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着璀璨灯火,明明是盛夏蝉鸣时,赵竹娴只觉置身于寒冬之中,阴冷潮湿的寒意无处不至,即便她已经踏入了先天,在前来时亦是披多了件外衣,好让自己能剩下些力气。
纳兰萚兮少见的眉眼间没有酒意,步子迈的也不大,只领先了她半个身位,此时听了她问题,停步片刻,回望答道:“不是讲究,而是顾忌,莫非你觉得自己的先祖会完全相信我们麓山?”
“也对。”赵竹娴只是寻个话题,不太在意究竟,“毕竟耗费了巨大力气的皇陵不住,只留下个骗人的衣冠冢,特意跑到这里来,自然不可能让你们轻轻松松的胡作非为了。”
山路还有着一段漫长的时光,说些话自然比沉默和阴冷来的要好,若无必要,自然不会拒绝。
“三百年前的人,心里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我们这些晚辈是没有办法完全弄清楚了,但他们大致的目的还是可以确认的。”
纳兰萚兮顺着说下去,感慨道:“赵无涯是肯定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的,毕竟以王家为首的门阀尚未杀尽,再有或大或小的道观数不胜数,更别提各种开国功臣还没处理,她又怎舍得狼狈死去,早在将要一统天下之前,就已经让麓山做这回事了。”
赵竹娴轻声而笑,看着灯笼火光不至的幽黑处,平静说道:“可惜还是得妥协呀,世家门阀又怎是容易处理的,即便那时候已经有了你们麓山,可大多的治理世间的知识,还是被王谢为首的世家握在手里。”
“大秦之前,各国征伐不休,从无义战可言,世人只愿习武而非从文,先祖纵然折服天下,亦然不得不因为天下无人可用而放了王家一命,只逼死了一位天人,而不是株连九族,这应该是她手握天下之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了吧?”
若是以一生论,那赵无涯第一后悔的肯定是当初的绝情绝意,亲手为自己挖出了个坟墓。
纳兰萚兮神情略微感慨,怀着几分追忆的缅怀,随后略微犹豫地说道:“说不准,谁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样想的,但可以肯定她恨着逼迫她这样选择的麓山,所以……你在那棺椁里面看到了些什么?”
关于赵无涯当初的事情,整个麓山上下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知晓究竟,若非十数日前赵恤亲自前来,否则这件事大抵是要被宫子濯和肃子非两人拦在心里,直到有人证得天人境界,才会原原本本的交代下去。
如此的郑重,往深了想的话,棺椁中的东西定然不会简单,但纳兰萚兮也绝不相信赵无涯还能活着,活在这个世上。
赵竹娴行至并肩处,望着这位纳兰先生严肃的眉眼,轻声说道:“我见到的东西不多,很难准确描述给你听,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先祖她确实是死去了,至少我看到了她的尸体,保存的很好,栩栩如生,就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那精致的眉宇间仍有一代帝王的凛然霸气。”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再看一眼?”
纳兰萚兮沉默片刻,自问自答道:“难不成是这些时日过于闲闷了?”
赵竹娴歪着头想了会儿,轻笑答道:“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这段前人之话你肯定是知晓的,那处山谷孤清幽冷,入目虽是难得美景,然而人气实在单薄,若在长安城中找个相似的地方,只有冷宫能与其相比之了。”
最后那个比拟,无疑是在自嘲,堂堂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殿下沦落到这个境地,大抵只比新老朝交替,身入教坊好上一些了,再是看得开也罢,心中难免郁闷。
纳兰萚兮对此不言,但又因这话想起了徘徊心底许久的疑惑,见四周寂静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裴俊之已死,你这几年来也是孤伶一人,那成婚之前可有夫妻之实?”
听着这段颇为没有逻辑的话,赵竹娴不笑也不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自然明白她刻意略过,没有真正付诸于口的那一段话,但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
“裴俊之……说也无妨,其实他是被我亲手杀死的,这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恶,反而是一个至情至性的痴情者,可惜偏偏喜欢错了人。”
追忆往事,她难免想起了那个披着黑色大氅的挽剑池弟子,温婉笑道:“如果他愿意将自己的喜欢放在我身上,那说不定当初上庸城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可偏偏他是一个极为固执的人,新婚之夜连碰我一些都不肯,大抵放不下心里的埋怨,觉得害死裴韵之的人有我一个吧,虽然我确实也想他死。”
清辉洒落大地,小道逐渐登高后,枝叶也就变得稀疏了些,风自远处的平原吹来,带着灯火和人气,总算是卷走了一些徘徊不去的阴冷,稍微让两人舒服了一些,但赵竹娴还是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漫长山道即将登顶,余下一片死寂幽静。
纳兰萚兮望着前方的崖坪,知晓再走上几个石阶,就能看到那座位于山阴处的巨大洞窟,里头华贵不输长安皇城中的殿宇,在某些意义上有着极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