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昱神色一怔, 这已不是第一次觉得姜笙陌生了,面前的她与前世虽样貌一般, 可不在唯诺, 骨子的里坚韧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在这处感到难堪,可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囫囵不过去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
姜笙撇下眸子没再看他:“知不知道已经不打紧了,二哥, 往年你的照顾我很是感恩, 若没有你与姨母, 姜笙此刻早已尸骨无存, 你们于姜笙是骨肉血亲, 但除却骨肉血亲再没旁的了。”
贺昱身子颤了颤,只觉得这话实在刺耳,拳头紧握, 话里皆是不可置信:“明明之前你与我更好些,怎么现在却......”
姜笙语气蓦然一重, 忽的抬头看他:“二哥!我的话应当说的很明白了,你是我的兄长!只能是兄长。”
她的眼神生清亮又透彻,贺昱瞧见她瞳孔里映照的自己, 狼狈又无措。
直到他离去,姜笙才蓦然松了口气, 掌心的满是汗水, 后背湿了一片,忍不住打了寒颤,强撑半晌, 此刻脱力的靠在床头, 强行的平缓下急促的呼吸, 脑海里的画面犹如过眼云烟般。
忽觉得前世的自己犹如个笑话,在贺昱手中随意摆弄的笑话,前世里,她曾全心托付的表兄,却将她推至深渊,直到被抬进周家前,她对他从未起过怀疑的心思,但凡他对她有一分珍惜,她都未必会惨死。
可就是这样的人,今世竟堂而皇之的在她面前表情,笑话,当真是笑话,她虽一直觉得贺昱可怕,可唯有此刻,才真切实感的觉得那森森的惧怕之意似荆棘藤蔓一般将她紧紧裹挟,森冷之意深入骨髓。
“姑娘,你怎么了这是,可是后背又疼了!玉落,快,快去寻府医。”玉岁一进屋见姜笙面色苍白的可怕,吓得一跳,忙上前扶住她,想也没想就要去喊医士。
姜笙无力的靠在玉岁肩头,强撑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声:“去寻他来。”
玉岁闻声一滞猜测道:“姑娘可是要寻世子?”
姜笙没答,可玉岁却大致猜到了,定时方才那位来说了些什么,玉岁没敢抚她的脊背,只伸手拍了拍她肩头安抚了两句,转身又喊道:“玉落,去寻世子来!快去!”
玉落不敢耽搁,小跑着便出了府,紧赶慢赶一刻钟才奔到了贺府新宅,她气喘吁吁的敲开了府门:“世.....世子可在!夫人寻他!”
那小厮见是个面生的丫鬟,本还考虑着将她撵出去,又听她说道了夫人,心一紧,忙道:“世子回国公府住了!”说着还指了指了国公府宅院的方向。
玉落轻啐了一声,却也不敢耽搁,忙小跑着离去。
半刻钟总算是进了国公府,寻到了武陌,一见着玉落,武陌心便咯噔一下,忙上前迎她:“夫人怎么了?”
玉落哪知道怎么了,她不过是传了信儿,边摇头边匀气儿,偏就是没说怎么了!
一见她这幅样子,武陌哪里还管的了别的,回身就推开了屋门,想也没想的直奔。
门外的玉落,只听见一声水花撒地的声音,而后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贺屿安披着衣裳便直奔出来,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潮落水汽。
“怎么回事?”虽是问着话,脚步却未停下,边系着衣裳便往外去。
玉落头垂的低低的,小声道:“奴婢不知,方才贺二公子来了一趟,而后姑娘房中便开始喊人了。”
贺屿安眯了眯眼,再未说一句话,加快速度踱步便往外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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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府
姜城南风尘仆仆的敢来,见书房紧闭,正要推门进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姜城南看向他,那侍卫道:“殿下让你跪在这处等着。”
他眼神一沉,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众目睽睽之下掀袍便跪下,月夜下他姿态挺拔如松,无半分屈辱之意。
屋内德成听见外头的动静,看了眼闭目假寐的许永嘉没敢提醒,只低下头看着屋子里的滴漏,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永嘉忽的睁开了眼睛:“让他滚进来!”
德成忙去开门,门一打开,便瞧见跪在门口的姜城南,德成忙侧开身子道:“姜大人,里面请。”
姜城南起身,冲着他颔了颔首,才走了进去。
“殿下.....”
“闭嘴!”许永嘉利声打断,眯着眼看向姜城南,面上的怒火未掩半分。
姜城南见此,又跪倒在地,没再多言一句,现在他正在气头上,说多错多。
许永嘉轻嗤笑了一声道:“你好大的本事啊,一句话就将本殿辛苦铺垫的路尽数毁了!姜四,你这是要死了吗?”
“姜四知罪。”他朝着许永嘉端正磕拜了一下。
“知罪,知罪!你可知道,你废了本殿的心血!太子那边已经开始怀疑了,本殿虽用谣言暂时晃了晃,但纸包不住火,孔及令只要仔细一查,便知道你压根没失忆过!你羽翼未丰,怎敢这么快亮剑!你是认下了她,但也是害了她!”
这些后果,姜城南怎会不知,他之前迟迟没敢认下姜笙,便是因惧怕太子势力,最终祸水引到她的身上,可,一想起那日见她气息奄奄的样子,姜城南到底是没忍住。
认下姜笙,确实是一时昏了头了。
“殿下,我既敢认下她,便护得住她!”
许永嘉轻嗤了一声:“护得住?你拿什么护她,凭你区区六品官职的翰林院修撰?”
他已入朝为仕,封六品翰林院修撰,姜许恣,夏赫章则授为翰林院七品修编。
姜城南抬头,目光坚定道:“姜四不会一直是修撰。”
“天真!还想着升官?你以为太子能留着你到升官那日,待查清楚,最多七日,你必暴毙身亡。”
姜城南嘴角微微勾了勾,肯定道:“是,太子确实有这个势力,只是,他应当无暇顾及到我。”
许永嘉坐正了身子看他:“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殿下,城郊外的风要吹起来了。”
许永嘉眸光里闪过光亮:“到了?”
“还未,大约七八日也就到了。”姜城南答道。
许永嘉挑了挑眉头答道:“七八日?最多三日,太子便能将你的事查的清清楚楚,你能活过七八日吗?”
“不难,只是需要二殿下帮帮忙,拖一拖方能稳妥。”
许永嘉摆了摆手道:“什么忙?你起来说话。”
姜城南并未起身,仍然跪在地上,他知道待话说完,仍是要跪的,他沉声道:“殿下,贺昱此人可用,他既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便可用上一用。”
许永嘉蹭的一下便站起了身:“你有胆再说一遍!”
“殿下,眼下只有赌这一次,无论他是不是太子身侧的人,若想侍奉于你,都需得先奉上诚意,恰趁此机会试一试他的能力。
“姜四,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胡言乱语些什么!”
姜城南敛眸:“殿下,我既敢提,便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许永嘉轻嗤了一声:“他若真是太子的人,你可知道这便是放了只眼睛在本殿身侧。”
“殿下,若不是呢?那贺昱便是咱扳倒太子的神兵利器,就看殿下可愿赌这一赌了。”他顿了顿又道:“即便当真是太子身侧的人,太子也未必舍得废了贺昱这一颗棋子,为让他到您身侧,也要先损上自己一回,这次赌注,咱并不亏。”
许永嘉神色沉沉,又坐了回去,神色发怔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许久后道:“滚下去领罚,二十丈大棍!”
姜城南神色淡淡,心下却是松了口气,见许永嘉这个神色,便知道是成了,她抿唇对着他磕拜一下,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人刚走出屋门外,便听里头的许永嘉沉声喊“德成!”,守在门口的德成看了眼姜城南,忙闪身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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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安紧赶慢赶,终于一刻钟后到了姜府,脚步未顿直奔主屋。
屋外守着的是玉岁,一见贺屿安来,忙迎了上来。
“世子,姑娘神色不大好,您赶快去瞧瞧!”
贺屿安抿唇,眼里头的发不出的怒火,抬步便进去,入眼便是趴在床榻上的姜笙,这些日子她又瘦了许多,趴在那处犹如张薄纸一般,可随风飘走,面色苍白的很,一双眼睛通红,浑身皆是支离破碎的悲悯感觉。
这样的姜笙,他显少见过,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飘走,心一紧,忙上前揽住了她。
姜笙叫人抱了个满怀,着才回过神来,见抱着自己的是他,警惕感消散干净,才切切实实感觉出来,眼前这些都不是梦,男人的墨发竖着,还带着湿润,身上是沐浴过后的清香,他竟真的就来了。
“莫怕,我在。”他沉声道。
姜笙靠在他肩头,须臾才缓过劲来,从他怀里撤了出来:“你怎就这样来了。”
说着还理了理他的衣襟,贺屿安伸手顺了下她的凌乱的发丝,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来迟了。”
姜笙抿唇,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她眼里有些不解,这个人,怎就这样喜欢自己,前世里是,这是也是。
“怎么了?”贺屿安安抚了一会儿才问道。
姜笙眼眸里划过几分慌乱,靠在他怀里道:“做了个梦。”
她这话说的荒唐,这一下午她人就没睡过,怎会是做了噩梦,但见她不愿说,贺屿安也未逼她,只哄着她来道:“是吗?做了什么噩梦,说与我听听,解梦我也会些的。”
姜笙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锤了他一下道:“好啊,那我说与你听,你替我解梦。”
她顿了一下:“我梦见我死了。”
贺屿安眉头一皱,轻声呵斥道:“胡言乱语什么?”
姜笙没理会他,轻声叹了口气,眼眸闪了闪,继续说道:“梦里我没能嫁给你,被人设计嫁给了旁人,死的很惨。”
贺屿安这回没再说她,小心的避开她后背的伤处,神色莫名问她:“哦?被谁设计了,又嫁给了谁?”
姜笙身子几不可微一颤,小到以为男人并未发现,须臾才平缓住心神似半开玩笑道:“梦见二哥是个坏人,被他设计嫁给了周家二公子,他人阴险又恶毒,不过两个月我便死了。你说这梦可离奇的很?”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好似并未给她半分影响,可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前世似梦魇一般缠绕着她快要窒息了。
贺屿安眼眸眯了眯,她今夜实在反常,又听她忽说起周家老二,及笄那日的事不禁又被他想起,他抿了抿唇耐心问道:“都梦见什么了?都说与我听。”
姜笙眼睫微微颤动,抬眸看向贺屿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须臾之后只见她莞尔一笑道:“好,都说与你听。”
“梦里,及笄那日,你我被人设计荒唐了一场.......”夜渐渐深,屋内的灯火一直燃着,半开的明窗是不是吹进一两缕微风,拉住被吹得时明时暗,窗前依偎的身影时不时清晰,似情人低语,平和又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