霑哥儿是不喜欢武道的,他更喜欢吟诗作对、抚琴弄箫,他想成为一名文人而非武者,可她的母亲却严厉督促他习武,他的资质得到了最充分地发挥,甚至得到了圣剑的认可、成为了辰星剑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再也无法拒绝战阵厮杀……七曜剑主负天下之望,岂有临阵脱逃之辈。
最终,他作为七曜剑主之一,参与了大荒山之战。
孙朗与老太太默默对视。
如果她尊重儿子的想法与喜好,不逼迫他勤学苦练,不将他培养得这么成材,也许他就不会被圣剑选中,不会遇到孙朗,不会进入大荒山,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搭上,当然,曹家也不会成为剑圣门楣,不会借此飞黄腾达,不会有兴盛气象……所以,今时今日,或者这两年间的每一个夜晚,曹老太思念儿子的时候,可曾后悔过吗?
在她折断儿子的毛笔时,当她丢弃儿子的瑶琴时,当她抡起碗口粗的大棒时,当她逼迫儿子站在武桩上时,当她看到儿子金榜题名时,当她看到儿子入主辰星剑宫时……她能想到今天吗?
这一切恐怕没有答案,甚至连曹老太自己都说不清,对于一个母亲而言,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又有谁说得清呢?
霑哥儿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而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失去儿子并为此感到伤心的母亲,也是一个在儿子死后继续为生者操持、为家族奔走的坚强女性。
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的。
而现在,在霑哥儿的屋中,孙朗所面对的,是前者,是一位母亲。
他叹息一声,慢慢地躬下身去,轻声道:“对不起。”
曹老太默然侧过身,只受了孙朗半礼,她目光复杂地望着孙朗,无论大荒山真相如何,自家儿子的死与眼前的人必然脱不了干系,可如今她却指望着对方,指望着他能对曹家出手相助,有些事情,她本不应该说,她本应该装糊涂的……但同时,她也是一位母亲。
最终,她颤声道:“霑哥儿的选择……值得吗?”
孙朗怔了一下,随即目露茫然之色。
值得吗?将自家的性命、家族的未来甚至全族的性命置之不顾,从尸山血海中救出了一个生出灭世之念的大魔头,弥留之际只定下了三年之约,三年之后随你杀去,便是天下流血、神州陆沉也无所谓……值得吗?
他又想起了刚刚影像中霑哥儿的笑颜。
对方说:“我相信你。”
三年之约未满,可一路走来,孙朗心中戾气已然大大平息,他见到执着的人,他遇见至今依然等候的人,他见到了赎罪歉然的人,他见到了对他致谢的人……当年那股毁天灭地、屠戮一切的疯狂念头已经很淡了。
因为他相信着他,所以只约定了三年。
半晌,孙朗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想,他认为值得。”
曹老太缓缓点头:“这便够了……”
她缓步上前,望着房间里的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是他最喜欢的,但在他十四岁之前,这些东西是绝不会堂皇摆在这里的,被我发现,只有丢弃撕碎一途,我说不许玩物丧志,他便停下,我说你要专心习武、光耀门楣,他便做到,他是最听话的孩子,可到了最后我却发现,他已经顺从到了毫无主见的地步,我又希望他能顶天立地、有所担当,可他却做不到了。”
曹老太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孙朗:“我本以为如此,可他在大荒山中,竟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做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孙朗仍说道:“对不起。”
“儿子是我教出来的,儿子做了什么事,也是我督导之结果,是好是坏,都该我自己承担,上将军并非是对不起我。”
曹老太望着他,缓缓道:“你是军中大将、朝中显贵,身份无比尊崇,老身不过一介妇人,本不该在您面前放肆,可我是霑哥儿的母亲,论辈分也能腆着脸喊你一声侄子,我不喊,我只想以他母亲的身份对你说一句话……我儿认为值得,我希望上将军也能让这一切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