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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我曾经笨手笨脚地想把那些奇形怪状的拼板合成图案,始终未能如愿,现在它们总算各归其位了。怪不得一提到丽贝卡,弗兰克便态度反常,怪不得比阿特丽斯表情暧昧,提到她就反感。我一直把他们的沉默当成是出于同情和怀念,谁料真正的原因却是羞耻和窘迫。我居然始终蒙在鼓里,想起来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不知世上有多少人都是由于摆脱不了腼腆和矜持的自身束缚而持续不断地遭受磨难,不知有多少人盲目和愚蠢地在自己的面前筑起一道障眼的大墙,看不见事实的真相。我的情况便是如此。我心里幻想出一幅幅虚构的图像,兀自坐在那儿观赏,我始终没有勇气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如果我摆脱腼腆,向前走一步,迈克西姆早在四五个月前就会把一切对我讲明。

“那是比和贾尔斯最后一次在曼德利度周末,”迈克西姆说,“我再没有单独邀请过他们。遇到正式的场合他们才到这儿来,参加游园会和舞会。比在我面前只字不提,我也对她守口如瓶。但我觉得她猜出了我生活的不幸,了解我们的夫妻关系,和弗兰克一样心中有数。丽贝卡又变得诡诈起来,从表面看,言谈举止无懈可击。可我一旦出门让她一个人留在曼德利,就不敢肯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丑事了。她可以勾引弗兰克和贾尔斯,可以拖庄园里的工匠下水,也可以从克里斯弄个男人胡混,任何男人都能做她的情夫。到那时非闹出爆炸性丑闻不可,招来我所惧怕的闲言碎语和蜚短流长。”

我仿佛又站到了林间小屋旁,听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房顶上。我看见了轮船模型上的灰尘以及长沙发上老鼠啃出的窟窿。我看见本可怜巴巴地瞪着白痴的眼睛对我说:“你不会把我送进疯人院吧?”我想起了林间幽暗陡峭的小径,思忖着一个女人如果躲在那儿的树后,身上的晚礼服定会被夜间的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有个表兄曾侨居海外,”迈克西姆慢言慢语地说,“后来又回了英国。我只要一出门,他就溜到这里来。弗兰克常见到他。那家伙的名字叫杰克・费弗尔。”

“我认识他,”我说,“你去伦敦的那天他来过这儿。”

“你也见到他啦?”迈克西姆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听弗兰克讲的,弗兰克看到他的汽车进了庄园的大门。”

“我不愿告诉你,是害怕勾起你对丽贝卡的回忆。”我说。

“勾起我的回忆?”迈克西姆低语道,“啊,上帝,我哪还需要旁人的提醒。”

他中断了话语,眼睛凝视着前方,不知他是否跟我一样,心里正在想着在海湾沉没的小船那灌满了水的船舱。

“她常把那个叫费弗尔的家伙叫到小石屋里去,”迈克西姆又说,“她告诉仆人她要出海,第二天早晨才能回来,其实跑到那儿陪那家伙过夜。我又一次对她发出警告,说如果他胆敢闯入庄园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开枪打死他。那家伙历史不清不白,形迹放荡……一想到他漫步于曼德利的树林里,漫步于幸福谷那样的地方,我就要发疯。我说我绝不容忍他的出现,可她只是耸了耸肩,竟然忘了说几句恶毒的话。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显得不安和憔悴。不知她一旦人老珠黄,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鬼模样。时间在向前推移,生活中再没有出现大波大澜。后来有一天她到伦敦去,当日就回了家,这打破了她平时的习惯。我没料到她会回来,那天晚上在弗兰克的寓所吃饭,我们当时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这时,他的话变得短促、拗口,我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饭后回到家,约莫有十点半的光景,我看见她的围巾和手套放在大厅里的一把椅子上。我不明白她匆忙返家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我进起居室见她不在,便猜想她去了小海湾。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容忍这种充满谎言和欺骗的肮脏生活,总得想个办法把事情了结掉。我盘算着还不如拿枪去吓吓她的奸夫,吓吓那一对狗男女。于是我立刻动身到小屋去。仆人们根本不知道我回了家,我溜进花园,穿过树林看见小屋的窗口有灯光,便径直闯了进去。出乎我的意料,屋里只有丽贝卡一人。她躺在长沙发上,面带病容,神情古怪,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我开口就骂起了费弗尔,她则一言不语地听着。‘你和我的这种可耻的日子已经过够了。’我说,‘该结束啦,明白吗?你在伦敦怎样为非作歹与我无关,但不许在这儿,不许在曼德利胡作非为。’

“她一时没吱声,只是愣愣地望着我,最后才笑了笑说:‘倘若我情愿在这儿寻欢作乐,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该知道规矩,’我说,‘至于我们的那项该死的肮脏交易,我不折不扣地执行着我的条件,不对吗?可你说话不算数。你别以为你可以把我的房子、我的家当作你在伦敦藏污纳垢的那种巢穴。我已经受够了。苍天在上,丽贝卡,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记得她把香烟在长沙发旁的烟灰缸里掐灭,站起来,把胳膊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一点不错,迈克斯,’她说,‘我是应该过一种新的生活了。’

“她看起来十分苍白和瘦削,两手插在裤兜里,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她穿着航海服,样子像个小男孩,一张娃娃脸活似波提切利[22]画中的天使。

“‘你想到过没有,你要告倒我真比登天还难?’她说,‘我是指你到法庭上跟我闹离婚。难道你没意识到,你从一开始就没掌握一丝一毫对我不利的证据吗?你所有的朋友,甚至仆人们也相信我们的婚姻是非常美满的。’

“‘那么弗兰克呢?比阿特丽斯呢?’我问。

“她仰天大笑道,‘弗兰克能掌握我什么证据呢?你难道还不了解我?我能让他抓住辫子?至于比阿特丽斯,她要是站到证人席上,可以说她丈夫一时昏了头,干下了蠢事,她因为吃醋才胡言乱语,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算啦,迈克斯,要证明我行为不端,能把你累个半死。’

“她观望着我,以脚后跟为支点摇晃着身子,两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挂着微笑。‘你知道不知道?我可以让我的贴身女仆丹尼按我的意愿提供证词。其他的仆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也会跟着她作证。他们全以为我们俩是曼德利的一对模范夫妻,不对吗?所有的人,包括你的朋友以及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人都持这种看法。你怎么能够证明我们的生活不美满呢?’

“她坐到桌沿上,晃着两条腿打量着我。

“‘我们不是把恩爱夫妻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吗?’她说。记得她把穿着条纹图案凉鞋的脚荡悠来荡悠去,荡得我的眼睛和大脑突然莫名其妙地剧烈疼痛起来。

“‘我的丹尼可以让你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大傻瓜,’她低声说,‘我们可以出你的丑,让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话,迈克斯。’她的那只该死的脚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凉鞋,仍在前后荡悠着。

“忽然,她噌地滑下桌子站到我面前,脸上仍笑吟吟的,双手插在口袋里。

“‘如果我生下孩子,迈克斯,’她说,‘无论是你还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证明孩子不是你的骨血。小家伙将在曼德利长大成人,用你家的姓氏。你干着急也没办法。你死后,曼德利将归属于他。根据财产继承法,你阻止不了这件事。为了你亲爱的曼德利,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继承人吗?看着我的儿子躺在栗树下的童车里,看着他在草坪上玩跳蛙游戏,看着他在幸福谷捉蝴蝶,难道你不高兴吗?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心里清楚你一旦离开人世,所有的财产将归他所有,这难道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吗,迈克斯?’

“她停顿了一会儿,以脚后跟为支点晃动着身子,点上一支烟,走过去站到窗旁。接着,她哈哈大笑起来,一笑就笑个没完,我当时觉得她永远也不会止住那笑声了。‘上帝啊,真是太滑稽啦,’她说,‘简直滑稽到了极点!你不是听我刚才说要过一种新的生活吗?现在你该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了。当地所有的体面人,以及你们家讨厌的佃户,他们全都会为之感到高兴。他们会对我说,‘这是我们日盼夜想的喜事,德温特夫人。’迈克斯,我一直都是个贤妻,这下我将做一位良母。谁都猜不出谜底,谁都不了解真实情况。’

“她转过身,笑盈盈地面对着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烟。我打死她时,她仍在微笑。我朝她的心口开枪,子弹直透心脏。她没有立即倒下去,而是站在那里望着我,脸上的笑容趋于呆滞,眼睛睁得滚圆……”

迈克西姆的声音放得很低,低得成了耳语。我紧握着的那只手变得冰凉。我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移向在我脚旁的地毯上昏睡的杰斯珀,杰斯珀不时微微摇动尾巴敲打地板。

“我当时竟忘了,”迈克西姆说,声音缓慢而疲倦,不带一点表情,“开枪杀人会流那么多血。”

杰斯珀尾巴下边的地毯上有个洞,那是烟头烧出来的,不知存在了有多长时间。有人说烟灰对地毯是有益处的。

“我只好到海湾里去取水,”迈克西姆说,“往往返返跑了许多趟。她没有倒在壁炉旁,但是连那儿也溅满了血迹。她躺着的那块地方成了血泊。外边起了风,窗子没插销,所以一开一合砰砰响个不停。我手拿抹布跪在地板上擦血迹,身旁放着水桶。”

还有落在屋顶上的雨滴呢!我心想,他怎么会忘掉那连绵的蒙蒙细雨?

“我把她的尸体拖到小船上时,”他说,“大概已过十一点半,快到十二点钟了。四处一片漆黑,天上没有月光,西风猛烈地刮着。我把她弄到船舱里扔在那儿,然后仓促开船,顶着潮水驶离小海港,船尾拖着救生橡皮筏。风向虽顺,可惜只是一阵阵的。由于海岬的遮挡,我处于背风面。记得主帆张到一半便在桅杆上卡住了。要知道,我很久未驾过船了,我从没跟丽贝卡一道出过海。

“我还考虑到了潮水,当时的潮水又急又猛,汹涌地泻入小海湾。海岬上冲来的风像是个风漏斗。我把船驶入公海湾,绕过灯塔,想兜圈子走,以避开隆起的礁石。船首的小三角帆被风刮得噼啪响,我怎么也没法扣紧帆脚索把它张满。一阵狂风吹来,那绳索从我的手中挣脱,缠绕在了桅杆上。船帆剧烈作响和震颤,那噼啪声像有人在我的头顶抽鞭子。我记不起遇到这种情况应采取什么措施,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企图抓住帆脚索,可它随风在上空飘扬。又是一阵大风兜头冲来,小船向一侧漂去,离礁石愈来愈近。天色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昏天黑地,滑腻腻的甲板上什么也看不见。我摸黑跌跌绊绊走下船舱,手里拿着块尖铁。如果不立时动手,就来不及了。小船离礁石已非常近,再这么漂六七分钟,就会离开深水。我打开旋塞,海水开始朝船里涌。我把尖铁砸入船底木板,其中的一块马上劈成两半,我拔出尖铁,又砸入另一块木板。这时,水已漫过脚面。我把丽贝卡的尸体丢在船舱里,关严两扇舷窗,锁上舱门,待走到甲板上时,发现船离礁石不足二十码远。我把甲板上的一些零碎东西抛入水中——一个救生圈、一对长柄桨和一团绳子。接着,我爬进橡皮筏,把筏子划开,随后又停下桨回头观望。小船仍在漂浮,但一点点下沉,水已漫到了船头处。三角帆还在震颤,打响鞭似的噼啪做声。我怀疑有人听到了这响声,也许有人深夜碰巧打断崖上走过,也许克里斯来的渔夫碰巧在湾里捕鱼,只是他的船我看不见罢了。小船愈变愈小,像浮在海面上的一个黑色幽灵。桅杆开始颤抖,咯吱作响。突然,小船翻倒了。桅杆随之拦腰折断。救生圈和长柄桨从我的身边向远处漂去。小船已不复存在。记得我当时凝视着它沉没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划着橡皮筏回小海湾。此刻,老天开始降雨。”

迈克西姆停下来,眼睛仍注视着前方,最后回过头看了看坐在他身旁地板上的我。

“经过就是这样,”他说,“全部讲完了。我按她的习惯把橡皮筏拴在浮筒上,随后走回去查看小屋。小屋的地板上湿漉漉的净是海水,不过,别人会以为是她洗地板弄湿的。最后,我踏着小径穿过林子走进家里,爬楼梯到了更衣室。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脱衣服的情形。外边风大雨猛。丹弗斯夫人敲响房门时,我正坐在床上。我穿着晨衣走过去打开门跟她说话。她在为丽贝卡担心,我劝她回去睡觉。然后我走回来穿着晨服坐在窗旁,望着外面的雨景,倾听小海湾里汹涌的涛声。”

随后,我们一言不语地坐在一起。我依然拉着他的手,心里却在纳闷,不明白罗伯特为何还不来撤茶具。

“沉船的地点离海岸太近了,”迈克西姆说,“我原打算把船驾到远处的公海湾里,那他们永远都不会发现的。怨都怨沉船地点离海岸太近了。”

“都怪那艘轮船,”我说,“要不是轮船搁浅,就不会出事,谁都不会知道。”

“沉船地点离海岸太近了。”迈克西姆又念叨了一遍。

接着,我们又沉默了下来。我开始感到非常疲倦。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出事,”迈克西姆说,“当我到埃奇库姆比认领女尸时,我还有这种预感。认尸等于零,什么事也不顶。事情的败露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丽贝卡最终肯定会得胜,和你相逢并没有解决问题,爱上你并没有改变命运。丽贝卡知道她终究会占上风。她临死前,我看见了她得意的微笑。”

“丽贝卡已经死了,”我说,“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人死如灯灭,她不能够再讲话,不能够提供证词,不能够再伤害你了。”

“可她的尸体还在,”他说,“潜水员看见它躺在船舱的地板上。”

“我们必须对世人作出解释,”我说,“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把事情遮掩过去。可以说死者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人。”

“她的东西依然存在,”他说,“她的戒指戴在手指上,即便衣服被海水腐蚀掉,也总还有些东西可以成为线索。这可不是漂失在大海里的尸体,被岩石撞得七零八碎。没人进过船舱,她一定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上。小船数月来一直待在那儿,没人动过上面的一什一物。它就横卧在原先沉没的海底。”

“尸体在海水里会腐烂的,不对吗?”我低声说,“即便它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海水也会把它腐蚀掉的,不对吗?”

“不知道,这我不清楚。”他说。

“能不能打听一下,把情况探明?”我问。

“潜水员明早五点半钟还要下水,”迈克西姆说,“塞尔已把一切都安排停当,准备把小船打捞起来。周围不会有人观看。我和他们一道去,他明早五点半派船来小海湾接我。”

“然后呢?”我问,“把船捞起来之后呢?”

“赛尔准备让大驳船停泊在深水区。倘若小船还没有腐烂掉,船板还没有散架,就用起重机把它吊到驳船上运往克里斯。塞尔说,他将把驳船停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河的源头,那儿到克里斯港有一半的路程,进出都非常容易,可退潮时一片淤泥,游客无法把船划过去,我们可以不受外来的干扰。他说会让船里的水流干,使船舱空出来,还要去请一位医生。”

“他打算干什么?”我问,“请医生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

“他们要是查出那是丽贝卡的遗骸,你必须说上次认尸认错了,阴差阳错地把一具无名女尸埋进了教堂墓地,那是一次可怕的误会。你就说你去埃奇库姆比时正在生病,晕晕乎乎一时花了眼。即便在认尸的当儿,你都胸中无数,辨不清是与否。那仅仅是一场误会。你就这么说。行不行?”

“行,”他说,“就这样。”

“他们拿不出证据指控你,”我说,“那天夜里没人看到你,你就说自己早已上床睡了觉。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除了你我,无人知道那事,甚至连弗兰克也一无所知。迈克西姆,在这个世界上,了解内幕的只有我们两人——你和我。”

“是的,是的。”他说。

“他们会认为小船发生倾覆才沉没的,而她碰巧在船舱里,”我说,“她可能下去取绳子或什么的,就在那当儿从海岬处刮来一阵狂风,吹翻了小船,把丽贝卡闷在了里边。他们会这样想的,对吧?”

“不知道,”他说,“我不清楚。”

突然,藏书室后边的小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