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自信，这也是他的刚愎。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类，如果他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更是不会相信别人能做到。

他从不将一件事的成败完全交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去决定，因为他是奥托。他可以将计划的一个环节交给别人，但绝不会把失败了就会让整个计划流产的环节交予它手。

所以，对于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的态度都只有一个：使用。

……

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目的而把她的副官套在了里面，她很难想象这个目的会是积极的。

况且……丽塔作为女武神教材的完美体现者，【忠诚】二字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头里，哪怕她真的感觉出了情报的叙述方式有可疑之处，她也会坦然接受这种算计。

从另一方面来说，围绕在任务上的疑点本身就多，丽塔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把任务文档重新翻出来看？

幽兰黛尔的思绪回到正轨，开始反向假设。

假设，奥托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丽塔的任务文档中，而且丽塔显然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但依旧按照奥托所想的去做了——那么奥托的目的很可能已经达成了。

那么，因为这份文档，谁出现了变化？

幽兰黛尔想到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铿惑，可她随即便摇了摇头——铿惑本身就是【狮心】计划的中心人物，他因为这个计划而受影响是必然的。

那么第二个可能出现变化的人……

幽兰黛尔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丽塔的背影，这一次，丽塔哼着歌为铿惑准备便当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幽兰黛尔的脑海里，与丽塔此刻的背影渐渐重叠。

该不会……太荒唐了吧……奥托会做这么无聊的事？难道就是为了让丽塔对铿惑充满钦佩？

可是结合丽塔对铿惑莫名其妙的崇敬，幽兰黛尔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幽兰黛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后，她觉得是时候对丽塔旁敲侧击一下，看看这个一直以完美姿态示人的女仆小姐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件事产生了一些变化。

装作好奇地走到丽塔身边，很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摆在厨台上的食材，幽兰黛尔随口揶揄了丽塔一句：“丽塔，这次不给铿惑准备便当了？”

丽塔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她一边忙碌着，一边柔声回答幽兰黛尔的问题：“奥托大人说过，这几天铿惑大人会留在他那里，饮食由他负责提供，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奥托大人的空岛，哪怕是我也一样。”

幽兰黛尔的目光稍稍内敛，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既然大主教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空岛，那一定是有非常重要且保密性极高的事情要办，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

她只是想知道，丽塔在【狮心】计划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或者说奥托是否对丽塔做了什么。

要论心思细腻，丽塔恐怕是她认识的人中最细心的了。自己都能看出关于铿惑的情报的描述方式有很大的主观因素，而且还处处暗示着铿惑的优秀，丽塔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但是……到底该怎么开口才能从丽塔那里撬出点端倪来？

“幽兰黛尔大人，您有什么事想问我吗？”幽兰黛尔没有开腔，反倒是丽塔先问出了口，“您好像有话想说，发生什么了吗？”

幽兰黛尔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她也想直接向丽塔询问对方任务的执行过程，但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合适。

S级的任务，即使是同为任务执行者，也不可贸然打探其他人的任务过程。

“您心中好像有困惑。”丽塔轻轻甩干手上的水渍，微笑着转过头来，“是因为我产生的困惑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幽兰黛尔大人总是很温柔啊。”丽塔的回答温和如往，“如果是您自己的事情，想来不会这么犹豫吧。”

幽兰黛尔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她觉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丽塔是奥托的心腹，奥托如果对丽塔设计陷害，那无异于自断一臂，这是说不通的。

但为什么丽塔的任务情报中，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传教一样的气息？那段铿惑的生平情报好像不是在客观地阐述铿惑的生平，而是在拼命地暗示【你看这个人多聪明】，【你看这个人多勇敢】还有【你看看还有谁能比得上他】。

总不会真的是想要向丽塔安利铿惑吧？这……有意义吗？

所以幽兰黛尔才觉得写这份情报的人简直恶趣味爆棚。

见幽兰黛尔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丽塔也不继续问下去，而是继续准备着午餐。

“丽塔……大主教……之前不是让你负责【狮心】计划中铿惑的心理评测吗？你……没受到什么影响吧？”幽兰黛尔犹犹豫豫地把话说出了口，但话一出口就察觉到自己的指向性太强，急忙补救道，“那个人的脑回路……有些奇怪，我听说极东支部好多女武神的思维方式也都被他带得不太……不太普通。”

“原来幽兰黛尔大人是在担心我吗？真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丽塔微笑着解释道，看来幽兰黛尔的关心让她感到有些开心，“铿惑大人很幽默，思维方式也异于常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我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

“哦……这样啊……”也许是由于不想让丽塔发现自己偷偷看了她平板电脑的心虚，幽兰黛尔在询问的过程中总是左右为难，“那没事了……”

丽塔低着头，将黄油在平底锅中化开。就在她做着这件事的时候，目光却悄悄偏斜，不着痕迹地看了幽兰黛尔一眼。

幽兰黛尔的目光并没有注意到丽塔的动作，但她在战场上磨练出的直觉却让她感觉到了丽塔的目光。幽兰黛尔心中哑然，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一瞬明悟：丽塔知道自己想问的问题很可能不是自己刚才说出口的那个。

因为丽塔心中有猜测，有困惑，所以才会多看了自己一眼。她知道自己在犹豫要不要把问题问出口，可是她既不点明，也不推脱，只是不说。

这就是丽塔的风格，这也是最让幽兰黛尔最头疼的地方。

在幽兰黛尔眼里，作为同伴的丽塔一直都是值得托付以信任的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从不让她失望。可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却有唯一一个缺点。也正是这个缺点，才让幽兰黛尔觉得丽塔还是个人类，而非机器人。

心口不一。

无论何时何地，丽塔永远在说漂亮话，永远都会将最得体的回答与最优秀的斡旋摆在台面上。

而台面之下，也许是寂静如湖，也许是暗波汹涌。

但就是没有人知道丽塔在想什么。

丽塔永远都不会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在交谈中也只会说出你想听到的话。如果会让对方觉得难堪，哪怕对方做出再傻的举动，这话丽塔也只会憋在心里。

魔鬼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从不说谎。

——但从来只说一半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