一起去机场。
而是去找了他的学长。
其实易钟深本来要早点过来,甚至起初顾家人还准备好了,要来瑞士陪考。直到得知赛事期间,学生们都是封闭性管理,不能随意外出,家长们才作罢。
而易钟深则在少年能离队的第一天,接走了他。
刚开学,易钟深也不忙。两人在这边一逗留就是十几天,几乎把整个西欧都逛遍了。
原本顾家还惦记着小孩,想让薄溪云早点回来。结果舆论发酵起来,家里人看网上议论得这么热闹,怕打扰到薄溪云,干脆让他在外面散散心。
小孩之前一直在紧张地备考,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竞赛,也该好好休息了。
直到终于彻底的放松够了,薄溪云都开始担心学长的课程问题时,两人这才准备回国。
回国前一天,薄溪云接到了顾笙的电话。
顾笙打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问问行程安排,顺便和宝贝弟弟聊两句。
薄溪云正在整理行李,电话就开了外放,一边清点一边聊。
顾笙听着小孩对着清单念叨的东西,有点疑惑。
“你行李里面怎么那么多奢包?”
他不记得弟弟之前喜欢这个啊,难道之前送礼物都送错了?
结果,这些包果然不是薄溪云的。
“这是我帮巫颖姐买的,她说只有这边的柜台有货。”
顾笙有些意外:“你和巫颖还有联系呢?”
“嗯。”
尽管来了B城,但薄溪云和之前的朋友们一直都有联系。
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笙说。
他对两人联系倒没什么意见。
巫颖之前的确帮过薄溪云很多。
之前在Q市冬令营时,顾笙偶尔会和薄溪云一起吃饭,知道弟弟一直记着巫颖给的钱。
所以顾笙早早就把那些账目算清,都还给巫颖了。
他只是想到了最近Q市的一些动向和传闻。
“那你知道白家的事了吗?”
薄溪云问:“什么事?”
“你说白修吗?我知道他被抓了。”
这件事还是学长告诉他的。
易钟深没有多说,因为薄溪云也没什么兴趣。
顾笙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有白格磊的事。”
事关巫颖,他觉得还是要和弟弟提一句。
“之前因为白修的陷害,白格磊不是误会了巫颖吗?事后他没少给巫颖赔礼道歉。”
尤其是在发现前妻家、弟弟家,乃至于亲生儿子都欺骗背叛了自己之后,白格磊更是把一腔感情全部倾注在了巫颖身上。
当初拿一场车祸丧失生殖能力,都没能让白格磊改性,这次,迟到了十多年,他终于迎来了彻底的醒悟。
白格磊诚心反省,自己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好在尚且不晚,他还换来了这么一个知心爱人。
“白格磊把不少股份给了巫颖,结果……”
顾笙顿了顿,轻咳一声,才道。
“巫颖持股占比达到了绝对优势,拿下决策权,直接把白格磊的公司给端了。”
薄溪云微讶:“……端了?”
“嗯。”顾笙说,“现在白氏已经开始资产重组,哦不,不叫白氏,现在它归巫颖所有了。”
这对巫颖来说其实并不难,早在更久之前,白氏的财务大权就已经归她所掌管。
但薄溪云并不知道这些,听完不由惊叹:“巫颖姐好厉害。”
顾笙沉默了一秒,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巫颖近来的雷霆手段,听到弟弟还在和她联系时,顾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不过真想一想,有风险的可能性也不大。
顾笙并没有忽略远洋电话的那端,始终没有出声的另一个人。
刚刚在清点行李的时候,薄溪云只负责念。
那真正动手核对检查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顾笙偶尔也忍不住会想。
工作上的事,他的确不及好友的能力。
以至于现在,顾笙只能平白猜测——
现在,白修这么快就被证据确凿地关了进去,巫颖又如此顺利地拿下了资产不菲的白氏企业。
这些利落的进程之内,是不是也有易钟深的参与?
实情如何,并不好说。
但顾笙到底还是能分辨得出。
谁是认真在替薄溪云着想。
一心为了小孩好。
*
回国之后,薄溪云倒了一天时差,第二天,他就被朋友约出去了。
约他的人正是之前一同去瑞士比赛的几个同学。
虽然IPhO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不过几人最近恰好都在B城。
而且对他们来说,现在正是最轻松悠闲的时刻,所以等薄溪云一回国,五人就全部凑齐了,正好约出去晚了一天。
晚上,五个高中生还去找了领队老师,一同吃了顿晚餐。
这么看来,倒像是一顿聚在国内的庆功宴。
这天易钟深回了学校,去处理一些出国期间落下的事务,所以薄溪云外出,他并没能陪同。
不过白天少年身边都有顾家的保镖遥遥跟着,晚上的时候,他们吃饭,去的正好是易家的酒店,连位置都是易钟深帮忙定的。
所以易钟深也没有太担心。
只不过这种不担心,在易钟深第三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
许是几个高中生聊得投机,这顿晚餐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等到易钟深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打电话去问问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少年的消息。
【我到家啦。】
这是小孩新养出的习惯。
如果两人不在一起,每次外出到家,少年都会给易钟深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易钟深思考了一下怎么回,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笃笃。”
两分钟后,易钟深已经出现在了少年的卧室阳台外,叩响了窗扉。
窗户从内侧被拉开,薄溪云站在窗边,垂下了漂亮的眼睛来看他。
男孩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及时让开,放人进去,反应似乎有些迟缓,眉眼间还带着一点怔然。
他看了易钟深几秒钟,忽然轻声说。
“罗密欧。”
易钟深失笑。
爬阳台么?
室内的地面比窗外高一些,所以易钟深倾身向前时,正好能吻住少年纤挺的鼻尖。
他低磁的声音染上了淡淡笑意。
“亲亲薄丽叶。”
不过亲完这一下,易钟深就皱了皱眉。
他单手按住窗框,翻身进去,仔细把少年打量了一遍。
“喝酒了?”
易钟深在人身上闻到了很淡的酒气。
小孩怔了怔,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半晌才摇摇头:“没有。”
但他身上沾染的淡淡酒味仍未能被掩去。
易钟深还想再问,却听少年忽然低喃了一句。
“好苦……”
易钟深一顿:“怎么了?”
薄溪云的视线望向了一旁的方桌。
方桌上摆着一碗深褐色的汤汁,还隐隐飘散着热气。
易钟深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给薄溪云调理身体用的药汤。
这类药剂,味道肯定不会好,但薄溪云已经喝过了一段时间,之前喝药时,也从没说过什么,甚至很少需要提醒。
乖到让人忍不住想叹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少年今天第一次表现出了这么明显的抗拒。
让人不由心尖微软。
易钟深又低头,亲了亲他。
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喜可贺。
小朋友终于开始对人撒娇了。
只不过把少年这反应当成喜事来看的易钟深,今晚显然定低了喜悦的标准。
因为等他把窗户锁好,窗帘拉紧,再回过身来,就听见了少年低软的声线。
“学长。”
男孩蕴着水色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神情如此认真。
“我也喜欢你。”
“……”
易钟深无声地为自己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断过了桌上的药碗,用汤匙舀晾了一下,说。
“那也不可以不喝药。”
少年看着他,神色间染了些茫然。
“不是的……”
小孩的眼睛看起来润得更湿了些。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易钟深也认真回他。
“但我得说点别的,不然会开心得发疯掉。”
薄溪云明显地愣了一下。
好像他那已经有些混乱的思绪,根本没办法把“严肃冷峻的学长”和“开心得发疯”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可他又能感受得到。
学长说得全是真的。
少年又闭了闭眼,因为易钟深的吻落下来,亲在了他纤软的眼睫上。
学长好像总喜欢亲他,靠近他,与他有碰触。
现在,薄溪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
这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易钟深喜欢他。
就这么简单而已。
所以同样简洁直接地表达完自己的心意之后,少年清丽柔软的眉眼也颇显得有些心满意足。
连再对着药,都好像没那么苦了。
不过这点“好像”,也仅仅持续到了汤药入口之前。
易钟深刚把温水端过来,就见少年仰头,一口气喝掉了剩下的药汤,中间没带一点停顿。
分着喝会更苦。
他索性全灌下去了。
小孩就算撒娇,还是会把自己的事尽快做好。
易钟深给人喂了一点温水,喝完之后,薄溪云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安静地窝在易钟深的怀里。
尽管回家了那么久,少年还是没能被养胖多久。去西欧玩的这些天,虽然薄溪云很开心,但来回长途飞行外加倒时差,他明显又见轻了几斤。
也不知道这么瘦的小孩,到底哪来的体重还可以掉。
少年靠在易钟深的怀里,这让他不由想起了顾笙养的那只长毛金渐层。
猫咪的年龄并不大,见过小金猫之后,薄溪云果然很喜欢它。小猫也经常粘着他,睡在他怀里,还会在少年手臂上,收起爪尖,用软乎乎的肉垫踩奶。
易钟深在的时候,薄溪云还会把小猫抱给他看,让小猫也趴到易钟深的怀里。
不过易钟深身上的肌肉和骨骼太硬,小金猫并不喜欢踩他,往往还是会缩回薄溪云怀里。
薄溪云还有些遗憾,想让学长也体会一下小奶猫的可爱。
不过易钟深并不羡慕。
他经历过比这更美妙百倍的对待。
还是夜晚时分的专享服务。
而现在,少年窝在易钟深怀里,轻轻软软的一团,比带着奶香的小猫咪抱着更乖。
而且薄溪云分明已经被苦药和酒精弄得不太清醒了,居然还在认真考虑。
他在问易钟深之前说的那一句。
“那我多说几遍……你是不是就习惯了?”
这一句喜欢,被少年再多说几遍,那种愉悦兴奋感也丁点都不会削减。
但易钟深却低应着说。
“嗯。”
于是少年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努力仰头,贴了贴学长的下颌。
易钟深自己也察觉出了不太对,像趁人之危,借着小孩不清醒的机会实施哄骗。
让人内心生出负罪感,准备好了等明天酒醒后认真道歉。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现在只能放任,无以抵御地沉溺在里面。
填满怀抱和心口的少年有多么诱人,只有他能体会。
但从易钟深的角度,却又很难真正去描述。
因为只是被主动贴了一下,就已然令他理智全无。
甜甜黏黏的亲吻倾落未停,本来就不怎么清醒的少年顿时被吻得愈发意识不清。
易钟深很早就知道,少年外表看起来柔软单薄,内里却如斯冷静,会妥当地把每件事都做好。
像裹了一层晶润的冰壳,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而直到最后,易钟深才发觉。
隐藏的更深处,男孩的芯里仍是甜甜软软的。
碰一碰,就会有再甜美不过的蜜汁流淌出来。
这一位守护已久的骑士。
终于吻到了这些甜汁。
少年没一会儿就被亲晕了,时间也不早,白日里出门一天的薄溪云还明显有些犯困。
易钟深知道他困得时候容易黏人,而现在少年又被亲到染了鼻音,念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撒娇。
“你能不能……不回去?”
易钟深低声说:“为什么不想我回去?”
他借此发问,把平时难得听到的话,一一问清楚。
少年虽然反应有些迟缓,却果然诚实地回答了他。
“因为……抱着睡,很暖和。”
这话说的,很容易让人往更暖和的事情上想。
只是薄溪云还有很认真的后半句。
“但我怕你,习惯自己……和我不舒服。”
易钟深胸膛浅浅起伏了一下,才低头,亲亲少年额角。
“不会不舒服。”
他也不可能真的对着喝醉的小孩额外做什么。
少年这时好像才安心了一点,还叮嘱他。
“你不舒服,要对我说。”
易钟深早在被人安抚应激伤势的时候,就见识过困倦状态的少年有多会操心。
他闻声失笑,正想应下,却又听人轻声说。
“你要学会……依赖我。”
易钟深身形微顿,笑意未至眉廓,眼眶却已然有些隐隐发热。
他努力了那么久,从未有过奢求。
原本最好的愿景,也不过是不被厌恶。
然而少年却是倾心相许。
给了他这么明确的答案。
易钟深轻声问,嗓音沉磁。
“你呢?”
少年声线仍旧有些绵软,却心意不减。
“我在,慢慢学。”
他还认真道歉:“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
剩下的歉词,又被融化在了轻吻里。
“没关系。”
易钟深也应他。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夜深露重,室外是尚未转暖的料峭寒冬。
却有温暖的怀抱,遮蔽了一切寒风冷雨。
让少年枕在心上,安然睡去。
*
第二天清早,易钟深原以为薄溪云会睡很久,没想到天还未亮,少年就醒了。
刚睁开眼睛的男孩怔怔的,直接从易钟深怀里爬了起来,和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还没等易钟深动作,少年已经捂住了额角和眼睛,似是有些头晕。
像极了宿醉后初醒的反应。
有件事易钟深昨晚就觉得不对,他没有追问薄溪云,却不代表不会追问别人。
少年已经不肯重新躺回来了,易钟深给人披好软被,薄溪云也没有抬头,一直把脸埋在掌心里。
易钟深拿过床边手机,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酒店经理那里。
“昨晚的饭怎么回事?”
这不是小事,易钟深也没有刻意避开薄溪云,冷声道。
“店里怎么能让未成年人喝酒?”
经理一大早被少东家叫醒,也有些迷茫:“喝什么……没喝酒啊?”
易钟深皱眉。
那怎么会闻着有酒味?
他停了一瞬,道:“甜点呢,酒心巧克力?”
昨晚是易钟深亲自定的位置,经理记得也很清楚。
“没有,巧克力也没有,昨天的餐点里没有任何含酒精的东西。”
易钟深眉心拧得更紧。
恰在此时,经理忽然反应了过来:“哦,您是不是闻到衣服上的酒味了?”
他忙解释道:“昨天邻桌的红酒瓶倒了,好像洒了一点到小先生衣服上,我问过他要不要换,他说不用,就继续和朋友聊天了。”
易钟深猛然一顿。
又和经理说过几句,他才挂断电话,抬眼看向了身旁安静到有些异样的薄溪云。
少年还把自己埋在掌心里,露在外侧的耳廓和颈间,却已然都红透了。
甚至一路红到了半隐半露的单薄胸口。
他已经根本不敢抬头了。
所以昨晚,正如薄溪云自己所说,他的确没有碰酒,根本没有喝醉。
而其他所言,包括喜欢,包括想睡——
一字不落,全然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