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了说, 倒是个好事。至少群臣不会像从前那般忧虑,整日为嘉朝的未来担心了。”卫国公捻须笑道。
比起卫国公的乐观,相雪露的心却是一紧。
朝堂对此事没有过多的抵触,还不是见绵绵只是个公主罢了, 影响不了储位的确立, 亦干涉不了他们在前朝的利益。
她的绵绵, 在他们眼中, 便是再受帝王重视,也不过看作是一个如娇养的金雀一般的存在,千百年后,最多在嘉朝史书的列传之上,寥寥书写几笔,后人提起, 也至多是曾有个公主,颇受帝王爱宠,因此留名而已。
说不定很多家中有女儿的大臣, 反倒以为这是一个契机, 可以将自家的姑娘送入宫闱, 毕竟,皇帝如今在此事上的态度看似比以前是有松动了,要不然也不会有了绵绵。
卫国公是忠君爱国的典范,国朝的未来有了希望, 他的心情亦随之变得很好。转眼却见相雪露神色郁郁, 关切问道:“雪露这是为何事心郁啊?”
相雪露自然不可能说出心事, 只是摇了摇头:“无什么事。”
卫国公拍了拍她的肩膀:“雪滢也好久没见过你了,你这次回来,刚好可与她一见, 你们姐妹说会话,心情也会愉悦不少。”
相雪露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她来到了雪滢的院子,进门后却没有马上寻到她,院里的侍女低头道:“二小姐在练剑呢。”
她循声来到了后院,果然看到了自家妹妹,一声雪衣,发丝用发带束起,手持宝剑,正在空中划出各种凌厉的剑势。
见她来了,雪滢挽出最后一个剑花后,收剑回鞘,很是有几分惊喜地奔向了她。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这几个月可是有养好身体。”
被问到这个,相雪露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大半年是去做什么了,因此她只是轻咳一声,含糊道:“好多了。”
雪滢将她的腰抱得紧紧的,依恋地靠在她的身上:“那便好,我也觉着阿姐这半年来身子似乎养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消瘦了。”
不知怎的,雪滢感觉相雪露抱起来比从前更舒服了,身上还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闻起来很好闻,令她下意识地不想松手。
相雪露身子微微一僵,想到最近半年来,自己似乎当真丰腴了不少,现在还在哺乳期,赶紧略微挣脱了妹妹的怀抱,生怕被她太近瞧出异常来。
她垂眸看向她:“你呢,这半年来可有做好功课,阿姐看你好似练出了一身腱子肉,想必在武学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说到这里,雪滢的眼中一下子有了光芒,她微有几分自傲地说道:“那是当然,这几个月,顾将军主动上府教我剑法,他说很少见到我这般颖悟的武学奇才,是天生学武的料子,仅仅这段时间,我便将他授予我的第一套剑法练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使不上全劲来。”
相雪露早就知道自家妹妹在武道上很有天赋,只是没想到,她甚至得到了顾南亭的认可,顾南亭是谁,少年将军,饮马瀚海之人,本身就是个绝世将才,在此上面的传奇人物。
她摸了摸妹妹的脸:“那你便跟着顾将军好好学。”
现今这个世道,虽然对女子多有拘束,提倡学习琴棋书画做大家闺秀,并不是很赞成女子打马射箭,但相雪露想着,自己愿意帮妹妹多争取一些自由的空气。
从前她不算是毫无顾忌地支持她,总想着,她这般过于武勇,怕是不太好寻夫婿。
如今有了绵绵以后,越发觉得,为何要束缚着自己,明日自有明日的活法,未来是怎样也还不知道,要紧的是过好当下,活得开心。现在锻炼得心性更加坚韧勇敢些,也好过将来面对变故哭哭啼啼毫无章法。
之前很少寻到专门教姑娘家的武道师父,练习骑马的地方大多鱼龙混杂着不少成年男性,也没有始终都适合去训练的地儿。如今既然顾将军愿意上门教学,相雪露还是十分欣慰的。
“隔日我去备些礼物,也好送给顾将军做为感谢。”她说道。
“对了,阿姐。”雪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顾将军教我的时候,还时常向我问你的消息,说是好多年未见,没想到你又去行宫了,倒是有些遗憾,上次叙话不多,未能尽兴。”
“只不过我也不甚清楚阿姐你的消息,倒没有答上个所以然来。”
“这样啊。”相雪露思索道,“那改日寻个空,我该是登门拜访一下顾将军,也好亲自表达谢意,顺便请他日后多多关照你。”
既然对方也有意与她叙话,她自然是顺水推舟了。
与雪滢闲谈确实很能分散注意力,缓解心情,但是,一离开卫国公府,先前的愁绪便渐渐地又涌上来了。
当马车重新驶入宫中时,夜色下大开的宫门口就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巨兽的漆黑大口,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回到宫中以后,却不见绵绵的身影。青柠告诉她,陛下白日的时候派人来将绵绵接走了。
相雪露怔了一下,一想也合理,毕竟现在绵绵不同于往日,是昭告天下的帝王的长女,大嘉朝名正言顺的金枝玉叶,上了皇室玉牒的荣昌公主。
只是心里头不免有几分失落罢了,毕竟是亲自看顾了那么多天的人儿。
“陛下将绵绵安置在了哪里呢?”相雪露问道。
按理说,寻常公主年纪尚小时都是与生母居住在一起的,除非生母有罪在身或者身份太低,才会给其他的高位妃嫔教养。
公主年岁渐长以后,若是生母出身尊贵,自己又有封号在身,通常会另辟一宫室,供公主单独居住。
以她如今作为晋王妃的身份,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地抚育绵绵。只是,若是被陛下带走了,又会交给谁教养呢。
绵绵现在太过幼小,若是单独居住在一处宫室,没有主位约束宫人,难免宫人们日常中会有惫懒疏忽,她也是放不下心来。
青柠回道:“这便不知道了,奴婢只知道是陛下将公主接走了,旁的消息,就再也没有听到传出来。”
相雪露听了,心里不免有些焦急,这几日,女儿一不在眼皮子底下,她的心都会有些不安定,现在情况不明,更是令她坐立难安。
煎熬了一会儿以后,她决定,还是要去寻一下慕容曜,确定一下绵绵的下落。
于是夜里,她只是随意地披了件披风,便踏着月色,来到了紫宸殿。
即使是在深夜里,殿门口亦是守卫森严,大嘉朝最精锐的一批紫衣卫,面无表情,沉默而又岿然不动地立于宫殿的四周。他们不发一言,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身上随时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提醒着一切心怀不轨之人冒犯的下场。
相雪露心里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以前她也去寻过慕容曜,但那都是在白日里,只需去他理政的地方寻就好。那时来往皆是人,虽然不隐秘,但是亦不会有一种仅她一人的紧张。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寝宫寻他,这也是实在无法子的举动。
紫衣卫们肃冷地将她的求见报给了内面,得到允许的答复后,才侧开身子,让她进去。
进入紫宸殿的前一刻,她最后抬首望了望头顶上的天空。
乌云半蔽着月色,今夜的月亮有些发红,不同于寻常的清辉。
紫宸殿顶上的琉璃瓦反射着一种奇异的光,似乎被月光染得也与寻常有些不太相同。
檐牙上的龙首威严,气势庞大地朝着夜空张口长鸣着,龙目上闪烁着暗沉森冷的光。
相雪露潜意识里冒出来了一些想法,关于这个夜晚的有些莫名的预感,徘徊在她的心底。
进入殿内,相比外面的微寒,里面温度适宜,宫灯在壁廊上悬着,发出明亮柔和的光亮,宫人上前来恭敬行礼,为她指引方向。
“陛下在东侧殿的书房等着您。”
紫宸殿的宫人皆很恭顺沉默,始终低垂着头,沿路遇到的其他宫人也都很是静默无声,见着她以后,只是在旁侧静静地行礼,待她走后,才离开。
可见这里的规矩森严。
相雪露跟着引路的宫人,并未走太久,到了书房的门前,宫人默不作声地退下,仅余她一人站在门口。
相雪露沉顿了片刻,轻轻地推开了门。
书房里面,有着一张极其宽大的书案,两侧的墙壁上安置着直达吊顶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放置着从古到今的各类书籍,散发着渊远的书香和时间的厚度。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力。
书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鎏金兽首香炉,正悠悠地朝四周喷吐着淡淡的香气。
她走进去的时候,慕容曜恰好也抬眸向她望来,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一般。
相雪露给他行完礼,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陛下,请问您将绵绵安置在了哪里,今日回去以后没有见到她,有些着急,还请陛下见谅。”她低声道。
慕容曜将手中的书籍合上:“不必担心。今日白日里朕将她带到了紫宸殿,宁寿宫中怕有旁人的耳目,便没有留话。”
“现下,她正在偏殿睡着,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