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河山不及江川(2 / 2)

朝朝暮暮 七微 8044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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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应是我最轻松的一个暑假,我却过得极为郁结。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聊天、喝酒,他往返两国间,每次出门都是好多天。就算回家,也十分匆忙,早出晚归。

八月底,他将一个女人带回家,那是第一次,他带人回家。

“我女朋友,秦娅。”他介绍。

又对那个美艳女郎介绍我:“傅瓷。”

“你好。”秦娅笑盈盈地伸出手。

我扫了一眼秦娅,然后转身上楼,关上门,所有淡定的伪装全部瓦解。我趴在床上,无声痛哭。

那是第一次,我真切地感觉到,哪怕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属于过我。

<h3>柒</h3>

上大学后,我依旧住在老房子里。

陆江川曾提议让我住校,我嘲讽地说:“嫌我碍你们事?”

他叹口气,无奈地说:“我只是希望你多交几个朋友。”

“我不差朋友。”我走开。

有了第一次后,秦娅成了老房子里的常客。上天对她简直偏爱,不仅给她好容貌,竟然还有好性格,厨艺更是令我汗颜。如果她不是陆江川的女朋友,我想我一定会很喜欢她。

只要她来,我们的餐桌上总是特别丰盛,我不喜欢跟她一起吃饭,可我更不喜欢她跟陆江川独处一室。

也许是我敏感了,多相处几次,我总觉得,陆江川跟秦娅之间,一点也不像热恋中的情侣。他们相处很融洽,却没有亲昵感。

我把心中的想法同陆江川说了,末了我冷道:“她压根儿不是你女朋友对吧?假装骗我的!”

他毫不留情地掐死了我的窃喜:“小刺猬,我已经老了,不像你们小女孩谈恋爱,充满激情。”

他三十二岁,他说他老了。他还说,你们小女孩!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是真的恶狠狠,心中还带了一点点恨意。他现在倒想起把我当作小女孩了,那为什么初见时却当我是大人?

我忽然觉得很无力。

这一段感情,漫长而劳累。

可我却依旧执着不肯放手,也没有办法放手。

大学四年,我见他的次数其实很少,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大部分时间待在莫斯科,但有三个日子,他再忙,总是会陪在我身边。

一是我生日,第二个是老傅的忌日,还有便是春节。

每次见我,他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有没有男朋友?”

我总是恶狠狠地回他同样的答案:“我爱你!”

他就沉默地喝一口酒,然后转移话题。

他跟秦娅一直在交往,却始终没有谈及婚姻。

十八岁过后,我每年的生日愿望换成了:二十二岁,同陆江川结婚。

生日之神在我生日那天大概喝醉了,我的愿望没有一次实现过。

二十二岁,我毕业,陆江川回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他问我:“打算继续升学还是工作?”

我说:“出国留学。”

“去哪儿?”

我眨眨眼:“暂时保密。”

他哑然失笑,不再追问。

秋天,当我出现在他莫斯科的公寓门口,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惊喜,更多的似乎是惊吓。

“你申请了莫斯科的学校?”好半晌他才开口。

我点头,推开他,拖着行李箱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在房间里转悠着四处打量,很好,有两个卧室。

我将行李箱拖进客房,头也不回地大声宣告:“以后我住这!”说罢,我打开箱子,像霸占地盘似的将东西一一摊开。

忽然,手中东西被抢走,陆江川将我拿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又塞回箱子里,拉上拉链,拖出卧室,重重搁在客厅地板上。

他在生气。

我挪到客厅里,微微低头。

“傅瓷,你真是越大越忘记礼貌是怎么一回事了是吗?”他冷冷地说。

我讶异地望向他,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问过你留学地,你说保密,好,我尊重你。可是,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我邀请你住进来了吗?”他越说越大声,几乎是在吼了。

我忽然觉得委屈,我为了什么啊,放着那么多国家不去,偏选了冬天冷得连出门都困难的莫斯科?还要努力学习艰涩的俄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紧咬着唇,不让它掉下来,转身,拎起箱子就往外跑。

陆江川在楼下将我追到,拽住我手臂,低头看见我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早餐吃过了吗?”

我猛摇头,撇着嘴说:“没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住的地方,我好饿好饿好饿。”

“你呀!”他又沉沉叹了口气,带我去吃早餐。

<h3>捌</h3>

莫斯科的冬天冷彻心扉,室外零下24℃,与室内温差近50℃。从地铁站出来,我把自己裹成一只厚厚的熊,踩着厚雪地去陆江川的公寓,我的衣服里藏了一瓶酒,走一段路便拿出来喝一口,尽管如此,还是冷,每隔十五分钟,便要找个便利店之类的钻进去享受一下暖气。

每个周末,我都去陆江川的公寓,有时候他不在,我就独自做简单饭菜给自己吃,然后给他收拾房间,或者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节目。很无聊,但我却乐不思蜀。

这天晚餐桌上,他忽然对我说:“我要回国了。”

“生意上出了问题?”我问。

“我是说,我打算离开莫斯科。”

“啪”一声,筷子从我手里掉下去。

他没看我,依旧低头吃着饭。

良久,我才傻傻地问:“不回来了?”

“嗯,不回来了。”

我放下碗筷,面对满桌美食,再也没有胃口。

他继续说:“你学业还有两年半吧?照顾好自己。”

我伸手,一把夺下他的碗筷,他终于抬眼望我,神色淡然,我心里一阵阵发冷,直视着他:“你故意的。”

他移开视线,去拿碗筷,我抬手狠狠一挥,碗摔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我还不解气,扯住桌布,一扬手,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滚到地板上,砰砰作响。

我站在满地的碎裂物里,胸膛剧烈起伏,忽然,我蹲下身,伸手去扫地上的碎片,手指被碎玻璃刺破,很痛很痛,却也不及心里的痛。

“傅瓷!”陆江川将我拽起来,我大力挣脱他,又蹲下去扫,他再次将我拽起来,用力圈着我,将我拖离灾难区。

我的手指鲜血淋漓,滴落在他身上,他将我安置到沙发上,转身想去拿医药箱,却被我一把拽倒在沙发上,我死死抱着他,用力吻上他的嘴唇,他毫无防备,我轻而易举将舌头探入他嘴里,生涩又热烈地吻他,眼泪跟着落下来,滚烫而绝望。

他身体僵了许久,最后将我恶狠狠地推开。

我趴在他身上痛哭,一边哭一边绝望地说:“陆江川,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

哭到声嘶力竭,哭到绝望,回应我的,始终是他的沉默。

他终究还是回国了。

我没有去送他,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小刺猬,照顾好自己,少喝点酒。春节见。”

我沉默地挂了。

那晚,我醉倒在宿舍里,吐了三次。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家,赌气般,连手机都关掉,除夕夜,跟留校的同学一起到酒吧狂欢到天亮。

第二天下午开机,看到他发的短信:小刺猬,新年快乐。

我翻个身,蒙头继续睡。

没有他在身边的新年,再热闹,也不会快乐。

<h3>玖</h3>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主动同陆江川联系,他偶尔会打电话过来,我不接,他也就不再打。

春天来时,天气转好,我抑郁的心情好了些,敌不过想念,我终于给他打电话。

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电话接通那一刻,他刚喊我的名字,我的眼泪就落下来。

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放下他。

然而他真残忍,他在挂电话时对我说:“我跟秦娅要结婚了,婚礼在五月份,你回来吗?”

手机“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我蹲下身去,捡起手机,听到那端他的声音:“喂,小刺猬……”

我将手机狠狠丢出窗外,然后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飞溅,心脏都笑痛了。

我觉得自己真可笑,像个傻子。

我逃了课,在宿舍里喝酒,喝醉了就睡,醒来继续喝,最后被室友送去了医院。

是酒精中毒,医生警告我:“再喝,会要了你的小命。”

我说:“死了一了百了。”

医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出院后,我将所有能送人的东西统统送人,就连行李箱也送了人,买回一只大背包,将衣物与他在我十五岁生日时送的那套画具塞进去,离开了莫斯科。

没有了陆江川,这城市对我来说,如同一座空城。

我没有回国,从莫斯科转入芬兰,我也没有目的地,混在一堆背包客里,浪迹欧洲。

我没有再同陆江川联系。

游走的那两年,时间对我全部的意义,便是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旅馆里醒过来。很多时候,我都会忘记自己身处何地。我也不知道到底要这样流浪般自我放逐多久,我只知道,我不想,不,我不敢回去,回去看他与别的女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光想想,我就受不了。

我在瑞士的一个小镇过二十五岁生日,独自庆祝。

入夜,我买了酒,坐在湖泊边慢慢喝,夜色寂静,夜空中繁星点点,映在这碧波一泓,美得令人心惊。

我微微合眼,仿佛回到好多年前,我十三岁生日的那个夜晚,南方城市的江边,两岸灯火映着水面波光,那人为我燃放的焰火。我想起他的笑,比繁星与焰火更璀璨。

像是忽然打开了思念的闸门,他的脸钻入我脑海里,无时无刻,与呼吸同在。

我想听他的声音,我想见他。

我起身,往旅馆方向跑。

我买了一张电话卡,站在公话亭里拨那串从未忘记过的数字,我手指紧紧缠绕着电话线,屏住呼吸,可话筒里却传来: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他说过,二十四小时开机。难道换号码了?

我跑回旅馆,借用老板的电脑,登陆已荒废了三年的邮箱。这个邮箱只有陆江川知道,当年他大部分时间在莫斯科,我就给他发邮件。

万幸我还记得密码,进入,显示未读邮件十封,全部来自陆江川。我从最下面那封读起,一直点到第九封,内容都差不多,他问我在哪里,为什么不联系?只有第十封内容不一样,很简短,只有几个字,那几个字却令我窒息。

陆江川病重。速回。秦娅。

我颤抖着手指去看发信时间,距如今已过去整整五个月。

我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h3>拾</h3>

时隔三年,我再次回到老房子。

我推开门,站在院子里,时光像是从未溜走,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那两把老藤椅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空荡荡的,像我的心。

秦娅大概猜到我总有一天会回来,她将她的电话号码抄在一本便签本上,就放在客厅茶几上,那上面压着陆江川的手机。她在便签本上写:傅瓷,我们必须见一面,我有话同你说。

就算她不留言,我也会想方设法找到她。

我约秦娅在咖啡厅见面。

咖啡送上来,我们却谁都没有心思喝一口。

彼此都沉默。

良久,她终于先开口了。

“傅瓷,你真狠心。”她语气里的怨怪真真切切。

我望着她,同样没有好脸色,我说:“是他不要我的,是他将我推开,是他不爱我。”

她恶狠狠地骂道:“你真蠢!”

“秦娅!”

她继续骂我:“真的,傅瓷,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

我抬手,一杯冰咖啡全泼在她脸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有发怒,反而笑了,抹了把脸,说:“你连他爱你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我浑身一颤,声音也是颤抖:“你说……什么……”

“我说,他爱你。”她一字一句。

“不可能……你撒谎……”

她摇摇头:“我没这个必要。傅瓷,他答应过你爸爸,这辈子都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我耳畔“嗡”的一声响,天旋地转。

老傅临终前拜托了陆江川三件事,这是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他深知陆江川的性子,把承诺看得重过生命。

我想大笑,又想痛哭。

我双手掩面,良久,抬起头,哀哀地问秦娅:“他走时,痛苦吗?”

秦娅扭了扭头,以沉默默认了我。

我心里一痛,他是肝癌晚期,痛苦不言而喻。

“他最后一个月是在老房子度过的,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闭了闭眼,哑声问:“他有什么遗言?”陆江川最后的路,是秦娅陪在他身边。

“照顾傅瓷。”秦娅说。

我捂着嘴,无声落泪。

秦娅从包里拿出一个资料袋给我,然后起身离开。

资料袋里,是他留下的全部遗产,继承人:傅瓷。

我抓着薄薄的几张纸,心疼痛难忍,我捂着胸口,弯腰趴在桌子上,那薄薄的几张纸被我揪得变了形。

我去墓地看他,带了一瓶好酒,哪怕他因酒精而患病,可我知道,没有酒,他会不快乐。

我陪他喝到天黑,醉倒在墓碑边,耳畔回响起秦娅最后说的话:“我跟他的婚姻名存实亡,我们只是朋友,互相帮助。我心里有人,但是不能在一起,年纪大了,我需要一桩婚姻向家里交代。而他,需要这桩婚姻来让他、也让你彻底放弃。你们真是一对傻瓜。”

是啊,我们真是天底下最傻最傻的一对傻瓜。

明明他爱我,我却不知道。

明明想他,却赌气不肯回来,让彼此遗憾终生。

明明相爱,却彼此放逐。

真傻啊,真傻。

<h3>尾声</h3>

后来我一直住在那幢老房子里。

我也不知道住了多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院子里画画,我的油画工具已经很旧了,沾染了岁月的痕迹,笔头微微开叉,但我舍不得扔掉。我的画布上,色彩浓烈,各种各样的场景,但永远只有一个人,他穿着白衬衫,里面搭一件白色背心,牛仔裤,人字拖。他喜欢喝酒。他有一辆虽老旧却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他有好容貌,笑起来时,比繁星更璀璨。

画画累了,我就躺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喝酒,然后沉沉睡去。

闭上眼,我总感觉陆江川还在,他就躺在我身边的藤椅上,夏日的夜晚,风微凉,头顶夜空朗朗,有繁星或明月,我们说着话,或者什么都不说,沉默喝酒,我有好酒量,陪他喝到地老天荒。

江川,我在你生命中缺席的那两年时光,我用余生来偿还。

而没有你的余生,很短。

眨眼之间,已是一生。

时光便利贴:

2012年开始,我很少写短篇了,只有在脑海里浮现出特别令我惊喜的故事梗概与情怀时才会提起兴趣,这个故事便是这样的存在,我用了八个小时,一口气写完。如果让我只选一个短篇推荐给人看,我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