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没先打个电话,不过不是约翰的错,都怪我。”莎文娜说。
“噢,没关系。”
“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爸突然抬头看了一下,视线又转到地上,“很高兴认识你。”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三个就这样站在客厅里,谁也没说话。莎文娜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不过我根本不觉得爸会注意到。
“要不要喝点什么?”爸问道,似乎突然想起来该扮演主人的角色。
“不必麻烦了,谢谢。约翰告诉我,您是相当专业的钱币收藏家。”
爸转向我,好像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最后说:“我尽量。”
“我们突然出现,打扰到您的雅兴了吗?”莎文娜用惯常的玩笑话开场。我听到爸紧张地笑了一下,真让人惊讶,虽然只是一声紧张的笑,不过还是笑了。真惊人。
“不不,你们没有打扰我,我只是在检查今天刚买到的钱币。”
爸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明显在观察我的反应。
莎文娜不是没注意,就是假装没看到。“真的吗?”她问,“是什么样的钱币?”
爸把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然后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抬起头看着莎文娜说:“想不想看?”
我们在书房里待了整整四十分钟。
在这四十分钟里,我多半是坐在一边,听爸说着我耳熟能详的故事。爸跟大部分的专业收藏家一样,家里只有少数几枚钱币。我完全不知道其他的放在哪里。每过几个星期,爸会轮番拿出其他的钱币放在家里。这时候,新的收藏就会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家里。不过,不论何时,书房里钱币的数量不会超过一打,而且放在家里的通常都不太贵重。我觉得爸只要给莎文娜看看普通的林肯一分硬币,就会让她大开眼界。莎文娜问了几十个问题,不管是我还是随便什么钱币收藏的书上都有答案。不过莎文娜很快就开始问起比较有趣的问题。她不问为什么这枚硬币特别值钱,而是问爸在何时何地购得这枚收藏的。爸的回答就是我小时候跟着他征战四方的故事,那些在亚特兰大、查尔斯顿、罗利和夏洛特度过的无聊周末。
爸讲了很多那时候的事——至少就他而言,算是多的了。爸还是会有长长的停顿,不过在那四十分钟里,爸跟莎文娜讲的话,比从我回家到现在跟我讲的还多。我可以看见莎文娜所说的爸拥有的热情,不过我看过太多次,这股“热情”仍旧无法改变我已有的想法:爸拿钱币收藏当借口,拒绝面对人生。我不再跟爸讨论钱币,就是因为我想讲讲别的;爸不跟我讲钱币的事,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但就是不知道除了钱币外,该跟我说什么。
不过……
爸很快乐,我看得出来。爸在讨论钱币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指着钱币上的刻印,一会儿称赞戳记有多清楚,一会儿说如果戳记有变化,价值会如何跟着起伏。爸给莎文娜看了很多,有纪念币,还有纽约州西点造币厂出厂的钱币,爸最喜欢的钱币就来自这家造币厂。爸还拿了放大镜给莎文娜,指给她看钱币上面的瑕疵;莎文娜手执放大镜的时候,爸脸上活泼生动的神情非常明显。虽然我对钱币的感觉没变,不过看到爸这么高兴,我也不禁笑了。
不过他还是那个我所了解的爸爸,没有奇迹出现。把钱币全部秀出来,叙述背景、讲完购买过程以后,话就越来越少。他还开始重复刚才讲过的事,而且他自己也发现了,结果就是更退缩、更安静。不用多久,莎文娜就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她指了指桌上的钱币说:“谢谢你,泰里叔叔。我觉得真的学到了很多。”
爸笑了,可是看起来很累,我注意到这个暗示,知道是时候我来接手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们该走了。”我说。
“噢,好吧。”
“很高兴认识你。”
爸再一次点点头。莎文娜倾身向前抱了爸一下。
“我们下次再聊。”莎文娜轻声说。虽然爸回抱了莎文娜,不过却让我想起小时候他毫无热情的拥抱,纳闷莎文娜是不是也像爸一样,很明显地感到不自在。
坐在车里,莎文娜好像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应该问问她对爸的印象怎么样,但不确定我是不是真想知道答案。我了解自己的爸爸,也知道我们关系不是那么好,不过莎文娜说得对,爸是我唯一的亲人,还把我养大。我可以抱怨,但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别人也批评我爸。
我还是不觉得莎文娜会有什么负面的评论,因为她天生就是这么善良。莎文娜转过来面对我,脸上带着微笑。
“谢谢你带我来。你父亲……心地非常善良。”
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他,不过我喜欢。
“很高兴你喜欢他。”
“我确实挺喜欢他,”莎文娜的话听起来很真诚,“你父亲很……温柔。”莎文娜看着我,“不过我觉得能理解,你以前为什么会惹麻烦,你爸看起来不是会发号施令的人。”
“他确实不是。”我同意。
莎文娜带点嘲谑地皱起眉头。“所以你就为所欲为?”
我笑出声。“是啊,我想是这样。”
莎文娜摇摇头。“你应该懂事一点。”
“我那时还小嘛!”
“哈,老掉牙的借口,对啊,少不更事嘛,你知道对我没效,是吧?我从来都不会想要占爸妈的便宜。”
“是啊,完美的女儿。我记得你提过。”
“你是在挖苦我吗?”
“哪有,当然不是!”
莎文娜继续瞪着我。“我觉得你就是有。”她最后判定。
“好吧,是有一点。”
莎文娜想了想我的答案。“好吧,是我活该,不过这样你就能知道,我不是完美的人。”
“真的吗?”
“当然啦,我记得很清楚。比如说,四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考试只拿了B。”
我假装吓到。“噢,不,你开玩笑吧?”
“是真的啊。”
“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还能怎么样?”莎文娜耸耸肩,“告诉自己这种错误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饿了没?”
“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想吃什么?”
莎文娜双手把头发向后拢,抓成一个松松的马尾,再放掉。“又大又多汁的汉堡,听起来怎么样?”
一说完,我心里想,这个女孩完美到让我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