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放慢了许多，脚底传来的踏实感让韦德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运输舰的舰体依旧在以极缓慢的速度下压，他挡不住。

【只要再有一点力量……再有一点点……】

战舰下落的速度已经趋近于零，可正是这无穷小却又一寸一寸向下压去的趋势才让韦德感到分外绝望。

韦德的腿已经站不直了，他的腰慢慢弯下，双腿弯曲，双手尽全力上托，引力球聚集在他的掌心，一个接一个地碎裂，却又一个接一个地重生。

地面的塌陷范围还在扩大，仿佛盾构机一样向四面八方扩展开去。一个处在边缘的男人脚下一滑，无可奈何地掉了下来，因为他已经无法再把身体往外围挤了，他的身后是他的爱人和刚上初中的孩子，整个人群已经挤得像高压之下的复合材料板一样密不透风。

韦德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在高压之下迸出体表了，他能感觉到运输舰下坠的趋势正在一分一分减缓，可就是到不了零。

他力有不逮。

哪怕拼尽全力，人就是有力有不逮的时候。这很现实，也很残酷。

每每这个时候，人都会会想起以前，恨自己当初没有再努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拒绝了那份舍弃尊严就能得到的馈赠。

可是韦德笑了。

他一点也不后悔，韦德这个名字对他的意义比一切都重大。如果让他放弃这个名字改叫瓦尔特以获得真正的第一律者的力量，他反而觉得自己亏了。

可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就像现在。如果在海渊之眼，他答应那个人，继承了那颗律者核心，这个局很容易就能化解。

他不甘心，明明就差那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力量他就可以阻止运输舰的下坠——就差那么一丁丁点的力量。

韦德的腰深深弯下，双腿已经开始支撑不住地打着颤，血液在全身各处的毛细血管中充盈。他的听力在此刻分外地灵敏起来，他听到人群中刻意屏住呼吸的缓慢呼吸声，听到人们因为推挤而发出的呻吟声，听到脚下的土地寸寸碎裂，双脚与沥青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韦德循声望去，这是他第一次把目光投向周围的人。

那个滑下坑底的中年人好像被吓傻了，半跪在地上，张大了嘴，做着防御的姿态，盯着站在地上膝盖打弯却拼尽全力向上顶着的韦德一动不动。

韦德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灾难下的普通人就是如此的无力。

他知道的，他也无力去改变什么，他也不能去改变什么。

一个时代一粒灰尘落在个体上，就是泰山压顶。

韦德有些想放弃了，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自己已经尽力了，这就是他的极限. 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们……命该如此。

韦德能操纵的引力范围已经开到最大，依旧无法完全阻止运输舰的下坠。等他身体里的崩坏能快要耗光的时候，就是他撤退的最后时机。

直到那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

这下被吓傻的轮到韦德了。

那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仿佛打了激素一样，腿打着颤跑了过来，弯着腰钻到韦德旁边，双手上托，憋得脸红脖子粗，仿佛在健身房为了吸引美女的目光而挑战超出自己力量范围的哑铃一样。

那个腆着肚子的油腻中年人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脸憋得通红，拿出了年轻时在基层打熬出的力气，不顾滚烫的钢板，一边大声怒骂着，一边拼命地往上顶。

“他妈的！操！”神州粗口迸发而出，仿佛这样能给那个油腻的中年人带来力量一样，“我************！加油！我他妈……来……帮你！”

“操！”这个声音来自坑的另一边，一个显然是热血上头了的年轻人主动跳下坑，跑到了韦德身边，有样学样地钻到韦德身边，弯着腰，不顾滚烫的钢板，用力地向上顶着，“……你……妈……”

韦德哑口无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这两个人蠢到他连斥责他们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操！”

随着运输舰舰体的缓缓下落，越来越多的人伴随着一声国骂跳下了坑，或者站在地面上，举起双手，用力托举着倾斜的舰体。

他们骂着脏话，却不是在骂人，也不是在骂虚无缥缈的命运，更不是在骂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们大声怒骂着，像开战时的战吼，尽管意义不明，却能让人感受到相同的情感。

这种情感是什么？

当家园遭到入侵，当沃土化作焦壤，当小心翼翼保护的山水遭到铁蹄的践踏，总有人会大声怒骂，跳出来，手里拿着镰刀和锤子，向着尸山血海发起冲锋。

这种情感是什么？

韦德不知道，他也没法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仿佛要被周围的人同化了一样，弄得他也想骂一句。

这是韦德在阻拦舰体下坠的过程中，第一次产生了轻松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力气使大了，一个不小心把东西推得太过了一样。

不，这不是错觉，舰体真的停住了。

原来……真的只需要再来这一丁丁点的力量。

韦德确实感觉到舰体的下坠已止住，自己甚至能想办法调整自己腰的角度，让自己的腰更舒服些——尽管他并不是在用肉体发力，可弯腰弯久了，再加上身体状态的透支，现在的他并不比那些人轻松多少。

他身体里的崩坏能已经近乎用尽了，现在正是他撤退的最后时机。只要等他的能量耗光，光凭这些人绝对无法阻拦运输舰的坠落。

可他的脚像生了根，拔不出来，挪不动。

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身边喘着粗气，像推磨一样憋得满脸通红的人们。无论自己走不走，这些人都死定了。如果自己这个时候离开，也无愧于他们，而且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可是他不明白，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早就计划好了，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为什么脚却不听使唤？

仿佛有一种侥幸心理，只要再撑一会儿就会有办法，只要撑一会儿……也许就会有转机。

【反正……我即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吧……】

莉薇尔特很讨厌他，哪怕是在【404】小队回归圣芙蕾雅学园之后，她也没给自己生命好脸色，充其量是不偷吃自己的甜甜圈，不再对自己阴阳怪气了而已。

可她既没为以前的偷吃行为道歉，也没见她对自己有什么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