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叛军多为汉人,前路夹击之下自知无处可逃,迫于无奈便降了。
为首之人能屈能伸,关键时刻竟说起了好话,言下之意都是要投靠梁歇,日后在他麾下出谋划策。梁歇是文臣,最看不惯着这套做派,但碍于此人还有用处,便留下了他的性命。
梁歇先行下马,脱下外袍盖在了聆春身上,接着才让人去处理叛军。
容莺心有余悸,沉默地坐在地上等着人过来给她松绑。梁歇查探了聆春的伤势后,走到容莺身后给她解开绳索,说道:“她晕过去了。”
容莺心中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梁歇解释道:“他们在三里外有约莫百人的援兵,我们来时被绊住了手脚,这才迟了一步。如今叛军已被降伏,等回城以后才能详细问清一切……”
容莺脸色不好,垂下眼,向他道了声谢。
“不必谢我,你引出他们,也是替附近的州县除去了隐患,我身为泾州太守,该谢谢你才对。”
梁歇替容莺解开绳子,才发现她手腕已经被麻绳勒出了血痕。
容莺也是解开绳子后才注意到手上的伤,望着那一圈血点,竟有片刻失神,感慨道:“我以往在宫里,就是磕到脑袋都要挤出几滴眼泪。”
如今遭遇这么多,她才发现原来一点点擦伤,从前觉得要紧,现在看来不过一粒灰尘般无关紧要。
梁歇看了眼聆春,问她:“你想如何处置她?”
容莺摇摇头,说道:“让她养好伤留在泾州,日后不必跟着我了,也没什么好处置的,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在宫里了。”
生了这样的事,从此她们心里就插着一根刺,就算刺□□,伤口也在,与其日日面对日日愧疚,还不如彼此放过。
梁歇也认同她的意见,点了点头,吩咐人将聆春抱上马,带上俘虏一同返回泾州。
回去以后,容莺万分嫌恶地洗净身上的人血,换了身清爽的衣衫,梁娘子在她身边,语气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就说不该让莺娘离开,早晨才走,晚上回来就一身伤,这世道怎么能让两个女儿家去凉州,届时还有命活吗?”
梁歇解释道:“阿姐,这也是无奈之举。”
“无奈什么呀!就算硬要走,派几个身高体壮的人贴身护送不成吗?”
容莺也跟着解释:“要是让人贴身护送,难免会打草惊蛇,引出他们会有些麻烦……”
梁娘子哪管麻烦不麻烦,只心疼容莺一个小姑娘肯定受了惊吓,又可怜了几句聆春,便去后厨要做个汤给她们压惊。
容莺和梁歇对视上,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
早些日子她就察觉出聆春不对,梁歇同样猜疑聆春手上那块鱼符的来处。加上近日聆春急着要走,她心早已生了疑心,却迟迟不愿意将此事戳穿,便暗地里和梁歇说了此事,让他派出一小队人暗中护着她。一旦遇到不测,他们先拖延时间,再让人回城叫兵,好将聆春背后的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若无事发生,这一小队人便会跟着她,一路护送她去幽州。
容莺当然是盼着无事发生,她不愿意相信聆春会背叛,极尽所能地暗示过聆春,希望她顾念着彼此的情分。
聆春醒了以后滴水不进,躺在榻上默不作声地流泪,下人看不过去,便请容莺去看看。
容莺走到床榻边,聆春才终于有了一丝触动,启唇问她:“公主为何还要帮我?”
容莺看到她脸上的伤痕,在她身边坐下,缓缓道:“我帮你并非是不怨你的背叛,只是不忍看你被人如此践踏,换做是任何一个女子受到欺凌,我都会义无反顾去帮她。”
容莺的声音轻柔而缓和,如同曾经坐在房顶看星星时和她小声说心事一般。
“你为了家人背叛我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要说起孰轻孰重,我当然不能与他们比。”
聆春脸色苍白,目光中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情绪。“公主想如何处置奴婢?”
“梁娘子说你手脚伶俐,会替你寻一份不错的活计,先泾州安置下来。乱世中能活下来已经不易,往后我不会留你在身边,你想要再去侍奉旁人,我也不会干预。”
聆春听得出来,容莺貌似疏离,却已经替她想好了退路,已经是仁至义尽,可越是如此,她心中更加如烈火焚烧一般。行差步错,终身悔恨,终身不得解脱。
她一闭眼,脑海中就是被投入锅中炖煮的父母亲人,是容莺失望至极的眼神。
夜深了梁歇才处理完公事,白日里捉来的叛军还要详细审问,他认为此事因容莺而起,审问的时候容莺也该有知情的权利。他睡得很晚,然而翌日一早就被侍从吵醒了,忙催着他起来看看。
梁歇匆忙穿戴整齐,去了容莺的院子。
容莺显然也是被匆忙中吵醒,一头墨发还披散着,身上随意罩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凉风吹过的时候,将袖袍灌得高高鼓起,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孤寂的石像。
府中仅有的几个婢女都别过脸,不敢看地上肤色透着青白的死人。
梁歇走近的时候,能听到有婢女窃窃私语的声音。“怎么就想不开呢……”
“说是吊死的,以后这屋子可不敢住人……”
聆春没了声息,半张着嘴,一副哭似的的表情,就这么永久地留在了她的脸上。
“公主……”梁歇面对这样的局面,忽然间也词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