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一家著名私人会所门口。
楚慈没来过这,但他知道韩越是会所的常客一一老板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朋友,平时总有些不方便在家或在单位跟人商量的事情,要带到这里来处理。
韩越下了车,亲手打开楚慈那边车门,笑道:“跟我来。”
楚慈微微眯起眼打量他片刻,似乎觉得有哪里怪异,但又猜不出具体发生了什么,便一言不发地下了车,随即韩越在他身后关上了车门。
会所装修富丽堂皇,但只有大厅的侍应生稍多一些,顺电梯上二楼之后,走廊里铺着厚厚的浅色地毯,两边的包厢门都紧紧关闭,除了悠扬的钢琴曲从水榭过道上传来之外,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
化着淡妆装束得体的服务小姐把他们领到一扇包厢门前,欠了欠身,也不多话,悄无声息地主动退了下去。
韩越对楚慈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然后一手拉着他,一手就伸向包厢门把手。
楚慈却刹那间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按住他的手:“韩越……”
“嗯?”
四目对视,楚慈轻声道:“算了吧,其实……”
韩越没等他说完,径自打开了门。
包厢装潢豪华,辉煌明亮,进门一张巨大圆桌上琳琅满目摆着菜肴,桌旁赫然已经坐满了人。
楚慈登时一愣,却被韩越搂着肩膀推了进去,紧接着咔哒一声房门落锁。
偌大的包厢里没人出声,也没人动作,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愣是一筷子都没动。每个人都直挺挺地坐在桌前,齐刷刷紧盯韩越和楚慈二人,乍看上去就像一尊尊僵冷的石像,空气中充满了火药般一触即发的气味。韩越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然而那笑意之后却透出更加深邃的森寒:
“晚上好。”
没有人回答,楚慈清清楚楚看见几个人牙关咬紧了,甚至面色都憋出了强压怒火的暗红。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韩越视若无睹,自然而然地拉起楚慈的手,依次指向圆桌边各位客人,笑道,“其实都是熟人,不过你之前应该没见过。这一位是侯宏昌堂弟,后面是侯家手下的朋友;这几位是赵廷赵老板的亲戚,也有道上歃血为盟拜了关公的弟兄;再后面这几位……”
他一一介绍过去,静悄悄的包厢中,只回响着他平稳到可怕的声音。
——那竟然都是楚慈当年结下的仇家!
韩越每点到谁的名,谁的面色就越发紧绷阴沉,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忍不住,几欲咬牙跳起来,但在韩越冰冷的目光下又被硕生生压了回去。
“这是高家的几个堂兄弟,”韩越道,“高良庆生前是他家最争气的一个,堂兄弟都在下面县里,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们都请上北京。”
楚慈的目光落在高家一个年轻人身上。
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可能还在上大学,褪去了仇恨和疯狂的面孔显得格外青涩。仔细打量的话,五官其实跟高良庆颇有神似,不过此时这张脸已经被恐惧、慌乱和孤注一掷的愤怒所支配了,甚至连轮廓都有些微微的扭曲。
楚慈和他对视片刻,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满包厢死寂,只听见众人或长或短粗重的呼吸声。就在那快要凝固般的空气中,韩越把所有人都介绍完一圈,然后回头笑了笑:
“楚慈,前段时间你路上遇见了个抢包的,今天他应该就坐在这里。”
“我费了几个星期工夫才把这些人集齐,你看着谁眼熟,现在就告诉我。”
一一鸿门宴。
不知道韩越是怎么查出疑点,又是如何锁定这些目标并把他们集合在一起的,但他今天能让所有人都齐刷刷坐在这场鸿门宴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了。
楚慈略一踌躇,刚微微开口,就只听席上一人霍然起身:“韩二,你他妈别太过分!”
这一声堪称平地炸响,众人齐刷刷望去,只见候家席位上站起一个年轻人,咬牙切齿地一步前——然而紧接着邻座上他亲戚猛地把他胳膊一抓,怒道:“候彤!”
叫侯彤的年轻人把手一甩说道:“韩二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这么嚣张……”
韩越打断道:“韩二两个字,也是你叫得的?”
侯彤一哽,只见韩越又转向餐桌边其他人,嘴角微微一勾:
“一一各位,今天把大家请过来,想必心里不服的不仅是候彤一个。我这人虽然偶尔急躁些,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通情达理的,要是在座哪位真不想待在这里,现在尽管站出来无妨。”
周围完全沉默,有人不安地动了动,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整个包厢里只听见侯彤一人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赵家一个亲戚站起身,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文质彬彬,开口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脸上表情竟然还很诚恳:“韩先生多虑了。虽然我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问心无愧,也就不怕被请来吃顿饭——”
他拖长音调,环视周围一圈。只见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的松动,之前几个跃跃欲动的年轻人也都一僵,继而强自按捺了下去。
“何况今天好酒好菜,招待得也周到妥善,我们有什么值得不满?”
姓赵的顿了顿,笑道,“您几位有什么事尽管商量,等事情完了以后呢,我可是要好好吃一顿的。”
赵家不愧是生意人,识时务的速度简直令旁人望尘莫及,既帮忙缓和了气氛,又不失时机地透出了我们家当真无辜,问心无愧的意思。
韩越闻言笑了起来,却也不多说,只打了个安抚的手势:“赵老板请坐,你说的我心里都知道。”
姓赵的赔笑坐下了,韩越又转向其他人,问:“各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次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空气就像某种冰冷厚重的液体,从每一个人的鼻腔中缓缓路过。有人佯作不知,自顾自转向面前的餐盘,似乎突然对空荡荡的雪白瓷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有人偷觑四顾,仿佛心怀不忿又不敢开口,想通过观察来试探别人的态度。
韩越耐心等候半晌,见没人应声,眼底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神色。
他转向侯彤——整张餐桌上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站着,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侯家其他几个亲戚都转过头,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
“一一侯先生,”韩越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侯彤急促呼吸,目光在韩越和楚慈脸上来回移动,终于憨出一句:“……你别太猖狂了,姓韩的!虽然侯宏昌死了,但我们家的人没死绝,出去后我就会把今天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我大哥……”
“你大哥侯瑜?”
韩越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便问,“你以为是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手下人的?”
侯彤开始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脸色剧变:
“不可能!你这是一一一”
韩越也不跟他多啰嗦,径自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号码,几乎在几秒钟内那边就接通了。
“喂韩越,什么事儿?”
四下里一片安静,那短短几个字无比清晰地传出来,赫然就是侯瑜的声音!
韩越也不去看侯彤青红交错的脸,便对着手机轻轻松松道:“也没什么事儿,我现在在酒店里,你堂弟侯彤跟我似乎有些误会……”
“你别告诉我就是那狗娘养的小子干的?!”
“不是不是,”韩越笑道,“你自己跟他说吧。”
韩越走到侯彤面前,微笑着将手机递了过去。而侯彤条件反射迟疑了下,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废话,只得接过手机贴在耳边:“喂,大哥……”
“你他妈在给我搞什么鬼?!”
侯彤被骂懵了:“我只是……”
紧接着电话那边传来侯瑜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内容不外乎要真是你干的我就把你手撕了,不是你干的就乖乖待那别瞎几把说话,再给老子惹麻烦就他妈搞死你,老子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容易吗,这家里要不是我撑着你们几个都得去喝西北风……
一包厢里只听见侯瑜骂街的声音,他堂弟脸上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抓着桌沿的手上青筋直爆。
最终还是韩越拿回手机,笑着打了个圆场:“侯瑜你脾气别这么大,咱堂弟只是年纪轻不懂事,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多不讲理似的。”
那边侯瑜又悻悻骂了几句,怒道:“告诉那龟孙子,乖乖待着!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敢给我不消停,今儿个谁敢先走,老子第一个扒了他的皮!”
侯瑜这几年顺风顺水,发展迅速,如今脾气架子都见长了。他这斩钉截铁的话一出,所有人心里都瞬间一沉。
这果然不是韩越一个人办成的事情,或者至少,韩越得到了更多力量的默许甚至支持。
包厢里气氛微妙变化,韩越却视若无睹,随手挂断了电话,笑问:“各位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人应声,半晌侯家一个表兄弟伸手暗暗用力把傻站着的候彤拉回座位,笑道:“既然我们家大哥都已经知道了,那还有什么话说?要是在座真有人抢了楚工的包,那肯定是要找出来的,我们就等着完事后吃饭好了。”
下面这才有人点头称是,应和声渐渐连成一片。
楚慈沉默地站在门边,眼神微动,向席上扫了一眼。基本所有人的神态都算正常,只个别有点急切,大概怕表态晚了真被怀疑上;但高家那个年轻人却僵硬地绷在那,仔细看的话牙关咬得极以紧甚至连太阳穴都有些微微凸出。
“楚慈,”韩越回头对他伸出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