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清秀的少年,不见三千烦恼丝,浑身皆是清爽意,淋雨望天也然是潇洒。
陆九卿手里仍旧握着那串佛珠,受了寒的手格外用力,青筋暴露自然狰狞。
清秀少年不曾开口言道是非,亦不曾拈花展露笑颜,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眸子里流露的都是慈悲怜悯。
但陆九卿不仅仅看到怜悯。
他看到了魔主的慈悲,也看到了魔主的杀戮,更看到了真正的一念变化于佛魔之间,最后看到的是魔主的大彻大悟。
慈悲之中,藏着的是大杀戮。
陆九卿双膝跪地,将那串佛珠放在地上,朝着石塔磕头三记,随后起身离去,留下寒雨里的慈航寺与诵经声。
便在三声磕头过后,他入了真境。
……
冒着这场寒雨,两封几乎完全相同的书信一同来到了长安城,却分出了个先后递给不同的人。
便在晨光微熹时,小皇帝冒雨离开皇城,再一次去到了裴姓府邸,见到了让自己得以安身立命的那人。
小皇帝年幼,心思繁杂之下,武道不通身子难免虚弱,彻夜不眠后眼袋自然被添上了一抹黑色,配上那已经皱起的眉头,被口口相传的凶戾难以掩饰分毫。
他打量了一眼裴宗,然后低下了头,思量了片刻措辞,轻声道:“此行死了三位真境,且离魂宗无常道与魔主先后出手,可在先生您的预料之内?”
裴宗微笑说道:“如果我说一切皆然在心,是否你就要责问,我为何不把这些讲给你听呢?”
小皇帝沉默了许久,摇头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又怎能怨先生你不说,应是朕思虑不周。”
裴宗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这一局里,你扮演的角色本就是个引子,若无你的率先动手,就不会有之后的动手,更不会有魔主之死,换句话吧,你可明白魔主死去代表着什么?”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良久后说道:“不敢妄自多言。”
裴宗没有失望,平静说道:“自三百年前,王家被太祖逼迫举族南迁后,便与谢家拥有了近乎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那个一百年里它们两家关系稳固的是因为长安城的压力,而之后的两百年至今,则是帝魔宗的滔天魔焰。”
小皇帝低声道:“若无外力,则有内乱?”
裴宗说道:“三年前的南琅琊就已经乱过一次,如今王家与谢家说貌合神离都是抬举之言,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最是简单易懂,东南自古富庶,但归根到底就那么些地方,所以王谢二家终究是会分出高下的。”
小皇帝说道:“所以……如今赵恤死在了王清霁剑下,麓山自顾不暇,左丘仍在北地蛰伏鞭长莫及,赵羽麾下近乎无人,只要朕等到王谢两家之间的矛盾到无法调和的那天,机会便是垂手可得。”
裴宗说道:“然而在此之前,你尚需把手伸出长安城外,否则一切都是纸上空谈。”
小皇帝脸色微变,微怒道:“只怪焚血楼如鸟兽散,明明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赵竹娴却来得如此自私,女子当真是不堪大用。”
裴宗笑了起来,感慨道:“如此言语,若是被王清霁那几人听得,也许就不太好了。”
小皇帝微怔,欲言又止,最后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去,寒暄几句后便恭恭敬敬就是告辞离去,不做半点逗留。
许久后裴宗走出书房,抬头看向那处依旧庄重,颓意却挥之不去的皇城,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徽姮,说道:“似乎是真的该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