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结局(1 / 2)

魔鬼的体温 藤萝为枝 95478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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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结局

贝瑶怀孕的事赵芝兰知道以后也很高兴, 她主动过来照顾贝瑶。

知道贝瑶流了血,赵芝兰也头疼得紧。她让贝瑶怀相没稳之前和裴川分开睡,赵芝兰是过来人,就怕年轻人血气方刚忍不住。

裴川应了,贝瑶却不太高兴的模样。

她最近情绪化比较严重,也是怀孕带来的影响。然而顾及到宝宝, 她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任性。

裴家房子很大,赵芝兰过来就一人睡一间。

贝瑶晚上喝水的习惯赵芝兰也知道,如今冰凉的酸梅汤最好不要再喝。赵芝兰说:“给她喝白开水就行了。”

贝瑶在自己妈妈没注意的时候, 悄悄捏住裴川衣角摇了摇。

裴川抿唇没说话, 摸了摸她的头。

裴川和赵芝兰沆瀣一气,她叹了口气, 自己窝着睡觉去了,看着有些可怜。

到了晚间, 她却发现床头多了一杯青苹果汁。

贝瑶才实习, 突然怀孕自然不能再去医院。裴川的工作却进行到了关键时期, 他申请照顾妻子几次都被驳回了。

那个研究是几辈人的心血, 裴川皱了皱眉,神色低沉。

倒是赵芝兰劝慰道:“你好好工作, 我来照顾瑶瑶,我有经验,别担心。”

贝瑶知道裴川在做的是很好的事情, 她也鼓励裴川继续研究。

饶是如此, 裴川依然坚持每天回家。不管多晚, 他都会回来陪着贝瑶。

有一天赵芝兰推门进去看贝瑶,发现床上空空如也。赵芝兰吓了一跳,后来看见她家姑娘睡在裴川臂弯,两人静静相依,裴川很小心地环着她。

赵芝兰心中叹了口气,倒是没再提让他们分房睡了。

贝瑶第一次检查孕酮的时候,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裴川认识那个医生,裴川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医生咽下了喉间的话,转而对贝瑶笑道:“孩子很健康。”

那晚裴川没有睡着,他抱着怀里的姑娘,有些失眠。她怀孕以后很乖,也没有特别难受的妊娠反应,只偶尔夜晚小腿会抽筋,裴川会起来给她揉。

然而贝瑶体内孕酮偏低,这意味着对胎儿生长发育不利。

裴川轻轻拂开她脸颊上的发,心里有些难受。

她小腹还没凸显,睡颜恬静美丽。

这年裴川本不信因果,可是从那天起,他一面帮贝瑶调养身体,一面开始以各种名义捐钱。

许多所“祈愿”小学建立起来,无数没有书的孩子都能被赞助读书,还有儿童医疗机构、孤儿院也得到了捐助。

赵芝兰发现了不对,裴川也不瞒她,把孩子可能不健康给她说了。

赵芝兰心里担心又难受,半晌道:“还是瞒着她,不然怀孕心情不好更影响。”

裴川应了声,他平静地处理起一切。

安排医院那边,学习急救知识、调理身体的知识。

后来贝瑶肚子大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胖了好多,非常不高兴。

小蛮腰没了,腿也有些肿。

她拿被子裹着自己,拒绝喝鱼汤:“我一天喝了好多回,不想喝了,喝到快吐了。”

赵芝兰瞪了她一眼:“多大的姑娘了,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还闹什么。”

贝瑶觉得自己肚子里这个也多半不喜欢鱼汤啊。

这时候是15年晚春初夏了,裴川才回家,就看见赵芝兰去扯贝瑶被子。

他放下材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妈,我来劝她喝。”

赵芝兰说:“行吧。”

等赵芝兰出去了,裴川关上门。轻轻摸了摸被子里的一团,她小心翼翼探出一张脸,确实胖了些,然而更加可爱了。

“我妈走啦?”

裴川笑道:“嗯,被子里闷,不要捂着。”

贝瑶起身,闷闷抱住他脖子:“鱼汤喝到想吐了,不想喝嘛。”

他顺势把她抱在怀里,有些能惯着,事关身体裴川却不会依她。然而他并不是赵芝兰,不会逼着她喝,裴川知道她嫌弃她现在胖了许多。

然而那双玉腿依然又白又好看,姑娘整个儿软乎乎的,抱着更舒服了。

他笑道:“不胖。”

她裙子穿得宽松,裴川低头,低笑着看了眼真正“胖”起来的地方:“瑶瑶更香了,又白又可爱。”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儿,贝瑶有时候自己也能嗅到。她被夸得羞怯,一双眼睛水盈盈的。

裴川说:“我喂好不好?”

到了最后,那碗汤贝瑶还是喝了。

赵芝兰有时候觉得好气又好笑,然而又有些感触。她自诩也爱女儿,然而远远没有裴川那样绵长的耐心。

赵芝兰知道裴川承受了挺大的压力,孩子的事情,到了这年夏天都没有给贝瑶说。

医生当时劝过,说这个孩子可能怀不稳,几次检查下来,孩子都发育都太迟缓了。然而裴川沉默着,看着贝瑶每天欢喜期待的模样,他遍寻法子照顾她哄她。

裴川做过许多努力,孩子也争气,安安分分在母亲肚子里待到了五月。

然而孱弱的孩子,到底比预产期还要多一个月出生。

*

贝瑶生孩子那天,一家人都在医院产房外分外焦虑。

贝军也来了,他已经有了些少年的轮廓。

贝立材走来走去,赵芝兰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急得跺脚。

贝军看向裴川。

他站在窗前,看漆黑的天幕下无数灯光亮起。整个人沉默又安静,像是融进了夜色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贝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裴川的心里才是最压抑担忧的。

贝军说:“姐夫,你放心,姐姐和宝宝肯定没事的。”

裴川回头看他,低低应了声。

凌晨三点的时候,产房的医生终于出来了。

裴川走过去,医生取下口罩,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不太好的消息:“孩子太小了,四斤多的孩子,呼吸道也不顺畅。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然而大家都明白,赵芝兰一瞬就湿了眼眶。孩子活不下来。

夜色安安静静,裴川哑声问:“我妻子没事吧?”

“她很好,太累了在休息。”

裴川过去看贝瑶,她已经睡着了,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腥气,裴川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宝贝,辛苦了。”

她闭着眼,眉眼有几分甜蜜的温柔。

小护士说:“您要看看孩子么?”

裴川顿了顿:“嗯。”

是个男孩。

很小很小,裴川觉得比自己巴掌都大不了多少。

赵芝兰不忍来看,大家都觉得他活不下来。

宝宝躺在婴儿培养箱中,每一次呼吸小小的胸脯起伏都很困难。生命的力量多脆弱。

裴川看着看着,眼眶通红。

他轻轻帮宝宝顺着气。

在旁陪同的医生有些不忍,但是没有出声阻止这样徒劳的行为。

孩子太小太脆弱了,医生叹气离开。

城市最静谧的时候,裴川听着孩子努力的呼吸声,轻轻碰了碰他红彤彤稚弱的小手。

“爸爸四岁那年。”

裴川低声道,“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然而儿子,生命很顽强的,你坚强一点。”

那个粉嫩嫩的小拳头,轻轻碰了碰男人的手指。

裴川骤然湿了眼眶。

*

裴川曾在婴儿培养箱旁陪了小裴凌三天四夜。

大家都以为活不下去的婴儿,四岁时成了幼儿园的大魔王。

大魔王宝贝裴凌无法无天,却独独怕冷着脸时的爸爸。

他爸爸生气时不懂声色,可是过两天小裴凌总能得到一个大教训。

裴凌小朋友在幼儿园特别受欢迎,他长得可爱,比裴川小时候还精致得多,穿的也是小衬衫。小裴凌战斗力爆表,一会儿弄坏了家里的沙发,一会儿把幼儿园的滑梯弄出了一个洞。

幼儿园放假前一天,裴川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抱着女儿就过来接大魔王。

大魔王死不悔改,还在奶声奶气狡辩:“它自己掉下来砸坏的,不是我。”

裴川抱着小公主进来的时候,四岁的大魔王一下就噤声了。

裴念眨巴着大眼睛看哥哥灰头土脸的样子,咯咯直笑。

裴凌最后灰溜溜道了歉。

两岁的小念念在吃棒棒糖,裴川一手抱着小公主,另一只手拎着儿子后领子往车子的地方走。

裴凌仰头看妹妹:“傻念,下来走路。”

念念亲近哥哥,乖乖下来和他一起走。

裴凌赶紧握住她胖嘟嘟的小手,笑嘻嘻给他讲刚刚他在幼儿园多酷。

小公主听不懂,裴川倒是给了个眼风。

大魔王裴凌小朋友没有感受到死亡的凝视,两个小朋友一起吭哧吭哧爬上了车子。下车时小念念头发被棒棒糖黏住,表情非常无辜。

裴凌歪着嘴,做了一个鬼脸。

裴川眉梢微动,从兜里拿出女儿的橡皮筋给她把软软的头发捆起来,又给她抹了抹嘴巴。念念长得更像贝瑶,清澈的杏儿眼看着爸爸。

裴凌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贝瑶在做饭。

明天他们就要回b市去过年了,裴凌一把抱住妈妈的小腿。

贝瑶亲昵地点点他额头:“回家先洗手,小淘气包,羞羞脸,老师又告状了。”

不知道儿子怎么这么能折腾,恨不得把房子都拆了。

裴川不知道给大魔王小朋友赔了多少钱,小裴凌皮成这样,半点也看不出先天不足的样子。

回家前夜,两个小朋友都各自回儿童房睡觉了。

贝瑶琢磨道:“小凌是不是多动症啊,他每天闹个不停。”

裴川说:“他聪明着,智商很高。”

贝瑶惊奇道:“真的啊?”

裴川沉默了一下:“嗯,我小时候也有点早慧。他懂很多东西,比如不让我抱念念。”

“他不是在吃醋吗?”

裴川低声说:“他知道我没有小腿。”

他们家小公主虽然不重,可是对于裴川来说,抱久了也是种负担。大魔王从小就不让爸爸抱,后来也不许念念赖在爸爸怀里。

贝瑶睁大眼睛,裴川已经垂下了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贝瑶亲亲他嘴角:“别多想,在儿子心中,你是大英雄。”

裴川笑了笑,没有说话。

*

他们一家人回c市的时候,今年冬天c市的雪下得不大。

旧小区的房子的房子没有卖,有些时候老家意味着一辈子难以忘怀的根基。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方敏君前年和陈英骐结了婚,今年年初也怀了孕。贝瑶欢欢喜喜给敏敏买了好些东西。当然还有就是白玉彤,据说她老想嫁给有钱人,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家先前把她养在外面,今年一过年就把她赶了出去。

曹莉跟了一个有不错退休金的老男人,那个男人抽烟喝酒赌博,日子也过得乌烟瘴气。

曹莉也没有心情照顾裴家栋,把小孩子又送回了裴浩斌身边。

裴浩斌老了,这一年他才五十,头发就全部白完了。人也不爱笑,喜欢回忆过去。

贝瑶再见到裴家栋的时候,这个孩子瘦巴巴的,衣服也很脏,一双黑色的眼睛很沉默。

实在有些狼狈,看到他,就知道裴浩斌的日子也过得不好。

裴家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喊她什么,又看了眼裴川。

裴川也在看他,贝瑶给了裴家栋一个红包:“新年快乐,外面冷,回家吧。”

裴家栋抹着通红的眼眶咬牙跑回家了。

裴川不置可否,年后给他们父子打了一小笔钱过去,至少不会让裴家栋再在冬天这样冷。

当年那声“哥哥”似乎还在耳边,裴川一天天看着他们家大魔王长大,觉得自己心也不如曾经硬了。

开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回去之前,裴川问贝瑶:“要不要去看看我们曾经的幼儿园?”

“好啊,那个地方还在吗?”

“嗯,我没让人动。”

他后来把这块地卖下来了,这么多年会让人打扫,依稀竟然还是曾经的模样。

“常青幼儿园”的标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字体了,门口的几颗椿树老了,却越发高大。幼儿园园子里几株梅花现在每年依然会开花,这里设备简陋,如今的幼儿园设备,它一样也没有。

木板做的两个跷跷板也渐渐被风霜雨水侵蚀腐朽,在院子里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贝瑶推开门,春天的阳光照进幼儿园。

恍然还能看到当初一群稚嫩的孩子中间,那个沉默不好相处的小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眼神又寂又冷。

贝瑶有些怀念。

“我记得我当时,送了你一朵很漂亮的荷花。你还记得吗?”

裴川低笑道:“嗯,我当时觉得,这笨蛋真傻。谁喜欢荷花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他说:“如今回想起来,小笨蛋送的荷花、纸飞机、卡通画,竟然也让我有了一个童年。”

贝瑶美滋滋问:“那当然了。”

她眨眨眼,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裴川失笑,最后低声道:“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

裴川说他们家大魔王聪明早慧,贝瑶一开始没有当一回事。

毕竟小裴凌太磨人了,他就像行走的挖掘机,走到哪里都恨不得凿上一个洞。

小念念读幼儿园,裴凌读一年级的时候,六岁的大魔王第一次脸上带了伤回来。

念念说:“哥哥打架了。”

不仅这样,打完架还凶巴巴威胁念念不许说,现在还在房间里生闷气。

贝瑶说:“哥哥为什么打架呀?”

念念:“哥哥不让说。”

贝瑶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连妈妈也不许说吗?”

念念犹豫道:“妈妈可以哦。”

念念其实也很好奇,她说:“哥哥班上,有个人说爸爸是残疾,哥哥就和他打起来了。妈妈,什么是残疾?”

裴川抿唇,别过了头。

贝瑶眼睛酸酸的,看着女儿单纯的眼睛:“他们胡说呢,宝贝,人出生的时候,会被神明赐予礼物和祝福,让他们完整又幸福。可是神明太忙了,有些人就没有分到礼物和祝福,他们就过得比其他人都要辛苦。”

“爸爸没有得到祝福和礼物吗?”

“是啊。”

念念难过又认真地说:“念念把自己的礼物分给爸爸。”

裴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轻弯了弯唇。

晚上大魔王会踢被子,裴川都会起来几回给他盖被子。

可是今晚过去,大魔王裴凌小朋友的小月亮灯还亮着。

微弱的灯光下,有两个小团子在咬耳朵。

大魔王恼怒掐住妹妹的脸:“你这个大嘴巴,都喊了你不许说。”

四岁的念念委屈道:“可是我想知道什么叫残疾嘛。”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裴川觉得,有那么一瞬,他又回到了年少时裴浩斌和蒋文娟吵架那一夜。他与他们隔着一扇门,听他们说那些在心里许多年都难以忘记的话。

今夜整所城市寂静,外面一轮明月。

室内两个小小的孩子依偎着。

裴川听见了他们的选择。

大魔王认真告诉妹妹,字字坚定:“念念,爸爸只是受过伤,他永远是世上最了不起最坚强的大英雄。”

六月的夜风,无比的暖。

裴川阖上门,第一次明白,世界的美好已经全部落在了掌中。

===番外一===

【心中的姑娘, 一直以为我讨厌她。从未说出口, 曾经只想不顾一切, 跟着她回家。——裴川】

九六年夏天, 一场冰雹结束好几天后,贝瑶的烧也退了。

赵芝兰送她去幼儿园前, 叮嘱道:“要是不舒服或者肚肚痛, 要举手告诉小赵老师知道吗?妈妈下班就来接你。”

赵芝兰特别不放心女儿,然而小姑娘病一好就要来幼儿园。

小贝瑶听话地点点头, 在赵芝兰脸上亲了亲:“妈妈再见。”

她背着小布书包走进教室,小赵老师热情地欢迎了她。

幼儿园用不着上什么课,教会小孩子数数,然后玩一些游戏就可以了。

今天贝瑶的头发没有扎起来, 她头发细软,发尾隐隐有些黄。

小吴老师教同学们折飞机。

贝瑶左右看看, 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教室里好像少了一个小朋友, 她认识那个小朋友, 名字叫做裴川,因为住得近,妈妈会让她叫小男孩哥哥。小贝瑶前几天发烧,也是下冰雹那天, 那位小朋友尿了裤子。

贝瑶问向彤彤:“裴川哥哥呢?”

向彤彤胖乎乎的手捂住嘴巴:“他尿尿, 好脏, 我们不和他玩了。”

贝瑶歪着小脑袋眨眨眼。

对于四岁的孩子来说, 辍学是个太过遥远复杂的名词, 她只能发现幼儿园少了一名小朋友。

然而其他小朋友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值得关注的事。

只不过贝瑶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双漆黑死寂的眼睛,像一匹小狼。赵芝兰在服装厂上班,一下班就过来接女儿了。

回到家,贝瑶小声说:“妈妈,裴川哥哥不见了,幼儿园。”

她语序颠倒,难为赵芝兰听懂了。下冰雹那天,裴川尿湿了裤子,那一晚没有人接他回家,第二天那个孩子就沉默地拒绝再去幼儿园。

赵芝兰心中有些复杂,她摸摸女儿细软的头发:“他以后不来幼儿园了。”

“为什么呢?”

赵芝兰说:“他在教室里尿尿,心里难过,孩子们会笑他,他不去幼儿园了。”

贝瑶杏儿眼清澈,脸颊粉嘟嘟的:“我也尿尿了。”

她说的是年初,不小心尿床,还被赵芝兰打了小屁股。

她不能明白,尿尿了就不能再去幼儿园了吗?可这明明不是故意的呀?

赵芝兰不好解释,最后轻轻叹息道:“傻闺女,你长大就明白了。”

敏感早慧的孩子,羞耻心才会特别重。

那是个可怜的男孩。

九月时节。

不再念幼儿园的裴川去了朝阳小学的附属学前班。

班上学生人数是单数。

一群五岁大的孩子,目光落在了讲台上穿着蓝灰色裤子的男孩子身上。余茜老师拍拍裴川瘦小的肩膀,问孩子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小朋友,有哪个了不起的孩子愿意照顾照顾他吗?”

大家面面相觑,看着男孩空荡荡的裤管,没有一个人举手。

余老师接着道:“善良又勇敢的小朋友,到时候会多发小红花哦。”

一听这话,孩子们陆陆续续举起了手。

裴川看着窗外。

九月初秋,树叶新绿,他明明脱离了幼儿园,可是新环境似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最后余老师在一众小朋友中挑了一个男孩子,叫做陈刚。

他们一同坐在第一桌。

起先陈刚还会热情地和他说话,可是裴川总是沉默。

他沉默时会发呆,有时候看着天上的燕子,有时候看着书上的文字。不过一天,陈刚就受不了裴川的孤僻,也开始“冷落”他。

这个年纪的孩子耐不住寂寞,陈刚第二天就哭着嚷着要换座位,小红花也哄不住了。

裴川一直垂着眼睛。

余茜老师有些尴尬,安慰他道:“没关系呢,我们裴川再换一个新朋友好不好?”

裴川的同桌变成了一个小女生,叫做许菲菲。

许菲菲同样安静,两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对无言的。

许菲菲不喜欢裴川,她不情不愿地坐过来,发现裴川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五岁的小男孩,脸上面无表情,安守一隅。他不会越界,却会在许菲菲越过半边桌子的时候,露出更加冷淡不善的表情。

然而也有好处的,比如说,许菲菲悄悄用他橡皮擦,小男孩只是忍了忍,没说话。

有一天许菲菲在裴川桌子里发现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

五块钱!对于许菲菲来说,她去年过年才收到了五毛钱。五块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

学前班的木桌子互通,她想起小卖铺的泡泡糖和零食,一下子把那张纸币攥在了手里。

裴川转头看她。

许菲菲忐忑极了,裴川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继续翻书。许菲菲心脏狂跳,好半晌才平静。

她突然发现,这个同桌冷漠孤僻,却非常大方。许多事他都不会计较。

时间久了,哪怕是小孩子许菲菲,也敏感地感受到,似乎有人能陪着裴川,他就可以容忍许多东西。

许菲菲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裴川每天都带了水杯,然而里面的水他一口也没喝。到了下午放学,裴川就会把里面的水倒进水池,若无其事地坐上他爸爸的车子回家。

裴川家挺有钱,许菲菲心想。这一年c市有摩托车的人可太少啦,走在街上骑着这样的车,会引得许多人看。

许菲菲闻到过那个杯子倒出来的水香甜的味道,一定加了果汁或者糖,只不过冬天裴川就不再带水了。

来年夏天,蒋文娟又开始给儿子准备水。

大半年来,许菲菲用过裴川无数块橡皮,拿过他削得整整齐齐的铅笔,偶尔他书包里还会出现糖果和纸币。

许菲菲拿过他轮椅上挂着的水杯,拧开就喝了起来。

果然是兑好的果汁!她忍不住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瓶口。

一向默不吭声的裴川却突然来抢杯子。

许菲菲懵了,她下意识攥紧不肯还给她,杯子里的水洒出来,溅了她一脸。

全班都看了过来,然后不断有“哈哈哈”的笑声。许菲菲长相非常普通,因为家境不好,穿得也不好看,一头枯又燥的头发,绑得松松垮垮的。她感冒了,鼻头通红,还挂着点鼻涕。嘴巴处有些黑乎乎的东西。

现在脸上溅了果汁,还被同学笑话了。许菲菲当场哇哇大哭,她生气地把裴川的水杯扔了回去。

那个杯子砸在男孩的膝盖上,果汁流了他一腿,从裆部到残肢。

裴川脸色变了变,猛地推了许菲菲一把。许菲菲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班上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去给老师告状,裴川和许菲菲打起来了。

学前班另一个男老师郑老师说:“小朋友们要和平相处,相互道了歉,你们就是依然好朋友。裴川,你是小男生,先给菲菲道个歉吧。”

五月的夏,他裤子上全是果汁的黏腻。裴川沉默着,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郑老师不悦地看他一眼。

那天以后,裴川再没有同桌。

上小学的时候,裴川也是一个人坐在背光的角落。

大家习惯了他的寡言和没有存在感,班上也不会有人和他说话,直到期末裴川考了满分第一。

大家都很惊讶。

班上唯一没有及格的是陈虎,有人说:“你们是邻居呢陈虎,你竟然考不赢一个没有腿的人,你太傻了。”

陈虎涨红了脸,闷声道:“裴川他幼儿园尿裤子!”

“真的假的啊?”

李达也说:“真的!我们都看见了。”

他还形容了一下。

一阵哄笑声,裴川再没了第一的光环。

他默不吭声收拾好东西回家。

暑假时,裴川见到了那个住在对面的小妹妹。

他看着外面时,不经意低头见到了她。

小区的孩子们在做游戏,是很刺激的游戏。叫做“追电”。人数分成两部分,“正电派”的孩子要去追“负电派”的,追上打一下那个孩子就淘汰了。

男孩子们跑得飞快,因为贝瑶太小了,追人追不上,被追一下就被捉住。所以孩子们进入游戏一溜烟跑远,她就在小花圃旁看。

对上裴川的眼睛时,那双水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捧着一个缺了口小蛋糕,红润润的嘴角一点奶油,可是一点都不脏,小女娃肌肤奶白,有几分憨憨的可爱。

小贝瑶突然冲他露了一个笑。

没一会儿,他家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的声音似乎也沾上了奶油香:“裴川哥哥,开开门。”

裴川没有动。

她说:“我分你一半蛋糕,我们一起玩吧。”

裴川觉得讽刺。

这是两个被嫌弃的人被迫玩在一起么?

他没有动,也不打算给她开门。她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他明白的,这世上的人就像许菲菲一样,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和一个残废呆在一块儿。

小贝瑶没有觉得坐了冷板凳,她本就比别的孩子情感迟钝些。

她甜甜地道:“今天瑶瑶生日哦,快乐分给你一半。”

蠢货,他心想。

他甚至恶毒地想,女孩子都像许菲菲那样自私又讨厌。这个最热的八月,就让她在外面站着长长教训,不要来惹他,他什么都不会给她的。

最后裴川仍然是没有给小贝瑶开这扇门,黄昏时她蹦蹦跳跳回家了,心无芥蒂。

晚上蒋文娟回来,惊奇地说:“小川,我们门口怎么有颗水果糖?”

裴川怔了怔,许久没有说话。

后来他渐渐知道,贝瑶并不是被嫌弃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年开始,每年贝瑶生日她都会来送一次蛋糕。

其实裴川知道这没什么特别的,小区的孩子她都会送,比如陈虎、方敏君、李达,一个不落下,只是一种例行仪式。

然而到底还是不一样,只有他会懂。

方敏君送蛋糕就不会给他送的。

八岁这年冬天,c市下了一场大雪。

本来该过年了,蒋文娟怕儿子自闭,推他回去和其他小朋友玩。

裴川本觉得抗拒,他也知道他们会拒绝。

谁知陈虎转了转眼珠子,嘿嘿一笑同意了:“那你就和我们一起玩吧。”

裴川看着他们,瞳孔漆黑。

蒋文娟却觉得很高兴:“那谢谢你们了,小川,好好和小朋友们玩啊,有事叫妈妈。”

她去了不远处的茶馆。

一群孩子在外面玩雪,裴川身体僵硬,即便知道不太对劲,然而他内心依稀有点渴望。

这是过年,他也喜欢过年,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坐在轮椅上孤单地看电视。

陈虎脸颊胖乎乎的,晕了两团高原红。

他探头探脑见蒋阿姨不在,鸡贼一笑:“裴川,你要和我们玩儿也可以,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裴川皱眉。

“看见没,我们在玩打雪仗。先分派,手心手背,一样的就是一队。然后对打。”

到底是男孩,裴川虽然不说话,可是也同意了。

几个男孩对了个眼神,陈虎又拉过方敏君,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分派很快就出来了。

所有孩子都出的手心,只有裴川是手背向上。

下一刻,许多雪球往他砸过来。

孩子们欢呼着,冰凉的雪球在他身上炸开。裴川僵住身子,眼底隐约泛出了水光。他咬牙,有那么一瞬,想把他们通通埋葬在雪地中。

一个红色棉衣的小女孩从楼里跑出来。

“陈虎——”她拉长了音调,显得音色很甜软,“你们在做什么?”

“打雪仗啊。”

陈虎说,“贝瑶,你来不来?”

贝瑶有些生气:“他衣服里进了雪,不许打他了。”

陈虎说:“你不来就算了,做什么帮他,你想和他一边吗?”

寒雪碰到男孩滚烫的体温,一瞬融化成了水。

他坐在轮椅上,不躲不闪,睫毛上都是雪花。贝瑶想起妈妈说,裴叔叔是大英雄,裴川也是小英雄。

小英雄为了人民的幸福,牺牲了自己的身体,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应该尊重他。

下一个雪球落下的时候,她穿得厚嘟嘟的小身板挡在裴川面前。

这年天地洁白,无关情爱,只是单纯的本能。

她说:“不许丢了,他会冷。”

她自己就最怕冷了,以己度人,裴川哥哥现在肯定特别冷。

陈虎生气地道:“哼贝瑶,你这个叛徒!你信不信我们也打你。”

说完一个恐吓的雪球砸了过去,砸在贝瑶棉裤上。

贝瑶气鼓鼓的,也扔了一个回去:“你打我我会打回来的。”

这下可不得了,好多个雪球朝着贝瑶和裴川砸过来。

贝瑶虽然反击,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被砸疼一下子就哭了。

方敏君说:“别闹了,贝瑶哭了。”

男孩子们也慌了,女孩子哭多可怕啊。而且他们并不讨厌贝瑶,虽然敏敏长得好看,可是小贝瑶很可爱又听话,他们也不想把她弄哭。

孩子们都怕挨骂,一溜烟就散了。

陈虎闷声闷气大老远说了句:“羞羞羞,爱哭鬼,不许去告状!”

孩子们散了,去别的地方玩。

她小手抹着脸,一面拍自己身上的雪花。许久贝瑶转过头,裴川在看她。

他衣服湿了许多,面容却平静异常,仿佛被欺负的不是他。

她和他对望了一眼,抽噎着擦干净泪。

半晌倾身给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

“爱哭鬼”长睫上落了雪花儿,身上带着牛奶味,她说:“裴川哥哥,我去给你喊妈妈,你快回家吧。”

裴川不言不语,握住她手腕丢开,不许她碰自己。

你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小姑娘眨眨眼,没有生气难过,冲他挥挥手,找蒋文娟去了。

回来的时候,蒋文娟牵着小姑娘的手回来找儿子。

漫天风雪中,她像个雪娃娃似的,头上两个粉色的小花苞儿,贝瑶没再哭了。

蒋文娟说:“你的巧克力呢小川,分给瑶瑶一点。”

裴川沉默着给了一块,小姑娘摇摇头,说话时牙漏风,软乎乎的:“不用不用,谢谢蒋阿姨,谢谢裴川哥哥。”

她飞快地跑回家了。

裴川收回手,紧握那块她没要的巧克力。

莫名就有些不悦。

裴川四年级的时候,得知自己可以安假肢了。

在这个年代,假肢的技术还并不完善,然而对于快十岁又早慧的男孩子来说,裴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站起来,不用坐在轮椅上,他可以自己走路上学放学,裤管中也不会再空空荡荡。

安好假肢的那个假期,裴川难得有了些紧张。

他已经太久太久不记得走路是种什么滋味了。

然而他才站起来,就猛然往前倒。

蒋文娟扶住他:“别急别急,我们慢慢来。”

很痛。真的特别痛。

假肢和残肢磨合的部位,每一次重压,就像是把骨头和血肉重新挤压。

他掌握不了重心,站都站不稳。

蒋文娟只好让他扶着栏杆自己练习。

一遍又一遍,从清晨到黄昏,他像个学步的幼儿,艰难又充满希望地练习。

蒋文娟远远看着,捂住了嘴,眼里带着泪。

终于裴川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也渐渐能找准重心。

四年级开学,他挺直脊背,像个穿上铠甲的战士,悄悄握紧拳头去了教室。

那一刻同学们的眼神惊叹不可思议。

裴川听见他们小声议论:“他小腿不是没了吗?现在怎么能走路了。”

“太神奇了,他做了什么?”

然而在班上裴川并没有朋友,同学们虽然好奇,可是也没有来问他。

裴川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等他们走完了自己再慢慢地走回去。

毕竟才学着适应,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怪异,如果走得快了,会特别别扭。

直到裴川被丁文祥拦住,裴川听说过六年级的丁文祥。

这个坏学生今年十三岁了,在念六年级。

据说丁文祥小时候在农村,有一根手指被闸猪草的闸刀斩断了。

丁文祥想知道同样断掉的东西,接成假的是什么样子的。

“把他按住!小野种,还敢推我。”

几个男孩子一涌而上,十月的天空下着雨,裴川的脸颊被按在泥水里。

低年级的同学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地站在小路远处,遥遥看过来。

裴川闻到了泥土的腥臭味,雨水打在他的头发和脸颊上。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然而他尚且不是少年,哪能挣得开几个大孩子的束缚。

天幕灰沉。

丁文祥脱了他的鞋子,又把裴川的裤腿卷了起来。

假肢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十分僵硬虚假的颜色,和人体柔软的皮肤一下子就能看出差别。

十月的雨可真是凉啊。

裴川半边脸在泥水中,不住地颤抖着。

裴川瞳孔漆黑,里面一片死寂。

他微微抬眼,就看见了远处走过来的贝瑶。

她也长大了些,身后的小熊猫一晃一晃,和向彤彤手挽着手。

两个女孩子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都顿住脚步呆住了。向彤彤小声说:“那个假的腿好吓人啊。”

他在泥泞里,漆黑的眼睛看着贝瑶,慢慢沉寂下去。

裴川闭上眼,他不再挣扎了。

离得远,他并不能看清那一刻贝瑶是什么样的目光。

然而内心曾经柔软又奇怪的种子,还懵懂得未生根发芽,就被无尽的羞耻心扼杀在了极寒中。

不知道多久,有人大喊一声:“门卫叔叔来了!”

四十岁的门卫大叔挥着手上的收缩棒,捉住几个男孩:“你们这些欺负人的学生,今天通通不要走。赔偿道歉,还有接受学校惩罚。”

门卫叔叔扶起来裴川,给他把裤子放下去。

那几个孩子趁这个功夫,一溜烟跑了。门卫生气地去追,裴川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像看着一场闹剧。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天幕下着雨,裴川半边脸沾着泥水,面无表情。

等他走了许久,向彤彤才悄悄探出头,看着低落的贝瑶,她说:“瑶瑶,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事情都发生了,我们又打不过丁文祥,只有找门卫来帮忙。”

许久,贝瑶才说:“嗯,这件事不要提了。”

长大了,她也明白人有自尊心,毕竟是认识的人,裴川肯定不想她看到。

如今裴川哥哥也喊不出口了。

贝瑶心中有些难过,然而这年她还不到十岁,涉世未深,这时候的心情,最后想起来,也只是一段不好的过往。

那天以后,裴川拒绝穿戴假肢。

蒋文娟却不能接受:“我们家用了一大半钱给你安假肢,你现在说不戴了,难不成要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然而男孩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手指捏紧泛白,始终不肯妥协。

假肢最后被锁在了箱子里。

裴川六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初二的丁文祥,被黑社会的人砍断了双手。

班上传得纷纷扬扬,裴川冷冷勾了勾唇。

离当初那件事过去两年了,谁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会和一个六年级的小少年有关。

没过几天,或许是他做坏事的报应,裴浩斌和蒋文娟离婚了。

当初羡煞旁人的两夫妻,离婚竟然是静默无声的。

貌似和平,又似乎含了无数探究不得的暴风雨。

蒋文娟默默地离开了他们的生活。

裴川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推着轮椅要去找母亲,裴浩斌第一次歇斯底里:“你想去哪里找她?她现在有新家有男人!你找得回来吗?你以为她是想看见我还是想看见你!”

明明四月是春天了,裴川却觉得无尽的冷。

裴浩斌缓了缓,半晌抹了把脸:“对不起,爸爸不该说这种话。”

“没关系。”

裴川垂下眼睑,许久自己回了房间。

清明节的时候,裴浩斌没来接裴川,蒋文娟也离开了裴川的生活。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所有孩子都要么被提前送了伞,要么被接回家了。

裴川望着雨幕,想起了小时候那场冰雹。小朋友们都被家长接走了,他不愿意离开,执拗地要等母亲,最后老师只能无奈地陪他在幼儿园等了一夜。

似乎从最初,到后来,似乎什么都没变,人长大了。

正直、善良、大方,没有带来一点好运和改变。他驱动着轮椅,有种撕裂天地的恨意。

五年级那边,雨中跑过来一个小身影。

裴川抬起头冷冷看着她的时候。

贝瑶撑起伞,举在了他头顶。

天幕下,她只有一把伞。

雷声轰鸣,那时候贝瑶其实并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她忧心地看着糟糕的天气,小半边肩膀被淋湿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她邻居家的小哥哥,如果他爸妈没有在这时候离婚,贝瑶是不会跑过来的。毕竟谁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她和他还并不熟。

从小时候到现在,裴川都对她没有好脸色。他不喜欢自己,贝瑶为了避免尴尬,也一般不会和他往来。

然而这么多年,对裴川最初的印象就是母亲口中的他。这是个小英雄,用一双腿换来了无数家庭和美。

英雄不该被世界抛弃,应该被敬重。可是似乎大家都忘了他的失去。

她护着伞下的小少年:“我们回家吧,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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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未完。

还有年少暗恋、后世瑶瑶少女时期穿越过来温暖又冷又刺的satan幻想篇

()魔鬼的体温

===番外二===

小少女为他撑着伞, 大雨哗啦啦, 她撑久了快拿不稳。

裴川几次举起手, 又默然放了回去。

这一年贝瑶十一岁, 小姑娘还没有长开,脑袋上绑了一个小马尾。她穿着她小苍表姐的衣服和裤子, 脸上有些狼狈。

大家都说她不如一个小区的敏敏精致好看, 可是裴川偶然抬眸,她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软乎乎的, 毫不在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眸光清亮,像是雨水涤尽了眸中的世界,脸颊轮廓依稀能看上几分长大后了不得的模样, 好看又柔和。

裴川自己咬牙推着轮椅,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却也没有和她说上任何一句话。

因为轮椅的速度时快时慢, 贝瑶吃力地为他撑住伞, 那把伞往前举久了手酸,她只能迁就着裴川的速度,在大雨里走走停停。

到了最后,整个雨幕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川有那么一瞬是恨她的。

他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他恨她同情自己, 他恨明明自己已经这样冷漠不讨喜了, 她依然没有赌气一个人跑回家。

他们不熟不是吗?

每年那一回可怜又格式化的问候, 能比陌生人好多少?

裴川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恨贝瑶懵懂不知事,跌跌撞撞在他满是黑暗的世界里凿出小小的光亮。那个贪婪无知的许菲菲都没有她这样讨厌!

她从他生命里消失就好了,他就不会这样心烦。

两个半大孩子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赵芝兰下班发现女儿还没回来急得不得了,在小区门口徘徊。

本来都打算顺着学校的路去找了,结果看见女儿为裴川撑着伞一起走回来了。

赵芝兰怔了怔,看着半湿的裴川和湿透的瑶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到底是个成熟的大人,看着小少年虽然瘦削可是挺拔的脊背,忧心地皱了皱眉。

裴川也看见了赵芝兰的表情,他一言不发,推着轮椅“没礼貌”地离开了。

赵芝兰转头看贝瑶,小姑娘解释道:“我放学回来遇见裴川,就和他一起回来了。对不起妈妈,我把衣服和鞋子弄湿了。”

赵芝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想多了,女儿还什么都不懂呢。

“回家,回去换衣服。”

那天以后一切并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裴川会静静在家门口的沙发边等,等蒋文娟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说她舍不得这个儿子,说她后悔离开了这个家。

如果这样,他可以原谅她的。

看在她曾经是个不错的母亲份上。

然而从夏天等到冬天,蒋文娟到底消失在了裴川的生活里。

裴川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另一个“愿望”却随着成长实现——上了初中以后,贝瑶从他生活中消失了。

家里如今只有裴浩斌一个大人,裴浩斌要上班,偶尔还要出紧急任务,裴川坐着轮椅,回家不便,从初一这年就开始住校。

老师为难地看着裴川,该不是还要其他同学伺候他吧?上厕所什么的。

裴川平静地说:“老师,我一个人住。”

空出的那件最偏僻的宿舍最后留给了裴川,他每天自己准时起床洗漱,撑着手臂坐上轮椅,然后去教室上课。

很多时候住一栋宿舍楼的男生都会好奇地看看那间“被独立”出来的一楼宿舍,然而大家也知道裴川性格孤僻,没有上前和他搭话。

春去秋来,裴川觉得现在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成长带给他的第一课,最先就是习惯孤独。

裴川许的“愿望”实现了,不会在楼下看到那张天真的小脸,还有圆溜溜的杏儿眼。

八月份的时候,也错过了她生日送的蛋糕。

两次期末考,裴川都考了年级第一。

裴川的同桌,那个叫孙远的男生开始主动和他说话了。还在放暑假之前,送了裴川一个溜溜球。

裴川可有可无地收下。

回到小区的时候,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贝瑶。

她微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在自家花圃里摘葱,一起的还有方敏君。

两个小姑娘蹲在阳光下,贝瑶菱唇上叼着一根“叫叫草”的种荚。

她轻轻一吹,清脆的声音传了老远。

结果回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裴川,贝瑶立马把它拿下来了,带着几分囧迫看裴川一眼。

她犹疑地打招呼:“放假了吗?”

裴川本不该应,可是小姑娘打招呼这样的生疏的语气,让他捏紧了那个溜溜球,他应道:“嗯。”

她羞赧一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也是,本来就不熟,小时候还会厚着脸皮喊哥哥。可是再迟钝的人,长大了也知道不能乱喊。

相对无言,裴川推着轮椅往家的方向走了。

走出老远,裴川听到她们在聊天。和对着他的拘谨不同,她的笑声清凌凌的,快活自在极了。

“愿望”明明成了真,他却更加“恨”她了。

裴川也不知道自己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一年他十四了,马上就要念初二。

暑假快结束之前有一个晴天,小区的女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跳绳。

蝉鸣清脆,下面一阵娇娇的欢呼声。

裴川皱眉推开窗,就看见了贝瑶在翻跟斗。

她翻跟斗笨拙极了,不似男孩子那种活蹦乱跳的模样,小姑娘先双手撑在地上,然后使力单腿去搭高高的皮筋绳子,虽然笨,可是阳光下活力满满,全是青春的味道。

翻过去的时候,姑娘们笑成一片。

她自己的衣服因为倒着,露出了一截白嫩嫩纤细的腰肢。

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那截细腰却曲线婀娜,凹陷下去的弧度美丽极了。

裴川面无表情,刷的一声拉上帘子。

裴川初二的时候,贝瑶刚好也升了初中。这年孩子上初中图个方便,就近上学,大多不会考去市里。于是裴川和贝瑶又一个学校了,只不过他始终比她大一届。

那个溜溜球,裴川随意一抛,手指灵活,就能玩出不同的花样。

偶尔同桌孙远会主动和裴川说话,虽然裴川冷冷淡淡,但是孙远本来就是一个话痨,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久而久之,裴川有时候也会应他几句。

初二的男生有部分正好进入变声期,也开始热烈地讨论起了不一样的八卦。

“听说了吗?三班的曾子文和曹芳芳在谈恋爱。”

“真的假的啊?他们胆子真大。”

“可不是嘛,我听见有人说他们放学以后就在操场上亲嘴。”

孙远听见了嘿嘿直笑,粗嘎的笑声难听,嘀咕着放学要去看看。

孙远偏过头看自己同桌,他身边热烈讨论情窦初开这些事的时候,他同桌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演算本来该初三才开始学习的物理题。

冷淡又面无表情。

有时候孙远都会疑惑,一个人的好奇心怎么能低到这种境界呢?

可是那天晚上,裴川做了个梦。

梦里就是他们学校的操场,天幕暗了下来,在刮风却并不冷,周围没有一个人。他的腿似乎好了,能站起来,周围静静的,只有他和身下的女孩。

她脸颊娇艳,一双剪水清瞳杏儿眼似笑非笑,不如以前那般天真无暇。小少女轻轻用手指抚摸着他的下巴,偏头看他。

他喉结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压了上去。

辗转反侧,怎么都不够。

什么禁欲、不感兴趣、冷淡冷漠,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匍匐在她身上,紧紧扣住那双小手,疯狂又不能自控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求。

天亮时学校的起床铃声把他吵醒。

裴川从狭窄的床上坐起来,看着湿了一片的裤子,沉默地又躺了回去。

裴川苦笑了一声。

外面天光不明,学校的墙壁并不隔音,陆陆续续有人起床,碰着什么了哐当响。周围杂乱的声音却比不上他杂乱的心境,这个梦打碎了他长期以来的自欺欺人,他很喜欢她。

情窦初开就是她。

哪里有什么“恨”,年少时那种控制不住的心乱,只是人类认清感情的伊始。

裴川躺着没有动,他像是濒死之人,大口喘着气。

住校的同学们都要出去跑步,他不用,所以比别人多了十来分钟的时间。

他在想梦里那个贝瑶。

那是她,又不是她。那个主动又撩人的小姑娘,或许才是他一直以来渴望她能对自己做的事。他幻想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小姑娘,像女性喜欢男性那样,恋慕着他。不是同情,是勾人令荷尔蒙发散那种恋慕。

多好笑啊,她以为自己讨厌她,可是在梦里她勾勾手指,他就情不自禁扑上去了。

裴川不再“恨”她了,他应该憎恶的,一直是自己。

裴川初二这年,拜一个喜欢说八卦的同桌所赐,他是听说过尚梦娴的。

成长的路上,有时候会对朦胧的情愫和性本能产生好奇。

好看的姑娘也会成为班上男性悄悄讨论的对象,就像男生无聊到会比大小一样是常态。

孙远说:“你知道初三的尚梦娴学姐吧?我听说她才是玩得特别开,有时候甚至会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呢,她胆子才是最大的,但是她很漂亮,还会化妆。她化妆很好看,不像我们班的陈莲安,脸化得跟什么似的。”

裴川一向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不闻不问,因此听到这些也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尚梦娴找上了他。

有时候她会穿着短裙小跑着和他一起走回寝室的这段路。

有时候她会故意说一些夸奖他的话,譬如成绩好,长得好之类的。

这个半大少女很聪明,她和足够多的男性交往过,知道男人的自尊和虚荣心喜欢听带有崇拜感的话。

然而这招对裴川来说并不管用,他冷冷看着她,像是在看跳梁小丑。

什么虚荣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一点都不剩。

尚梦娴的态度非常暧昧,似乎认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容易撩拨和引诱,有时候她会送巧克力,有时候是情话诗集。

然而裴川一开始的态度就是拒绝的,只不过腿长在尚梦娴身上,她要跟过来,谁也没有办法。

尚梦娴有些生气,又觉得没有面子。

她的朋友说:“欸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你还没有搞定啊?都多久了,不是说你一旦对他表露出有点意思,他就会紧扒着你不放么?”

尚梦瑶咬牙道:“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吧。”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攻略”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年少时,尚梦娴把人家的残缺当成了一种有趣新奇的游戏,残忍而不自知。

这天黄昏,尚梦娴跟着裴川一起往寝室走的时候,她刻意咬了一个棒棒糖,然后拦住了裴川,她化了妆,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什么钱,化妆品透着一股劣质的气息。

少年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尚梦娴拿出嘴巴里的棒棒糖,迅速碰了一下少年苍白的唇:“甜不甜?”

不管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调情手法,裴川紧紧握住轮椅,目光骤然变冷。

他胃里一阵翻滚,突然伸手死死掐住尚梦娴下巴。

少年纤细灼热的手,像一把铁钳,尚梦娴疼得当场惊叫出声。她这才看见这个少年目光很凉,像是一月的冰雪,没有一点儿感情。和她想象中的他会脸红动容不一样,他眼中全是暴戾的怒火,要把她生生灼烧殆尽。

尚梦娴终于怕了,糖掉在地上,拼命去拍他的手。

她的朋友见势不妙,才过来把尚梦娴救出来。

一看尚梦娴脸上三个指印,直接泛出了淤青。

两个人只敢远远骂裴川几句,吓得慌不择路跑了。

裴川回了宿舍,洗了好多遍自己的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慢慢露出了嘲讽和厌恶的表情。

然而这件事并不算完,对于尚梦娴来说,她享受男生们的追捧高高在上惯了,先前那一幕简直是当着好朋友的面生生被打脸。

第二天裴川不知死活不要脸追求尚梦娴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校园。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窃窃私语和嘲笑声。

孙远目光复杂地看着裴川,没有说话。

那天以后,裴川开始被尚梦娴的“追求者”报复,尚梦娴放出话说裴川缠着自己,让自己恶心。年少时冲动又不成熟的男孩,为了证明自己对喜欢的人忠诚和勇敢,不久后就悄悄把裴川了打一顿。裴川蜷在地上,护住自己的脑袋,一声不吭,眸光却像是永夜般沉寂。

有时候这些人会往裴川抽屉里丢垃圾,裴川把垃圾清理出来,什么也没说。

有一次甚至放了一条菜花蛇,裴川从抽屉里把菜花蛇拎出来,他掐住小蛇的七寸,狠狠一用力,那条蛇扭动着没有了声息。

全班目睹,爆发了一阵惊叫。

裴川环视了一圈,目光冷冷凉凉。

后排接触他目光的两个男生,纷纷若无其事别开了头。那天以后倒是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了,欺软怕硬是许多人的本能,只不过孙远也离他远远的,不再和他讲话了。

裴川冷笑了一声。

升初三前,他联系了一下以前的“老熟人”。

“老熟人”感谢他帮忙提供丁文祥的信息,让丁文祥得到了教训。这次裴川敲击着轮椅,不咸不淡地问他们:“初三的尚梦娴感不感兴趣?”

那头说了什么,裴川阴鸷着道:“不,等她毕业再动手。不用逼,引诱就够了。”

后来初三毕业的尚梦娴,听说是跟人跑了。

很多年后,有人在娱乐会所见过她,纸醉金迷什么都肯干。

这年的裴川准备着中考,有时候望着天空灿烂的阳光,他遮住眼睛,小时候觉得温暖无比的东西,现在竟然觉得开始刺眼了。

有一回他拿着饭盒推着轮椅从食堂往寝室走,一个洁白崭新的羽毛球堪堪落在他怀里。

羽毛球在饭盒上弹跳了一下,被他握在掌中。

裴川抬眸,就看见了一群尴尬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他也看见了贝瑶。

因为秋天打球热出了薄汗,她裤腿轻轻卷着,小腿细细的,她回头看看同伴,又硬着头皮朝着裴川走了过来。

他没有扔回去,捏住那个羽毛球,等着贝瑶走过来。

他太久太久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了。

小姑娘怯怯地问:“打到你了吗?对不起。你可不可以把球还给我们。”

靠近了,他闻到她身上那股香,不似小时候浅淡的牛奶味,而是浅浅的丁香。

少女声音也不是小时候那般奶味儿十足,反倒有种三月春风拂面的温柔。

南方啊,姑娘的吴侬软语。

他伸出手摊开,洁白的羽毛球就躺在他掌心。

裴川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贝瑶有些紧张,从他掌心拿走了羽毛球,她的指尖软软的,不经意碰到他掌心,裴川手指颤了颤,低声道:“没关系。”

到底是邻居,贝瑶冲他笑了笑:“谢谢你。”

她跑回去,和伙伴们继续打羽毛球了。

他看着她活泼可爱的背影,第一次认真思考,她什么时候也开始疏远自己的呢,是不是六年级的时候,他接过那把雨伞,事情就会大有不同?

然而过去始终是过去,没什么后悔之说。

他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推着轮椅离开了。

初三这年毕业后,裴川本以为生活和贝瑶不会再有交集,那些每每午夜抵死缠绵的梦,反正这辈子不会有人知道。

初三的时候,学校的八卦变成了贝瑶。

她长大了,当初大雨中惊鸿一瞥预见的美丽,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成为了现实。

裴川庆幸自己毕业了,又可以躲避一年,不必再心心念念想她。这一年还发生了件事,他的父亲再婚了,对象是个叫陈秀的寡妇。

后来裴浩斌出任务受了伤,躺在床上一直没有醒。

陈秀觉得晦气极了,她也怕别人说自己克夫,硬是没来看裴浩斌。裴川天天听自己姑姑和姑父吵架,一个懦弱的女人想要养他,那个男人却直言不讳说他是残废。

在病房都能吵起来,实在是好笑不过。

等人都走了。

裴川看着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的裴浩斌:“你要是这辈子醒不过来,也挺好的。毕竟像个英雄那样死去,多伟大。”

他低笑了声:“只不过你挑女人的眼光可太烂了。”

后来到底也没能“如他所愿”,裴浩斌醒了。

那个叫陈秀的女人又若无其事回来了,抹了两把眼泪,病房像是唱戏一样。

裴川坐在门口,讥讽的神色看见远处的贝瑶和赵志兰以后收了起来。

初三一小半年,他都从别人口中听到贝瑶的名字。

如今她抱着一束康乃馨,穿着浅蓝裙子过来,他远远看了眼,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下一刻垂下了眸光。

那抹绮丽又像是钻过她年少就破开的光芒,绵绵密密开始疼了起来。

哪怕她并不是来看他的,只是作为邻居,友好地探望裴叔叔。

他在门边,迎着七月的暖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其实裴川也明白,这屡鲜活可爱的光,这辈子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人怎么可能握住光呢?

等他读高中就好了,等他见过更多女人,见过更漂亮更好的,他就可以忘掉这些难以启齿,忘掉年复一年谁也不知道的心心念念。

高中的时候,裴川认识了高骏和虞尹凡这批人。

他在保送的时候,选择了一中。

高中以后,裴川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也听说过隔壁学校三中的金子阳他们,但是高骏这种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混社会,纹纹身,不像金子阳他们那种普通的富二代,这群人没有那么有钱,但是够狠戾。

他们欣赏裴川,大家混在一起,互惠互利,虽然不知道裴川哪里来的资金,但是高骏他们也会帮裴川解决一些棘手的事。

久而久之,裴川开始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他学会了抽烟和喝酒。

也学会了忘记贝瑶。

反正也不是他要得起的姑娘,何必心心念念。

当然,后面他也见过漂亮姑娘。

高骏他们是会玩女人的,各种会所都有出入,和金子阳他们去“倾世”不一样,高骏他们去的地方叫做“小皇庭”。被戏称男人的天堂。

他们玩儿女人荤素不忌,搞得很开。

裴川懒洋洋眯着眼,对活春宫无感。

女人攀上他的肩,呵气如兰。

裴川笑了笑,心里像是沉浸在了某一年的黑暗泥泞里,没什么感觉。

就像年少时有人突然把沾了口水的糖碰到他的唇,他心中除了厌恶,竟然生不起动情的情绪。

他推开那女人,索然无味。

高骏他们调侃:“川哥不会不行吧?”

裴川冷冷扫过去。

高骏咬着跟烟:“成了成了,知道你看不上眼。”

后来高三那年的圣诞,高骏他们听说了六中的贝瑶。

怎么说呢,纯情大美人,这两年无比低调,以至于高骏一看照片就乐了:“这妞正啊,弄来玩玩?”

当然这种小姑娘不敢玩太过,闹出人命就不好了。但是亲亲摸摸也很过瘾。

他们也没和裴川说,毕竟裴川似乎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

真正的混账干这档子事是又嚣张又擅长的。

贝瑶被迷晕送来“小皇庭”的时候,裴川几乎看了一眼全身就僵硬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高骏惊讶道:“怎么着,川哥的熟人啊?”

裴川咬牙:“你们把人弄来的?”

高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兴奋地说:“是啊,漂亮吧!嫩得能掐出水。川哥感兴趣吗?先请,只是别闹大了,给她留层膜,免得寻死觅活。”

身体里沉寂多年的猛兽像是猛然露出了獠牙,全身血液逆流。

那晚小皇庭保安都来了。

裴川第一次与人打架,用破碎的啤酒瓶在高骏身上捅了好几下。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高骏的拳头不是吃素的,裴川发疯高骏还想活命,也拿着啤酒瓶在裴川脑袋上砸了个洞。

血液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高骏也快疯了:“你麻痹不要命啊,我还没动她,大不了送回去……”

没动?你还想怎么动?裴川疯狂地想,快十八年,他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的人,他们竟然敢下药弄过来。

面前的裴川像是修罗,哪怕是没有双腿,也死死捁住了高骏脖子,把他脸颊按在破碎的啤酒瓶上碾动。

高骏一脸血,最后被送去了医院。

他们打得那么厉害,一旁的沙发上,贝瑶安安静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有人为了她想杀人。

后来裴川的伤处理好了。

小皇庭的服务人员尴尬说:“那位小姐我们不知道送到哪里。”

裴川脸上好几道口子,他顿了顿:“先送到我房间。”

时隔好几年,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方式。

他抹了把脸,看着床上甜甜蜜蜜无忧睡着的小姑娘,看不起自己。

他是坏了,如果没有自己的钱,高骏他们不会这样嚣张。然而他之前没有后悔,在看到她的一刻就后悔了。

裴川推动着轮椅靠近她。

小皇庭他的房间,她是第一个进来的姑娘。他以为时间久了,他就可以忘记她,然而现在才知道,有些人像是长在心头的痣,哪怕把那块肉剜了,也得一痛经年。

裴川低眸。

她长睫垂下来,小巧的菱唇嫣红。

这年她多大来着?

快十七了吧。

他就是个混球,以后也不会是个好人。他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明天,等她顺顺利利回学校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今晚见过。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没法做她男人,可他又真真实实地喜欢了她好多年。

他手臂撑在她两侧,看着她粉粉嫩嫩的唇。

倾身到一半,又起身了。

他不配,他太脏了。

“我帮你报仇,芯片需要一个试验品,就高骏了好不好?”

他撩开她的头发。

少女自然听不见。

夜色最深的时候,他自嘲地笑道:“你可能都忘了我是谁了。”

然而他却一辈子没法忘记她的模样。这真不公平。

“这辈子,只对你做这一件过分的事。”

裴川食指轻轻点上她的唇。

久久分离,他眯眼眷恋地在自己食指指尖吻了吻,似乎嗅到了她唇间的香气。

“瑶瑶,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你,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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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体温

===番外三===

【“跟我走。”

——裴川】

天亮之前, 裴川把贝瑶送了回去。

而本该在医院养伤的高骏, 出现在了实验台上。这一年裴川已经成年了, 他高三, 嘴角和脸上全是高骏用啤酒瓶划出来的伤。

裴川和医学研究员一同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高骏醒过来时医学研究员正在拿针。

高骏一眼就看到了轮椅上的裴川, 饶是不明所以, 可是裴川脸上的冷淡让高骏意识到了危险。

他挣扎起来:“你们绑着我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要过来……川哥, 啊啊啊川哥我错了。我不该……”

那支镇定剂推进高骏的静脉,裴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放过他?高骏之前有想过贝瑶醒过来的惊恐吗?

随后是芯片植入。

仪器上显示着高骏的心率,外面的天空苍白一片。

裴川紧握轮椅,看着高骏渐渐没了意识。

裴川的身体紧绷着, 高骏醒过来的时候神志不清,实验失败了。

纵然失败, 可是k也很高兴。

视频那头的小丑夸张地大笑:“satan, 我真高兴你有了初步研究成果。”

他口中的“研究成果”, 是高骏这辈子都可能清醒不过来。

裴川关掉电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非常平缓,证明他并不在意高骏的死活。

这个世界真是冷啊,站在深渊中, 竟是没有一点儿温度。

高骏突然的失踪, 就像是往大海里面投入沙粒,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唯一细小的涟漪, 是高骏的兄弟虞尹凡。

虞尹凡拽住裴川的衣领:“你一定知道高骏的下落对不对?小皇庭的人说他那天就是和你打过架就失踪了。我问过他妹妹,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裴川神色淡淡,拍掉他的手:“放尊重点。”

他语气平静,可是莫名让人有股寒意。虞尹凡咬牙,一副要喝他血啖他肉的表情。

裴川觉得很没有意思。

称兄道弟这么久,真正的兄弟是他们,他到底只是个外人。

虞尹凡问:“到底是不是和你有关?”

裴川慢条斯理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微微弯唇:“即便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虞尹凡红了眼睛。

弱肉强食,是很多年前裴川就明白的道理。虞尹凡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偶尔叫人出来聚会,他们战战兢兢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步了高骏的后尘。

高三以后,裴川就很少去学校了,他也不喜欢听人讲学校的事。

他怕不经意某一天,就听到六中校花贝瑶名花有主的消息。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以前甚至对他很好,不打扰就是他最后能给她的东西了。

那天以后,裴川彻彻底底在自己和贝瑶之间划了两条平行线。

c市过年时下起了大雪,裴川家门外站了一个女性身影。

他隐隐约约看见的时候,心跳忍不住加快,推着轮椅打开门。

然而离近了,裴川心也慢慢凉了下来。并不是贝瑶,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女。

少女回过头,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嘴唇偏厚,鼻梁并不挺,她穿着破洞牛仔裤,双臂交叉站立着。

女子头发是酒红色的,一看就是混社会的太妹。

她身材对比女孩子来说很高大,见了裴川饶有兴趣地看了他眼,目光在他轮椅上划过,眼里有几分亮光。

“我是高骏的妹妹,我叫高琼。”

裴川面无表情要关门,高琼说:“我不是来寻仇的,我和高骏可没什么感情,他和我爸一样,都是要打女人的孬货。”

高琼说:“我就想来看看能悄无声息把他弄走的是什么人,你长得真不错,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裴川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高琼也不在意,她吹了个口哨,这少年挺酷的,还很有脾气。比她以前的男朋友不知道强了多少。

春节那晚,大雪覆盖了地面,树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大地银装素裹,裴川生病了。

他体质好,这些年鲜少生病,也可能是一个人久了,怕生病没人照顾,身体就不允许出问题。

外面鞭炮声炸响,热闹的世界里,他的周围冷清得没有丝毫温度。

许是烧昏了,裴川最后推着轮椅面色苍白地来到了以前的小区门口。

小区虽然老旧,可是张灯结彩,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十分热闹。寒梅开了,空气中有浅淡的梅花香。

天上的烟花炸开,裴川坐在黑暗处,静静凝望。

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跑过来,看见暗处的人影吓了一跳。裴川看着孩童有几分像贝瑶的眉眼,有些怔愣。

小贝军慌张地丢了一个炮过去打坏人。妈妈说天黑了坏人要抓小朋友的。

小贝军扔出去的炮落在裴川的腿上,一股子呛鼻的火药烟味儿。

他皱眉,才拿起来,那个炮就闷闷地在他手上炸开,震得虎口生疼。

裴川抬眸,不知所措的男孩身后,遥遥跑过来一个少女。

贝瑶也懵了,贝军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她才一会儿没看住,弟弟就扔了一个炮在人家身上。

贝瑶吓得心惊肉跳,顾不得审讯弟弟哪来的炮和打火机。连忙上前查看裴川的伤口。

“你没事吧?流血了。”

她下意识帮他按住虎口不远处的血管。

裴川怔住。

他在发烧,体温滚烫,天上纷纷扬扬下着小雪。一只柔软微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称不上握住,只是那点少女的娇柔细腻,让感官无限放大。

他第一次靠她这样近,像是烧坏了产生的幻觉,让人呼吸急促。

裴川不知道手痛不痛,他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这一点凉意上,裴川下意识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手。

贝瑶惊讶地抬眸。

裴川见到她的目光,触电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

空气有片刻安静,雪花落在少女乌发上。

裴川低眸不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轻薄的举动,然而贝瑶比他更尴尬。

她倒是没有深想裴川那用力一握背后的意味,她尴尬的是自己弟弟炸伤了前邻居小哥哥,许久不见,他依然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

贝瑶拉过弟弟:“给哥哥道歉。”

贝军也意识到闯了祸,垂头丧气地说:“哥哥对不起。”

贝瑶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川,诚恳地道:“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你的手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我们会赔偿的。”

裴川冷冷说:“不用。”

他的语气极冷清,像是难以融化的冰。

贝瑶心有戚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姐弟俩站在他面前,都一副不知所措等着挨训的模样。

裴川默了默:“你们回去吧。”

贝瑶小心瞥了眼他的手,伤口很深,应该是贝军从别人家烟花里捡出来没来得及炸开的炮弹。

愧疚不安让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离开。

别人的大度并不是她开脱的理由,她慌张鞠了一躬:“那你等一下。”

她拉着弟弟急急往家的地方跑,没一会儿小贝军被带回了家,她一个人回来了。

贝瑶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小盒子。

她见裴川还在那里,舒了口气:“你介意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吗?”

大雪落在裴川眼睫。许久,他伸出手。

贝瑶似乎觉得和他相处很难,此时得了特赦令,眼里漾出欣喜,在他面前蹲下。

裴川身处的地方比较暗,头顶只有一盏年份悠久的路灯。

少年摊开手,他的手掌粗粝,像是被风霜侵蚀过的松柏皮。骨节粗大,手指修长。一双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没有小腿,平时许多事情都得依赖手来完成。

这只手并不好看,裴川下意识想抽回来,然而她轻轻温暖的呼吸拂在他手上,他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动也不能动。

“酒精消毒会有些痛。”

贝瑶看着他血淋淋的虎口,头皮发麻。她只能尽量轻些,语气也放轻了,像是哄弟弟一样,细声同他说,“如果痛就和我说。”

他抿住了唇。

然而她用酒精清洗的过程中,那只大手颤也不曾颤一下。

她在心里叹息,却又更加敬畏。

裴川只是在看她。

贝瑶蹲在自己面前,垂着眉眼,长睫上落了少许雪花。她用酒精清洗完了,又拿出白色的纱布为他包扎。

少女长大了,眉眼柔和清丽,脸颊看上去软软的,他看了一会儿就微微别开了目光——裴川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

事实上裴川并不觉得痛,他也没有责怪小贝军的意思。他明白如果不是这一出,他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贝瑶相处。

然而这件事总有结束的时候,贝瑶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他。包扎完以后,她阖上家用的“医疗箱”。贝瑶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红包,“抱歉让你受伤了,这是小巷子里百岁嬷嬷给的祝福,新年快乐,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说过了,不用。”

他神色冰凉,推着轮椅离开了。

贝瑶看着他的贝瑶消失在风雪中,轻声嘟囔道:“长大了还是一样的脾气啊。”

新年过完以后就是春天了,按理说这一年裴川应该高考了。

可是五月份的时候,他被k的手下一盆水泼醒。

裴川睁开眼睛,漆黑的眼里没有一点儿诧异和惊恐。

一个翘着腿的男人语气夸张地道:“瞧瞧,瞧瞧我们的天才少年,还真是一点都不慌张啊。怎么能这么对他呢,阿左,快把我们的研究员扶起来啊。”

旁边灰色衣服的男人拽着裴川的衣领,迫使他仰起头。

裴川目光毫无波澜,平静与k对望。

k吹着口哨,悠然道:“你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拒绝用活人来做实验?先前那个试验品,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裴川讥讽开口:“不想做就不做了。”

“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一个道理吗?人要识时务,我知道你骨头硬,但是让我想想,你总有点什么在意的东西吧?”

“把你扒光,绑在野外怎么样。”

少年黑瞳微微泛起波澜,随即像是一滩死水。

k啧了一声,这样也不行么。

“我的手下也有好你这一口的,不如你陪他们玩玩。”

裴川冷笑:“好啊。”

拉几个陪葬的也不错。

他无所谓的态度让k恼怒了,k桀桀笑道:“虽然让我很意外,但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真让人倒胃口。你是为什么和高骏闹崩来着?噢对了,你邻居有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不如让她陪兄弟们玩玩吧。”

裴川握紧拳头:“我和她并不熟。”

k说:“资料上也这样说,但是人心么,哪是几张纸能说明白的。”

k点点裴川胸口,“做什么这幅表情,心疼了?”

裴川闭了闭眼:“半个月,给我半个月,把那些人带过来。”

“这就对了。”

k扬眉,“然而你可真是不听话,你该不会以为现在死了就清清白白吧。我告诉你,一天是satan,一辈子都是。”

阿左把裴川的脸摁在地上,k抬脚踩上去撵了撵。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这身体可得挺住了,不然你死了,我就只有找那位小美人玩玩。她那娇滴滴的模样,会哭吧。”

裴川脸颊贴着冰凉肮脏的地面,眸底翻涌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年高考,裴川缺了考。

他在恶臭的垃圾堆里醒来,右脸上被纹了一个“s”。

文身有些发炎,他半边脸都惨不忍睹。

周围没有轮椅,没有代步的东西。k把他扔到这种地方,就是要让挫他的傲气,让他明白没有他们组织,他就是个垃圾一样的废人。

天空下着雨,垃圾的酸腐味儿很浓。

他手指插进泥里,喘着气爬行。

高琼就是这个时候找来的,她把裴川带了回去。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不是很有钱吗?晦气,好臭,快洗洗。”

她伸手要给裴川脱衣服,被一把推开。高琼也火气上来了:“我救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裴川:“你可以不救我,把我扔回去。”

高琼气笑了,还真是有脾气。

最后高琼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看他自己爬进洗手间洗漱。

热水淋下来,脸上的文身刺痛。裴川仰头,眸中一片猩红。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等这个组织姓裴的时候,他要把k剁碎喂狗。

贝瑶读大学那年,裴川的实验已经有了成果。

这两年高琼一直帮着他做事,起先是玩笑的心态,后面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男人背地里够狠辣阴毒,心思果决。高琼几乎见证了他是怎么一步步成长。

她甚至亲眼目睹裴川处决k的那一幕。

裴川漫不经心笑笑:“你不是很想这个实验成功吗?自己体验一下就好了。”

他的笑意明明很浅,高琼却莫名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芯片植入以后,k在昏睡。

高琼目光复杂地看着裴川:“我哥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裴川开口:“是啊,生气?”

高琼摇头:“我说过,我不在乎他。我就喜欢你,想跟着你。”

裴川笑笑:“我不喜欢你,你可以滚了。阿左,过来推我。”

傻大个推上轮椅,高琼喊道:“为什么?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难道因为我不漂亮?还是没有女人味?”

裴川饶有兴趣“唔”了一声:“你说是就是。”

高琼气得绝倒。

“裴川,你这种践踏别人真心的人,活该孤独终老。”

裴川不咸不淡地应:“借你吉言。”

后来的一年,高琼也开始有了些改变,她整了容,还隆了胸,学会了化妆,整个一妖艳jian货的模样。

她挺了挺半露的胸脯,然而裴川还是没有给过她眼风。

阿左目光呆了呆:“琼姐,你这个胸咋跟菠萝似的。”

明明以前还是小草莓。

高琼得意地看了他眼。

裴川手指敲击键盘,窗外开始下起了雪。

芯片开始投入使用了,他没有取英文名字,就叫“往生”。“往生”带来的是无尽的财富。

裴川有时候不明白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他这两年鲜少出门。

2013年冬天,c市冬天下起了大雪,c市准备了一场灯会。

高琼劝说:“让阿左推着你出去透透气呗,晚上肯定特别热闹。据说灯会就在你老家不远的地方,就当怀旧过去看看。”

高琼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可是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裴川的神经,他同意出门走走。

他的膝盖上了厚厚一层毛毯,出门前,裴川往脸上带了一个堕落天神面具,遮住了“s”的文身。这个文身可以洗掉,但他知道没有必要,脏掉的并不是脸,是灵魂。

有个satan印记也挺好,它在一天,他的心就死得干干净净,不会去奢想不属于自己的生活。

裴川要出门,高琼开心极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上在裴川面前晃来晃去。

裴川只是看着天上的雪,似乎心事重重。

高琼觉得他冷冰冰的模样,不解风情,好在这么久了,她见过他恶毒阴戾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要是裴川温柔才是见了鬼。

然而今夜,还真是见了鬼。

c市的灯会热闹无比,两次挂了灯谜,这一年谜底都是老一辈的老师自己想的,网上也搜不到答案。他们几个穿行于昏黄的光下,因为排场和气度不同,人们都远远避开了。

知道他们看见路的尽头有个少女。

她穿着白色的羊绒衫,帽子上挂了两个小毛球。

她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比比划划在给卖灯的摊主说什么。

顺着她的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是一盏精致的许愿莲灯。

老一辈有个传说,在莲灯上许愿,然后让它顺流而下,就能保佑重要的人平安健康。

高琼看清了那少女的模样,有几分惊艳,然而她惊艳是正常的,身边的裴川定定看着就不正常了。

高琼说:“走了?”

裴川没有理她。

等那个少女带着男孩离开了,裴川望着她的背影,默了默开口:“上弦,过去问问。”

上弦智商很高,不久就笑眯眯拿着莲灯回来了:“老大,他说这个不卖。我威胁了一下,没事吧?”

裴川接过莲灯,他低眸,果然是保佑身体健康的。

今年冬天并不太冷,不远处的河水没有结冰,裴川说:“把这个给刚刚的那位小姐,别的不要说。”

上弦暧昧地笑了笑,得令走了。

高琼目睹了整个过程,简直要疯。

这他妈是裴川?逗她呢!

她认识的裴川,永远不会主动对谁好,男人女人都一样,只有任务完成得好与不好之分。

刚刚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看就不说了,现在竟然还要去送灯!

高琼跟着他做事这么多年,别说女孩子喜欢的莲灯,这男人就连一张纸都不会送。

高琼不服气:“你喜欢那样的?”

裴川冷冷说:“你话太多了。”

“!”

还真是喜欢。

高琼心肌梗塞,好吧她承认那个女的很美,可是现在自己也不差啊,说不定那个女的也是整的呢。

然而高琼不敢放肆,裴川是真的心狠,他可不管谁跟了他多久,在刀尖上舔血惯了,连人基本的悲悯之心都没了。

高琼以为裴川看上了就会去认识,然而那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裴川摩挲着虎口处,发呆的时间长了些。

高琼打听清楚以后,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女孩子已经结婚了,对象还是b市的一个有钱人。前段时间她是为父亲祈福的,女孩子的父亲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

看上了结了婚的女人,也不知道冷心冷情的satan大人羞耻不?

然而高琼都知道的事,裴川自然也知道了。

一别经年,原来什么都变了。

那晚裴川喝了很多酒。

天上一轮弯弯的月亮,高琼过来做汇报的时候,到底有些不甘心。

高琼觉得自己为裴川做了好些事,那个女人什么也没为裴川做,凭什么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裴川的心。

她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

男人沉默了片刻,高琼永远记得他的答案。

他有些醉了,低低笑着说:“她什么都不必做,她站在那里,我就会爱她。”

没多久,有位叫赵芝兰的女士上门来求助。

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满脸泪水,希望裴川能帮帮她。

这两年他们的势力在不断地壮大,可是这种烂摊子,也一点都不好处理。

上弦等赵芝兰走了以后说:“老大,我觉得还是不要管,霍家的事情太复杂了,又涉了军又涉了商,不是钱和权能解决的。恩恩怨怨是一条命。我们现在正在发展,树敌太多了不好。”

裴川说:“我心里有数。”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高琼忍不住了:“你有数,她都结婚了。把人接过来能怎么样,她会喜欢你吗?会感激你的保护和你在一起吗?她不会!今天就算是你杀了我我也要说,她看不上你,以前看不上,今后也看不上。你清醒……”

裴川枪口对准她:“说啊,怎么不说了。不是杀了你都要说吗?”

高琼嘴角一抽。

裴川说:“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

他记得面对贝瑶时的心动,知道那种卑微,也明白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可是爱了就爱了,谁又会真正去计较得失呢?

他打开门,外面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了。

谁也不能明白,裴川心里是期待的。就像年少时买不起的珍宝,辗转多年,又被迫落进他的怀中。

当年一场大雨,小姑娘磕磕绊绊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还有那年冬天下着雪,他用力握住那只小手,心中的温度滚烫。

她一直以为他讨厌她,裴川从未说出口,无数次他只想不顾一切,跟着她回家。

初春的风带着几分料峭之意。

门被破开的时候,裴川再次看见了贝瑶。

这些年,他一个人走过了最黑暗的路,品尝了许多种滋味的孤独,心里揣着一个爱了很多年不敢说的人。

如今晨光熹微的春天,贝瑶惊诧的眼中映出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的模样。

他缓缓冲她伸出手。

“跟我走。”

※※※※※※※※※※※※※※※※※※※※

过往篇的番外到此结束。

下一个番外是幻想篇番外,satan27岁,18岁喜欢裴川的瑶瑶身穿过去。

更新时间是410晚上23:30前。

()魔鬼的体温

===Hey!Satan(一)===

“手举起来!不许动!”

贝瑶才有意识的时候, 就听见了呵斥声。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等脑海里的眩晕感淡了些, 贝瑶看见面前有八个拿着警棍对着她的男人。

几个男人如临大敌, 似乎下一刻就会动手。

贝瑶举起手。

为首的人厉声问:“你是谁?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贝瑶也纳闷,上一刻她还在马原课堂, 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心中很紧张, 四周环视了下,有几分怔愣。

身边是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花海, 她脚下踩着的土地松软,她低眸看看,自己脚下一小片玫瑰花,像是才种上去的。

她站得最高, 反应过来她也头皮发麻——自己竟然站在了别人的坟地上。

前面就是墓碑,可惜她现在处境不好, 面对几个如临大敌的男人, 贝瑶动也不敢动。

她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立刻走可以吗?”

几个男人面色各异。

有个男人对同伴说:“不能放她走,这里是禁地,要是被人知道我们看守的地方被人闯进来了。我们都活不了。昨天是那位小姐的忌日,他现在还住在不远处的庄子……”

几个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打了个寒颤。

贝瑶听见他们要杀人灭口的讨论, 也心里一突, 掉头就要跑。

几个男人反应很快, 老鹰捉小鸡似的, 饶了几个圈把她拽了下来。

玫瑰花海倒了一片,他们虽然抓住了她,可是他们的脸色比贝瑶还要白。

完蛋,satan亲手种的花。

贝瑶被抓住,警棍抵在她脸颊旁。

有人说:“赶紧杀了她,看看能不能重新种一下花。”

贝瑶胳膊生疼,她震惊于这些人没有丝毫的法律观念,把杀人说得和吃饭一样简单。哪怕踩了别人的坟地是她不对,可是也罪不至死,何况她有意识时就站在坟地上,并不是故意的。

莫名其妙就要被杀,她不甘心地往墓碑看去。

死了也得知道自己到底冒犯了哪位得罪不起的人吧?

彼时六月下旬,紫色的薰衣草花海迎风飘舞。

她看见了墓碑上的照片。

贝瑶呆住了,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照片里的姑娘笑得开朗,杏儿眼弯弯。她与墓碑上的人面面相觑,心中有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下面的字。

刚劲的字体似乎是人为一笔一笔刻上去的,古老又简单:吾妻贝瑶之墓

这是……她的坟?

然而来不及思考,警棍就要砸下来。

贝瑶硬着头皮喊道:“等一下!我有办法帮你们。”

见他们不信,贝瑶快速说:“我和墓碑上的女人长得一样,不信你们看。”

几个汉子都不敢看。

有人粗生粗气说:“你们信她做什么,还想不想活命了?”

“不要。”

贝瑶快急哭了,“你们弄坏了这个玫、玫瑰花圃,也要受惩罚的,我和她长得一样,你们老……老板肯定会心软。”

到底害怕未知的惩罚,有人大着胆子朝着墓碑看了一眼,然后震惊地看着贝瑶,眼神见了鬼似的。

“真、真的一模一样。”

“现在怎么办?”

“要不,按她说的,先带她去见那个人?”

六月,建在花海里的现代小别庄,很有一番古味儿。

贝瑶被铐上手铐,推到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面前。

“于先生,这就是那个女人。”

于上弦抬眼,看见贝瑶的时候,脸上惯有的假笑僵住了。他的神色沉下去,带上几分凝重。

他一把将贝瑶扯过来。

仔细端详了一番贝瑶的脸,他冷笑道:“你背后的人胆子可真大,竟然敢把你整容成她的模样送过来。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省省吧,以前也有人用过这一招,他可不喜欢什么替身。”

于上弦震惊少女的容貌,冷静了一下又道:“你们也不走点心,看你这年纪,最多也就是她十八九的模样,她要是还活着,都该26了。”

贝瑶欲哭无泪,她先是被当成盗墓贼,又被当成间谍。

她一路上都在想,谁会用“吾妻”两个字?而且这个世界的自己,貌似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的记忆不全,只有那个本子记载了未来,看这些人就不像是遵纪守法的好人。连重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贝瑶都经历过,此时她的接受度还挺高的,她大着胆子猜测道:“这里的主人是裴川吗?”

于上弦面露古怪。

裴川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往生”芯片世界性范围地投入使用以后,大家都只知道罪大恶极的“satan”,几乎不会有人叫他本名裴川。久而久之,就连作为他左右手的于上弦都快忘了,他是他们的领导人satan,却也曾经是裴川。

看着面前少女稚嫩青涩的面容,于上弦狭长的眼里光芒闪了闪。太像了,太像那个美丽早逝的少女。不只是面容像,更像的是干净清澈的眸光。

satan这两年脾气越发糟糕,连于上弦有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于上弦喜欢如今这个弱肉强食疯狂的世界,可他并不喜欢领导人彻底变成一个灭世的疯子。

不管面前的少女什么来头,不试白不试。

于上弦不回答贝瑶的问题,推搡着贝瑶往前走。

“我警告你,不管你什么来头,待会儿见到他,最好不要露了胆怯。不然哼哼,你的任务没完成,性命可要交代在这里了。还有……”于上弦语气微妙,“你就刚刚那样叫他。”

贝瑶说:“叫什么?裴川吗?”

于上弦眯着狭长的眼睛,点了点头。

贝瑶现在跟来到新世界的雏鸟似的,她觉得现在的世界古古怪怪,人类似乎没有什么约束。

然而她想到日记里那个“satan”,心情紧张又复杂。

她其实也好奇过,那段往事里的裴川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如今真的要见到了,她又有些情怯。

走旋转楼梯上了楼,于上弦顿住脚步:“一会儿你自己进去。”

他也是老狐狸了,把这女人带上来,就像带来了一个炸弹,待会儿什么走向可不是人为能预测的。于上弦虽然期待“贝瑶”能带来的改变,可是小命也很重要。

万一satan接受还好,不接受这个女人的话,恐怕他也讨不着好。

于上弦推她一把:“快去。”

反正他不去。

贝瑶踉跄了一下,她看着面前这扇半掩着雅致的木门,心情复杂,可是同时也特别好奇。

他们口中的裴川,似乎和她认识的不太一样。

她顿了顿,用手肘推开门。

屋里的暗让她有些不适应,斑斑驳驳的光线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在看书的男人。

她怔了怔,男人坐在轮椅上,脸上有一个堕落天神面具。

他听见声音,皱眉抬起了眸。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安静了一瞬。

他呼吸滞了滞。

贝瑶舒了口气,她刚刚还在紧张,可是看到男人漆黑深沉的双眼,她几乎一下就确定了,这还是裴川。和她认识的那个没有太大的不同。

男人抿了抿唇,面前的少女才十九岁,细软的长发披散下来,似乎带着浅淡的光晕。

她偏了偏头,慢慢走过来。

短短一段路,裴川有无数种杀了她的办法。然而他的手放在轮椅上,最后僵硬得不像话,他竟然任由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贝瑶伸手,她手腕上还带着手铐,犹豫着放到了男人脸上的面具上。

在她拿下来之前,他握住了冰冷的手铐,阻止了她的动作。

男人声音低沉:“贝瑶?”

贝瑶点点头,她有些开心,一路上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冒牌货,可是她的裴川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她脆生生道:“是我。”

他黑眸安静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情绪。

贝瑶说:“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我醒过来就在那个坟墓上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相信我吗?”

他不言。

贝瑶有些着急:“你不信我呀?”

他闭了闭眼:“我信。”

贝瑶觉得面前的男人接受度真高,她自己都缓了很久才接受的事,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就信了。

贝瑶给他讲了一下自己的来历,裴川全程安静地听着。

她简单总结:“在我那个世界,你现在在坐牢。”

她小心瞥了他一眼,可是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混得特别好。

贝瑶垂头丧气:“我明天本来要去探望你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

裴川别开眼,许久才道:“我让人给你解开手铐。”

他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于上弦和高琼都来了。

贝瑶完好无损,于上弦诧异地挑了挑眉。

高琼的反应可就直接多了:“卧槽!见鬼了。”

贝瑶不认识他们,下意识就往裴川身边靠了靠。

裴川手指顿了顿。

高琼反应了一下:“satan,她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她肯定不怀好意,给她植入芯片,问她什么就都说了。”

贝瑶虽然听不懂什么芯片,然而高琼话语里的恶意她听得一清二楚。

似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以后,每个人都想弄死她。

她心里缺乏安全感,紧张不安地蹲在裴川身边,试探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会听他们的,对吧?

裴川愣了愣。

看到这一幕,高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卧槽我擦要了老命了,这个来路不明“心怀不轨”的女人,这他么胆子太肥了。

satan一定会剁了她的手,一定会的!

裴川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掌心那只小手,然后抬眼,警告地看了一眼高琼:“你吓到她了。”

“……”高琼心里有一万句p!

贝瑶松了口气。

裴川松开她的手:“别怕,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衣服沾了泥,先去换了。”

贝瑶一步三回头跟着人离开。

高琼气得满脸通红,悄声给上弦说:“尼玛那个心机婊,早知道这样有用,我他妈早就整容成贝瑶的样子了。”

于上弦差点没笑出声,他严肃了神情,警告道:“这两年他脾气阴晴不定,刚刚那一幕,想必你心里也有数,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么温柔了吧。你管那个女人是真的假的,我们日子过得好就行了。”

高琼咬牙切齿,气得想捶爆自己的硅胶胸。

她看见了,satan摸那个少女的手。早知道能玩替身梗,她整容也要变成老大的女人啊。

于上弦阴阴笑了下:“还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不露馅儿呢,等着看好戏吧。”

然而等着看好戏的两个人,没过多久脸就生疼。

贝瑶换了一条裙子坐在餐桌旁。

六月的天,餐厅开了空调,空气中荡着浅浅的薰衣草味道。

她和裴川在吃晚饭。

长长的餐桌很奢侈,她看着长桌对面的男人沉默地用餐。他吃饭也没有把面具摘下来,高琼和于上弦都站在一旁,似乎他一个吃饭习惯了,其他人即便在,也只是守在一旁。

贝瑶现在有种极其复杂的熟人情结。

这个世界全是想要弄死坏女人“假贝瑶”的人,只有裴川相信她。也只有他看上去虽然有点奇怪,可是她明白,他就是她的裴川。

会给她买奥运会门票、背着她走过校园的路,还为了她自首的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