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惑一拍大腿:“那你咋啥烂摊子都往我这扔?”
德莉莎的小脸黯淡了下去,她本来想着铿惑也许有办法,但现在对方根本就不接受这个请求,她也没有了主意:“帮帮忙好不好……你不是特别擅长给人做心理辅导嘛,帮帮忙……”
铿惑叹了口气,他挠挠头,看了一眼客厅沙发那里的局面,决定实话实说:“老实跟你说,我对她了解得不多,如果非要我跟她谈谈心,其实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效果肯定没有你去谈好。”
听到铿惑的前半句话,德莉莎的表情本来还是沉沉的,可铿惑的后半句话一出,她顿时觉得可能有戏。
德莉莎眼睛一亮,兴奋地踢了一脚铿惑的小腿骨:“你这个家伙!早说你有办法嘛!”
“哎疼疼疼!”铿惑吃痛,蹲下身捂住了小腿,嘴里倒吸着凉气,“你踹我干嘛!”
德莉莎讪笑着:“啊……嘿嘿嘿……习惯……习惯……”
“我跟她认识才没几天,还把人家炮给打烂了,现在她见着我估计跟见着杀父仇人差不多。你如果让我出马,我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但如果是你的话,她有可能听那么一下——别太骄傲,根据我对她的印象,她很可能就听那么一小下。”
“铿惑……”德莉莎好像有些忐忑,她再次看了看客厅的方向,显然是对那里的谈话很在意,“无色辉火……我说过了,她不和别人交流,她和爱丽丝是不一样的。爱丽丝心里有着和别人交流的渴望,但是因为社交恐惧症,所以她不会交流。而无色辉火……她是缺少和别人交流的动力。”
“那你给她点动力啊。”铿惑背靠着栏杆,斜着眼瞅着客厅里低头看茶几的无色辉火,越看越觉得这个人跟之前自己印象里的那个人相去甚远,“她有没有什么爱好?比如说喜欢跳个广场舞什么的,你给她介绍几个广场舞大师,人在感兴趣的地方总是有很多话。只要她愿意开口,【交流】这种东西就能水到渠成。”
德莉莎张了张嘴,顿了顿,突然间摆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明白了!”
“那你就去呗。”铿惑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去吧,开始你的表演。”
“我明白的不是这个……”德莉莎的脸色尴尬了起来,“我明白的是……无色辉火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爱好可言……怪不得她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铿惑回忆了一下无色辉火在参观【月光王座】时提着的甜食袋子:“我觉得她对甜食的执念已经算是一种爱好了吧……要不我介绍琪亚娜给她认识,我觉得她俩应该有共同语言。”
“可是……这恰恰说明她的……空虚啊。人类对糖分的幸福感是镌刻在基因里的,当人无法从生活中获取快乐的时侯,就会从糖分中摄取。她的生活是一片空白,她连撒谎都不怎么擅长,日常行动只有吃,睡,训练,出任务。娱乐活动只有吃甜食和窝在家里大量看剧……而这两者恰恰都是一个人缺乏正常爱好的体现。它们一个提供幸福感,一个消耗无处打发的时间。她……她是空的啊。铿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无聊的人,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空的,而我们是满的。”
说完这些,德莉莎把头别向另一边,又默默地补上了一句:“而且根据我对无色辉火的了解,她有超高概率认为琪亚娜是个智障,懒得跟她说话。”
铿惑斜了德莉莎一眼:“……你觉得无色辉火智障,无色辉火觉得琪亚娜智障,琪亚娜觉得我智障,我觉得你智障。好嘞,我们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无限鄙视链……”
“我怎么就智障了?”德莉莎跳着脚,如果不是考虑到刚才已经踢过铿惑的腿了,现在她非得踩他的脚不可。
铿惑就差把眼珠子翻出来了:“你搁这磨叽我这么半天还三棒子打不出来个屁,不是智障是什么?有目标就去行动,你在这犹豫个什么劲儿?我问你,你不是想帮她找朋友吗?”
“是……”
铿惑一挥手:“那就去啊。”
“可是……她总是拒绝,哪怕跟我进了屋也只是换个地方自闭而已……”德莉莎朝客厅努了努嘴,“你看看她,你说的办法我早就试过了,可是除了被她甩脸子以外什么效果都没有。”
“如果你觉得【不丢人】比【帮她】要重要的话,你也可以不去,没有人逼着你去做这件事。”铿惑叹了口气,他觉得德莉莎想要帮无色辉火这件事有点糊里糊涂的,似乎除了德莉莎大发慈悲以外没有什么可能的解释,“德莉莎,你为什么想要帮她?”
铿惑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把德莉莎问慌了,她的眉毛在这个瞬间耸起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铿惑之前就觉得若是从无色辉火对德莉莎的态度上来看,她们俩并没有多熟。反而是德莉莎一个劲儿地想要给无色辉火提供帮助,感觉彼此没有那么熟的无色辉火则觉得这个人很烦。
“她……”德莉莎犹豫了一下,“她心里一定是渴望着什么的,我能看懂……”
“你也经历过?”铿惑毫不避讳地从须弥袋里掏出一听可乐,“听起来你不像是在说她,而像是在说你自己,因为她若是真的不和别人交流,那你应该也和别人一样无法体会到她的心情和渴望。”
德莉莎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客厅里正在努力(她觉得)和无色辉火沟通的布洛妮娅,算是默认。
铿惑瞥了一眼德莉莎的反应,灌上一大口可乐:“德莉莎,你真的是想要帮助她吗?还是说,其实你只是想借着她来帮助自己?”
“我已经……不需要被帮助了。”德莉莎摇了摇头,转过身,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公寓外的草地出神,“但是我知道那个状态很不好受,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那个人,我想我和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也差不多。”
“没看出来啊。”铿惑挠了挠头,回味了一下德莉莎的出糗集锦,再对比了一下无色辉火,觉得如果无色辉火走出自闭之后变成德莉莎这个样子的话……好像还挺带感的?
“铿惑,人是会变的。”德莉莎仰起头,望着稀疏的星空,深呼吸,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叹气声,“话题不要往我身上推,她该怎么办?我试过帮她找朋友,也带她去参加聚餐,可那都没有用。她叫无色辉火,而且……也确实是无色的。不像有的人有热烈的红,也不像有的人有寒冷的蓝,她没有特征。”
铿惑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德莉莎刚才可能说出了重点:“没有特征?你确定?我觉得她的人设都要溢出描述框了好吗?”
“嗯,”德莉莎点了点头,伸出手比划着,试图让自己的阐述更清晰一些,“除了对甜食的执念以外没有什么爱好,没事的时侯窝在房间里看剧,别人说什么新闻她也一问三不知,对于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吗?她从总部的居住区跑到第三空港都会迷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去过,也没有关心过空港的路线,她只认得从家走到训练馆,食堂和停机坪的路,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铿惑的表情逐渐从认真变成了懵逼,此时的他才意识到无色辉火究竟是个什么人设。
德莉莎低着头,数着草坪上的灌木丛:“铿惑,通常我们说一个人一无所有,往往是指那个人没有财产。可她,是连自己都没有的人。”
也许是这句话在这个场合下显得有些沉重,德莉莎并没有听到铿惑的回答。她不禁在心里产生了一丝歉意,因为她现在才突然想起来,铿惑在很久以前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而自己在这里给他解释了半天,估计也只是在说一些他早就明白的事。
铿惑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嘴角撇着,眼睛也往边上撇着,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屑——可他的眉头紧皱着,眼角耷拉着,半眯着的眼睛里竟然生出一股子厉色来。
“德莉莎,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热力学第一定律的时侯,就有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萌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德莉莎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铿惑会把话题拐到物理学上:“热力学第一定律?”
铿惑的表情恢复了正常,只不过看上去兴致不是很高:“嗯,宇宙中的能量是不会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也不会被毁灭,它只能转化——转化成各种各样的形式。”
德莉莎歪了歪头,她感觉到铿惑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但现在她也不能把刚才说出来的话收回去了:“……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铿惑抬起头,举着可乐的那只手扬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德莉莎看星空:“这意味着,自宇宙大爆炸的那一道被拉伸的光出现的刹那,构成我们身体的这些能量和粒子就已经存在了。想象一下,也许它们来自几十亿年前的恒星燃烧时射出的粒子流,也许来自于海底火山的淤泥,也许来自生活在地球另一边的雨林。它们可能来自月亮,来自太阳,来自云,雨,雾,甚至可能来自于史前的剑齿虎和三叶虫。它们跨过数以百亿年记的光阴,身上贴满了旅途中经过的时代的标签,最终来到我们的身体里,构成了我们的一部分。”
德莉莎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但又不知道铿惑想表达什么。
“所以,我们是月亮,我们是太阳,我们是云,是雨,是史前生物,也是上百亿年前宇宙大爆炸所奏响的乐章中的颤音余韵。成千上万的美丽生物在死后化作泥土,又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那些生物本来和我们一样畏惧死亡,可现在,我们赋予了它们新生。”
德莉莎迟疑着:“新……生?”
“当那个无穷小的奇点在大约一百三十八亿年前爆炸之后,星辰形成了这个宇宙中的一切。我们的每一个部分都来自星辰,我们是星辰的子裔,是这个辽阔宇宙的一部分。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来自其它不同的存在。这么一想,不觉得其实【人】是一种很浪漫的概念吗?试想一下,也许在百亿年后,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熊熊燃烧的超新星,被外星人仰望也说不准。”
“可是这和我提出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铿惑叹了口气,低下头:“这意味着,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中的每一个粒子都写满了故事,它们的各自的故事如果编撰成册恐怕需要比地球还要大的硬盘来装。德莉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空的。”
德莉莎把目光挪回了客厅里:“可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