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乃是秦国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多年来暴涨的人口让城市人口剧增,更不用说始皇帝之前下令要让十万富户入咸阳。
收拢财富,控制前六国勋贵的同时,官宦将士更明白这也是对天下人的示威。
这件事必须做好,还必须做得漂亮。
因此满朝的官宦将士对咸阳城的情况不能说一清二楚,也能算是知道得明明白白。
正因为知情,所以震惊。
还未正式进入村落,一群官宦将士已经讨论得激动非常,直到纪昀领着张耳、陈余、周里正以及一干啬夫上前行礼,官宦将士们的讨论才告一段落,重新摆出一副严肃端方的模样。
张耳和陈余尚且算得上冷静自持,周里正以及吴啬夫等人则是激动得浑身僵硬。他们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纪昀的交代,走上前行礼时也险些同手同脚。
始皇帝嬴政宽袖一抬:“起身。”
他的目光在张耳和陈余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其余人。
张耳和陈余长舒口气。
胡亥小跑上前,摆出待客的架势。他笑吟吟地指向前方:“阿父,我带您参观!”
嬴政眉眼舒展,牵起胡亥的手:“好。”
一行人紧随其后,穿过高大的牌坊,正式进入周家屯。没走几步,右丞相王绾又注意到了一点:“嗯?这里的道路拓宽了许多?而且还连接到每家每户门口?”
胡亥得意一笑:“没错!”
他点了点最近一间民居的门牌:“这里写着门牌号码与家主的称呼,村里户口单上也能索引查证,亭长派送邮件时可以直接送上门,无需再存放至县衙或里正处。”
官宦将士们打量着门牌,同时目光也止不住落向周遭民居院落里。
这里的居民们大多为黔首,房屋都是独门单户。
官宦将士们大多都曾见过普通黔首的房屋——矮小紧凑,昏暗无光的房屋,同时院子里往往也会散发着一股不明觉厉的异味。
周家屯的民居却是完全不同。
即便是最普通的黔首,院落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柴火叠得整整齐齐,排列在墙角,水缸也灌得满满当当,同时还擦得亮堂堂。就连地面也不是一般的烂泥巴路,铺着碎石子又压得实实的,甚至还有一两户沿着边缘种了一排花花草草,看着别提有多鲜艳亮丽。
右丞相王绾啧啧称奇。
左丞相隗状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去过几户上造不更的人家,他们的院子房屋都没这么好看呢!”
这些还是普通黔首所居住的房屋。
再往里走,众人见到里正乃至啬夫的住所。
他们的房屋院落要比前面的还要气派。
且不说看不到内景的房屋,宽敞的院子里通常种着一两棵柿子树,又或是板栗树,树下摆着躺椅和几案,有些还在边上摆着个秋千。
金黄色的落叶堆满院子,随着秋风发出簌
簌声响。
正当众人好奇围观时,一只肥嘟嘟的猫咪从远至近,跃上围墙,又轻盈落在几案上。
它毫不避违众人,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猫咪顺势侧躺在几案上,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仰着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毛发。
众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通武侯王贲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哎……我觉得这样好舒服?回头要不我在家里也弄个?再养几只小猫小狗,躺在上面撸撸猫摸摸狗……”
他想象一下就傻笑起来:“到时候就算看着那帮不争气的家伙练武,也能松快许多吧?”
王·不争气的家伙之一·离:…………
右丞相王绾抚了抚胡须,难得觉得王贲说的话很符合自己的心意:“光是看着都有种轻松惬意的味道……我,居然有点羡慕住在这里的人了。”
“对,对,对。”
“我甚至有种回家养老也不错的感觉呢。”
官宦将士纷纷点头,啧啧称奇。
秦人是虎狼之师,是拼搏在沙场之上的杀器,是永不停歇的国之利器。多年以来以战养战,乃至后来的以战养国都让所有人习惯这等节奏,从未想过生活或许还有别的模样。
突然间,有人放出另外一种可能。
看着宛如世外桃源的周家屯,众人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当然也有人表示反对。
比如公子将闾面露担忧:“这也太懒散了?若是天下百姓皆是如此,那还谁来打仗拼搏?”
胡亥不满:“那是将领兵士的活。”
他拉了拉始皇帝嬴政的手:“阿父,要是百姓们都能过上这般惬意舒适的生活,谁还想反?谁还想过上以前的糟糕日子?”
公子将闾低语:“那还有谁想当兵?”
胡亥翻了个大白眼,大声反驳:“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抗击敌冦,为了升官加爵……这样还不行的话,还可以让民众义务服兵役——能服徭役也能服兵役的吧?”
“徭役改成兵役?哪有这种事!”
“怎么就不行?徭役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你这叫胡搅蛮缠。”
“我哪里胡搅蛮缠?我就是说了一种可能嘛,其他还可以弄……嗯,军户制?军户可以得到土地和房舍,且不用交纳租税,有战争的时候去打战,没战争的时候可以从事生产……这样的话也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吧?”
“又比如选择丁户充当地军队,春夏归农,秋冬集合,由朝廷分发兵器资粮,平时还可负责当地治安?”
“还可以像如今里正一般设立保长,五十户为大保长,五百户为都保长,家有两丁取一丁为保丁,教以武艺,归于民兵,如果出现战争即可征募入军。”
胡亥洋洋洒洒,说了数种办法。
內史蒙恬乃至通武侯王贲等人听得聚精会神,恨不得拿出纸笔全数记下。
始皇帝嬴政哭笑不得。
看胡亥越扯越远(),他打断胡亥的话语:胡亥?()?[(),这里的房子要比外面那一圈房子……高上一些?”
听到始皇帝的话,官宦们也仔细打量起来。
右丞相王绾露出惊讶神色:“的确如陛下所说,这里的房子要高上不少?这是为何?”
李斯注意到细节:“这房子不见梁木?”
所有人微微一愣,王绾忍不住抬高声音:“没有梁木?”
胡亥索性敲了敲门。
他与出来的乡民说了两句,索性带着始皇帝等人往里走去。
进入房屋,更能直观看到区别。
胡亥指着房屋四周道:“这是穿斗式构架。”
王绾反问:“穿斗式……构架?”
胡亥道:“是榫卯技术的一种,就是沿着房屋进深方向立一排柱子,上架一檩,檩上布椽,而不用梁。”
张耳轻声补充道:“这种结构用料比较少,省时省料,价格低廉又稳固,因此周家屯和李家屯的房屋改造皆用了这种。”
王绾和李斯齐齐恍然。
胡亥补充道:“还有一种榫卯结构叫做抬梁式,比穿斗式要复杂些,适合修建宫殿庙宇上。两者还可以相互混合,建造更高更巍峨的宫殿庙宇……这两种方法不是仙书所说,实际上现在就有了。”
李斯愣了愣:“我怎么没听说过?”
胡亥笑道:“我画出图纸的时候,工匠一眼看出来了。不过工匠内了解归了解,却没有统一的书籍和规格,因此只在一小部分地方流行,没有大面积使用。”
“这回我就让大家都试了试。”
“效果就如你们所见——怎么样?是不是看上去宽敞而且明亮了许多?”
“的确。”
“不过这几案会不会有点太高了?”周遭官宦也注意到这些房屋的高度,顺带还注意到屋内的陈设:“还有这个,是坐具?”
纪昀笑道:“公子称其为桌,又叫高案。”
而后他指着配套的椅子道:“此物是椅子,坐在其上写字要舒服许多。”
“真的假的?”
“还能这样坐着……写字?”
“要不等会我们试试看?”
几名朝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参观完民居,众人又随着胡亥指引来到周家屯的中央。
贴着各种文书的告示板,休闲娱乐的玩具器械。
再往前走还有租用农具厨具,贩卖稻种的几家门店,以及最为显眼的学室。
“此地竟然还有学室!?”
“胡亥公子怎么能教授黔首读书……”
官宦看着牌匾的瞬间,登时哗然一片。
张耳和陈余仿佛见到了前段时间的他们,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扬。至于早已习惯的周里正和吴啬夫等人,更是忍不住庆幸——若郎主换成旁人?那他们还有如今的好日子吗?
不用多想,都知道不可能。
诸人感
() 叹之时,朝臣们也是争论不休:“陛下都说要改商君书之内容。”
“可是黔首各个读书为官,那还谁来种田?”
“这不是和当兵打仗一毛一样了……肯定也有人考不上的啊。”
“就是就是。”吐槽的是通武侯王贲,“光是读几本书就能当官?我属下苏角之子自幼与王离一同在学宫读书,至今都没能考出合格,更不用说为官了!”
血淋淋的惨案让人沉默。
刚刚提出质疑的官员忍俊不禁:“这倒也是?”
更有耳目灵光之人悄声道:“据说陛下有意要改改选拔官员之法,或许能有新文章。”
始皇帝听着官宦讨论,挑了挑眉梢。
他还未说话,胡亥拉着他往前走:“阿父,阿父,快进去看看!”
始皇帝嬴政顺着他的动作,抬步走入学室。
众人往里走了几步,便能听到郎朗读书声。
学室亮堂舒适,学子专心向学。
秋冬温暖的阳光洒入窗棂,落在男童女童求知若渴的脸庞上,登时让文官们的心软了一软。
眼前景色让官宦将士下意识止住声音。
不少人更是记起曾在学宫努力读书的日子,脸上浮起浅浅笑意。不过很快他们的目光移到坐在上首的妙龄女子,止不住低呼一声:“嗬!竟是位女师?”
“稀客啊……”
“是女是男都无所谓,她讲的课还不错。”
“胡亥公子,这位是从哪里寻来的?”
“那是张郎之妻。”
“哎……”看向张耳的目光瞬间多了好几道,尤其知道张耳为前通缉犯的廷尉李斯等人更是眼神古怪。
不等众人再说,忽然闻到一股异香。
香味浓郁非常,勾得众人胃里翻滚,频频抽动鼻子,好奇香味来源。
胡亥的肚子咕噜一声。
他滚了滚喉结,拉着始皇帝往里走。
内院在完成纂写《天工开物》的工程后,如今被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拿来藏书,成了孩童和村民的阅览室;另一部分则成了里正、啬夫、轮值乡民和孩童午间用饭的食堂。
香味便来自其中。
众人探头向其间看去,只见几名膳夫正在里面忙忙碌碌。搁在两侧炉灶上甑釜皆是热气氤氲,随之而出的还有极致的浓烈香气。
胡亥肚子咕噜声越发响亮。
膳夫转身看来:“可是纪郎君来……郎主?还有,还有,还有陛,陛,陛,陛下!!!”
膳夫的眼珠子都快弹出眼眶。
他激动得练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早就将周里正等人的叮嘱抛到脑后,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
真·乱七八糟。
周里正痛心疾首,眼神鄙夷。
始皇帝嬴政没放在心上,阔袖一展:“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