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莉莎吗……”奥托低下头,微微笑着,“她说了什么?”
“她跟我说过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的解法,就是那个一个电车轨道上有五个人,另一个电车轨道上有一个人,你手边就是电车变轨操控杆,你会选择让哪边的人被电车撞的问题。”
奥托脸上的笑意更浓:“我猜猜……她的回答是【我会用手顶住电车努力把电车停下来】,对不对?”
铿惑哑然。
“是啊……德莉莎……真的很像她……”不知是不是触碰到了奥托心底的某根弦,他低下头,仿佛沉思着什么,“话归原题,铿惑,你觉得像卡莲这样的人,还有比她更适合担任领袖的吗?”
铿惑没有说话,因为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奥托马上就要说出那两个字了。
“可是……”
果不其然。
“她死了,死于【天命】的审判,她也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审判。”奥托原本继续着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力量的咬牙切齿突然间舒缓了下来,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不能更明显的刻意的松懈。
仿佛他只要稍微提起一点劲儿,他心里的这座火山就会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第四百一十五章 未曾知晓的心意
“那……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局?”铿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如果卡莲·卡斯兰娜真的是这样的人,她真的如奥托所说是人民的精神领袖,是不败的象征,是人民的希望,那么他当初在那个数据空间中看到的历史记载为什么会让卡莲出现在行刑台上?
奥托突然对着铿惑发问:“铿惑,我刚才说过,如果我要对【乖孩子】下一个定义的话,我希望是【不脆弱】,对吧?”
铿惑点了点头:“是。”
“这就是你问题的回答,她……死于人类的【脆弱】,这份【脆弱】不属于她,而属于除了她之外所有人。”
铿惑回顾了一下奥托之前说过的话,发现【脆弱】这个词的出现频率竟然很高,不禁有些疑惑:“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听你说【脆弱】,在你心里,【脆弱】究竟是什么?”
“顾名思义,肉体的脆弱,精神的脆弱。力量上的不足,心智上的不坚定。胆怯,懦弱,畏首畏尾,不敢做出改变,蒙住自己的眼睛躺在茅草里做白日梦,这就是人类的【脆弱】。”
“概括而言,便是有心无力,或自欺欺人吧……”铿惑若有所思。
“没错,因为人类确实是弱小啊,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人类脆弱的精神无法接受超出了他们想象的东西,便将其称之为恶,称之为妖;人类羸弱的肉体无法对抗自然的力量,便蒙上眼睛告诉自己那力量不存在,跪在地上向自己虚构出来的【神明】祈祷,做着自己什么力都不用出就可以得到一切的春秋大梦。卡莲便是因为这种【脆弱】而死。”
“她到底做了什么?以她的地位和能力,到底是怎样的罪过会让【天命】对她进行审判?”铿惑依然无法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起义了?”
“如果她真的是起义了,那么在行刑台上的人不一定会是她。”奥托苦笑了一声,“她确实犯下了罪过,而且是在【天命】的视角里,不可饶恕的罪过。如果她起兵谋反,【天命】顶多将她收押;如果她挪用公款,上层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她背叛了人类的阵营。”
铿惑心中一惊,一种如寒芒在背的感觉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他设想过卡莲的很多种罪名,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是以【叛逆人类】的罪行论处的。
“铿惑,你一定很奇怪吧?卡莲为什么会被判处以【叛逆人类】的罪行?”
“如果她确实是你之前描述的那个样子,我确实想象不出来。”铿惑坦然承认。
“当时,因为东征的惨败,【天命】高层如同疯了一样对一个禁忌的不祥之物展开了研究,希望掌握【崩坏】的力量。卡莲认为这是危险而疯狂的举动,因此,她偷走了那个【不祥之物】,前往极东。”
“【天命】高层震怒,下令追捕她,不论死活。从那个时候开始,恐怕事情就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可是当时我的心里还抱着一点小小的希望,希望她不会被抓到,希望她能够找到她要去拜访的那个人……可是她却回来了,没有带回那个【不祥之物】,而是只身一人回来了。”
“【天命】的审判法庭上,她声称自己和一名拟似律者相爱了。不过在那个年代,【天命】对于律者的划分没有现在这么细,在当时【天命】的眼里,她就是与律者相爱了。”奥托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段话,“而那名拟似律者……你也很熟悉,极东之国的巫女,八重樱。”
铿惑被奥托的话彻彻底底整蒙了。
因为他曾完整地看过八重樱的记忆,从那段回忆中,他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跟爱情有关的东西。
……
从卡莲出现在八重村开始,八重樱与卡莲就一直是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关系,只不过在故事的最后,两人的身份互换——身负重伤的卡莲被八重樱所救,而在后来,被【盒中恶魔】引诱从而被崩坏控制的八重樱堕落为魔,卡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救过自己的友人的灵魂从魔鬼的手下拯救,让八重樱免于作为崩坏的傀儡浑浑噩噩地杀戮下去的结局。
“你刚才说……卡莲·卡斯兰娜,和八重樱相爱了?相爱?”铿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听错了。
奥托看着铿惑那小心翼翼的表情,误会了他在担心什么,以为铿惑所说的是卡莲因为承认爱着八重樱而被审判的事,他轻轻摆了摆手:“爱是不分性别的,这是卡莲的选择,放心,我不会对八重樱做什么……话说回来,我还要感谢八重樱。在遥远的极东,我没有办法陪伴着卡莲,幸亏有她在,否则卡莲可能早在回到【天命】之前就死去了。”
“那个……你不恨八重樱吗?毕竟……”铿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毕竟这件事和他所知道的东西出入有些大。
奥托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愿意谈论它:“【我深爱着八重樱,而且她是无罪的】,这句话是卡莲亲口说的,既然卡莲认为她无罪,那么她就是无罪的,我相信卡莲的判断,我也相信卡莲和八重樱都没有错,所以我并不恨她。”
“无论是八重樱,还是卡莲偷走的那个【盒子】,以及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历史已经过去,所以我不想谈论它们,你就当作我偶尔也会想发一下牢骚吧。”
铿惑的心里疑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毕竟他只是一个外人,而且对于具体事情的了解也只不过来自于别人的转述,不敢妄下定论。
奥托没有发现铿惑心里疑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是好久没有跟别人吐露过心声,现在想要好好说些他很少说的话:“她没有什么私人财产,在她死后我整理她私人物品的时候,才发现她所拥有的东西竟然是这么少。”
“一些从来都不戴的首饰,几件因为不便行动所以很少穿的礼服,几本书,一套茶具,还有小时候我做给她的几个玩具,这些都是我送给她的东西,专门放在一个柜子里,其它的东西都被她托我卖掉换成资助赈济会和孤儿院的资金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记载着每月捐献给孤儿院和乡村教会资金的账本,就这些。”奥托的声音带着极大的克制,“我甚至……她的陪葬物甚至都不符合一个贵族该有的规格,因为没有人敢。”
“最后,我把她生前喜欢的东西统统放在了她的棺材里,又给她新买了些首饰和衣服,放进一些她喜欢的甜点。就这样,【天命】史上最为强大也最为崇高的女武神,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她深爱,为之付出了一切的世界。”
奥托笑了笑,好像刚才讲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这就是【圣女卡莲】的故事,你感想如何?”
“她……”铿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是也不敢再深问,只好顺着奥托的话往下说,“生活很清贫吗?那个时候女武神没有工资?”
“她有啊,她是卡斯兰娜家族的继承人,又是【天命】最为强大的战士,她的钱按理来说多到花不完,可是她把自己的钱全都送给了穷人不说,还拜托我偷偷把许多名流送给她的首饰卖掉——在那个时候,我是她唯一的共犯。”
奥托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共犯,如果试图拯救世界是一项罪行的话,那我当时确实是她的共犯。我只是没想到,陪伴她到最后的,竟然会是那些我送给她的东西,她明明很少戴那些首饰,也很少穿那些衣服,基本上都是穿着女武神的制服。”
作为一个旁观者,铿惑越听越肯定心里的想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奥托如此肯定他自己所认定的事实。
“毕竟那些东西是我送的,如果还拜托我卖掉,她……可能是怕我伤心吧。”奥托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关于她的故事,“她的死明明是我的罪过,但在最后,却也只有我送给她的东西陪着她到了那个世界。”
……
“呃……”铿惑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心里喷薄欲出的吐槽欲了,他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盯着奥托,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他心底的猜测说出口。
身为一个旁观者,虽然他没有自信因为听了别人的复述就觉得自己旁观者清了,但是八重樱的记忆他是实打实看过的。卡莲和八重樱之间更像是关系亲密的朋友,维系她们的是施救者与被拯救者的恩情。两人的关系就像两条缠绕生长的藤,因为某个现在整天除了油豆腐什么都不想的小狐狸而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