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力了,他已经把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在最后的这一天,他苦思冥想的已经不是如何找到卡莲的灵魂,而是找到一个可行的搜索灵魂的办法。
这具遗体沉寂了五百年,时间已经磨平了它的所有痕迹。就像人的躯体会腐烂最终化为泥土,人的灵魂也会。
在开始的四天里,铿惑检索了卡莲的灵魂特征码,检查了她的阴阳二联性,测试了信息纠缠的反向索引,也尝试了奇门遁甲的逆天机推演。可是这具遗体就像一捧普通的灰尘,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执念,意志,灵魂信息片段的东西存在,更别说完整的灵魂。
最开始的时候,铿惑探测了遗体的执念残留。但就像普通的遗体一样,灵魂会在七天内彻底离体,一个月内消散干净,更别说五百年前死去的人。
铿惑没有放弃,他检查了遗体的阴阳二联性,确认了这具躯体曾拥有过灵魂,但灵魂的信息片段已经逸散光,没有分毫留下,只留下了一个仿佛证明它存在过的【凹槽】。
无果。
铿惑也尝试过取巧的办法,哪怕无法获取卡莲的灵魂特征码,甚至都不需要那个灵魂是完整的,只要卡莲的灵魂尚且存在,他都可以通过信息纠缠的反向索引来反向确定目标的存在性——哪怕找不到,最起码也能确认能够被判定为【卡莲的灵魂】的东西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无果。
铿惑至此也没有放弃,他用奇门遁甲的逆天机推演,想依托此刻从遗体上采集到的信息在时间轴上进行反向演算,找到卡莲的灵魂离体的时间——他找到了,但顺着灵魂离体时间再次进行正向演算后,得到的结果依旧是无。
就像一滴墨水滴入大海一样,在五百年的波涛汹涌后,那滴墨水别说保持着完整的形状,甚至连构成它的分子都飘散到了整个海洋的各个角落——甚至陆地上。
结果就是无,就像搜索引擎的搜索结果是零一样,就像打开的网站显示着404 error一样。
你搜索的个体已经不存在,信息片段无法捕捉。
“没关系,只是一次尝试,未来还很长,我还可以尝试。”反过来,倒是奥托在安慰铿惑。
他拍了拍铿惑的肩膀,半强制性地把铿惑从地板上拉了起来,推了推铿惑的背:“你去休息吧,辛苦你了。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儿。”
铿惑的神色中带着歉意,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这个人已经死了五百年了,她的遗体能保存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至于普世观点中的【灵魂】……那是比人类的肉体更容易腐烂的东西。
人的肉体在死亡之后,肉体的生物机能逐渐停摆,基于肉体神经反应产生的【意识】无以为继。
而【意识】是一个与【灵魂】双向关联的东西。【意识】产生于【灵魂】与【肉体】两方面,就像两个卫星用以实现对接的连接设施一样,是【灵魂】与【肉体】之间的黏着剂。一旦【肉体】发出的【意识】逐渐失活,也就无法与【灵魂】产生的【意识】进行同频对接。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肉体】与【灵魂】就会逐渐远离,正如原本直径都是一毫米的探头与接口中的某一方突然变了直径,导致双方不能再紧密连接一样。
“铿惑。”就在铿惑沉默地离开地下室之前,奥托突然叫住了他,“卡莲的灵魂……没有了吗?”
“……”
铿惑可以回答,可他却不愿回答,他甚至不愿意回过头去看奥托现在的眼神。
“……我知道了。”奥托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木然。
铿惑咬了咬牙,尽管他最终还是心软了,可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欺骗奥托,让他再浪费自己的岁月:“人类的【灵魂】是很容易消散的东西,因为它必须需要物质载体。物质肉体之于灵魂,就像根系之于植物。【灵魂】一旦离开了物质肉体,就会在宇宙那无穷无尽的信息流中被其它信息流冲散,像滴入大海的墨水一样被稀释,被分裂成最基本的分子,带到整个大海的各个角落。”
“……”
铿惑背后传来的沉默中似乎酝酿着巨大而汹涌的情绪,可最终却复归平静。
只是这次花的时间很长。
“如果物质有着【物质不灭论】,那么信息是否有【信息不灭论】?你说过,人类的【灵魂】其实就是【相】的宏观概念,所以……只要找到组成【相】的那些最初的【信息】,依旧可以拼出原本的那个【灵魂】,是不是。”
“从理论上来说,可以。”铿惑觉得有点难受,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犯罪。
“但是实际上呢。”奥托的声音出现了一些变化,这变化并不是来自于语气,因为他的语气已经平静如死海。
这变化来自于方位,奥托的声音传来的方位显然更低了一些,他似乎正半伏在棺椁上,状态显然不怎么好。
“实际上……”铿惑犹豫了一下,“我现在指给你一片面包,假设这片面包就是你要的那个【灵魂】。在不施加任何保护措施的条件下等五百年,你再去找到当初构成它的所有基本粒子——难度与此相仿,甚至更难,因为【信息】这种东西……并不会仅仅停留在地球。”
“万物轮回,但这片面包可能会滋养不同种类的微生物。构成它的这些基本粒子成为了这些微生物的身体构成部分,并且一代一代地以随机系数以整个地球的任何位置为中心进行随机扩散。五百年后,当初构成面包的那些粒子可能在水里,可能在鸟的身体里,可能成为了卫星的一部分高悬在天空上。”
“或者用一种更简单的例子来比喻:我向大海中滴入一滴墨水,五百年后,你把那滴墨水拼回来——这已经是神的领域了。”
“呵……”奥托的笑声传来,此时的铿惑才发现,与其说奥托的语气很平静,倒不如说是虚弱。
失去了力气的,衰弱的,空虚的。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铿惑回过头,不安地看向奥托,因为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东西让铿惑大感意外。
果不其然,奥托半跪在棺椁旁,仿佛在对着棺椁行骑士礼。他的头无力地垂下,长发如瀑布般从耳边垂落,遮挡住了他的面庞。
但他好像在望着厚重的椁,目光仿佛穿过了两层密封的容器,看到了棺中睡美人的脸。
“没事了,铿惑,十分感谢你的帮助,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奥托依旧低着头,但身体却好像失去了力气般慢慢前倾,将额头抵在了椁那厚重的木板上。
“去吃个饭吧。”铿惑叹了一口气,想让奥托冷静一下,“你也陪我呆了好几天,你需要休息。”
奥托的声音里好像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感,让他的气息听起来有些不稳:“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自己吃就好。”
这个时候如果还要强行吵闹,那铿惑未免也太不识趣了。所以他拿出了一个镜子,镜面朝上,轻轻一划,镜子便贴着地板精准地滑到了奥托的面前。
“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如果我是她,看到你这副表情没准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扇你个大嘴巴子。”
铿惑转身离开了地下室,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再留在这里,也不过徒增尴尬。
在合金大门合上之前,铿惑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感情复杂的笑声。
铿惑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能不能让奥托放松一些。但他既然笑出来了,那这沉重的心锁也许就不会把他勒得那么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