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门进,避开前院,穿廊过道,一间侧厢里已经备好了温水与替换衣物,庞籍拿起衣服,孙朗摆手拒绝,他调动元功,荧惑之力一闪而逝,烈烈真融奔腾似火,将弥散的酒气蒸干殆尽。
庞籍又端过热水,问道:“元帅此行顺利?”
孙朗这回没有拒绝,他将双手探入水中,随意划拨两下,然后说道:“哦,这个啊,皇帝一直没有露面,我绕着皇城嚎了三圈,然后就回来了。毕竟在宫外撒泼是一回事,他可以权当听不到,而深夜冲进皇宫里大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庞籍站到一边,取了帛巾递过,温声道:“是,后者等同于直接蹬在陛下脸上,他若是再不调动大内禁军,声望脸面就真的一落千丈了。”
孙朗接过擦手,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万一闹到那个地步,实在不好收场,咱们也不能落人话柄不是?反正围着皇宫喊几嗓子,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毕竟该听到的人,应该就都听到了。”
外面乐声阵阵,夹杂着行酒呼喝的声音,而屋里烛光摇曳,孙朗的面庞平静如水,没有半分波动涟漪。
庞籍犹豫了片刻,说道:“元帅,冯公公他……”
孙朗擦手的动作凝固了片刻,随即恢复寻常:“……回宫了?”
庞太师低声道:“是。”
孙朗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手心手背,很认真,很细致,半晌之后,他轻声道:“老冯命不久矣。”
庞籍吃了一惊:“这……竟至于此?”
以庞太师的心智头脑,自然能够想到今晚皇帝派冯永亭来宣旨的用意,自古至今,最难以抹开的就是颜面人情。
何况孙朗为人至情至性,谁对他好一分,他便要报偿回去,派冯永亭来,能让孙朗左右为难、抹不开颜面,若是不答应,冯永亭就是办事不利,皇帝自然可以大加惩戒,以达到寻衅孙朗的目的。
甚至能逼着孙朗冲动犯错。
毕竟太监乃是天子家奴,主人打骂自家奴仆,实在是天经地义,外人没有任何资格立场插足置喙,别的不说,这皇宫中的几口枯井里,究竟埋着多少枉死的野鬼,每年被杖死药死的宫人,又有多少血泪屈沉?
再多的白骨和鲜血,偌大皇宫、至高的皇权也能尽数遮拦住,再铁骨铮铮的谏臣,再顶天立地的能臣,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更干涉不了当今天子的家事——况且只是死些卑贱的阉奴,大人们有谁会在意?
但……
“但冯永亭忠心耿耿,天子虽然刚愎自用、性情阴鸷,但却并不蠢,他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对冯永亭下杀手?”
庞籍惊问道:“我以为他顶多让老冯吃些苦头就是了,可……”
孙朗目光闪烁,慢慢攥起拳头,然后松开,过了一会儿,他用冰冷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若是能猜到皇帝在想什么,他也不配做着帝位了。”
庞籍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望着孙朗那冷峻的侧脸,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咬牙说道:“如果皇帝想要冯永亭的命,元帅你……”
孙朗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道眼神,便让庞籍吞下了后半截话。
“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
孙朗冷声道:“我已经给了他很多机会,他却一门心思地贯彻他的忠诚……这个世界是一个自由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自身行为的设计者和执行者,可相对应的,每个人都应当有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