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着朱漆的木柄手感柔滑，上面的漆已经掉落斑驳。将牛皮钉在鼓身上的铜钉表面有凹凸不平的颗粒感，似乎是些许锈迹。原本应绷得紧紧的牛皮松弛下来，使它敲击出的响声显得很闷。

它似乎年代久远，但当铿惑把它握在手中的时候，心中却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熟悉感，仿佛许久以前就曾见过。

铿惑熟稔地搓动着手指，将拨浪鼓左右旋转起来。此刻的它与其说发出咚咚的响声，倒不如说是啪啪的捶击声。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旧的拨浪鼓，铿惑拿着它的时候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淡淡的微笑，目光也变得分外温柔。

这个拨浪鼓好像是他的旧友。它千里远游后归来，尽管容貌已改，却依旧是认识的那个人。

可是他很难过。

明明有一种仿佛见到老朋友的感觉，可这种温柔的重逢却很快褪去，接踵而至的是无尽的无聊和厌烦。

“铿惑……你有想起来什么吗？”琪亚娜注意到了铿惑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想起什么？”铿惑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了不耐烦和抗拒感。

“这个拨浪鼓……”琪亚娜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她原本是想把这个拨浪鼓转交给铿惑，但就在刚刚听了铿惑坦白他过去的事之后，却突然想到这个拨浪鼓是否能唤起铿惑缺失的记忆。

毕竟如果符华没有骗她，那么符华就是铿惑的养母，而铿惑儿时的记忆便是被符华亲手清除的。

琪亚娜也很好奇为什么符华一定要清除铿惑儿时的记忆，可每每她问到这里，【羽毛】便缄口不言。

铿惑看到琪亚娜吞吞吐吐的样子，还以为这个拨浪鼓和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苦思冥想之下却一点儿都没想起来。

铿惑的表情渐渐微妙了起来，他从没在这种送命题上栽过，可这次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这个东西是从哪来的了。

就在铿惑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时，琪亚娜却开口了：“这个……是你的东西。”

“我的？”铿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个玩具。

琪亚娜观察着铿惑的表情，也在奇怪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这个是……我从岘山那找到的，就是你一直睡着的那个虚数空间里。”

“岘山？”铿惑的目光再次落回拨浪鼓上，他确实是在岘山醒来，可是一醒就是被埋在山里，根本没见过什么虚数空间。

“嗯，【羽毛】说的。”见铿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的样子，琪亚娜连忙补充道，“她说这是你的妈妈……留给你的遗物。一直放在你沉睡的那个虚数空间里——你没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铿惑摇了摇头，尽管这个拨浪鼓给了他些许熟悉感，可这种感觉却像是身体的肌肉记忆，而非脑海中的记忆，“怎么回事？【羽毛】说的？”

“她……”琪亚娜张了张嘴，迟疑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话说出来。

她之所以带铿惑来找这个拨浪鼓，是因为她从【羽毛】那里知道了铿惑没有儿时的记忆，想借助这个拨浪鼓帮他回忆起来。可是铿惑竟然对这个拨浪鼓毫无反应，这让她也不由得怀疑起【羽毛】是否说了真话来。

【羽毛】说过，符华是铿惑的养母，而那段时光要追溯到近百年以前。而在百年以前，符华又亲手抹去了那个名为【季忍冬】的孩子所有的记忆。

这么一想，也许铿惑想不起来才是对的。

可是……难道就这么让铿惑一直失忆下去吗？他不可能不在意的，任何人都一定有过对自己从何而来的思考。对自身由来的迷茫是一种痛苦，这种痛苦琪亚娜也是亲身经历过。

所以，她才不希望铿惑因此而痛苦下去。

“铿惑，你听我说。”琪亚娜的手覆盖在铿惑的手上，眼神中满是认真，“这是【羽毛】告诉我的，你是符华的养子。”

铿惑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但里面没有半分惊喜，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愤怒和嫌恶。

琪亚娜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本想好好解释一下，可铿惑却在她之前开了口。

“就这？”

铿惑的脸色瞬间变了，语气也充满了不耐烦和淡漠，甚至给人一种在逃避的感觉。

琪亚娜心中的不安被成倍放大：“铿惑，你不想知道你缺失的那段记忆……”

“不想。”铿惑生硬地打断了琪亚娜的话，把拨浪鼓放在一边，“养母也好，亲生母亲也罢，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这么多年我没有她们活得也挺好，而且我也想继续挺好下去。”

“铿惑……”琪亚娜还在试图劝铿惑理智一点，“接不接受是一回事，可是有些事你总该知道。”

“可是我现在就不想知道！”铿惑的语气突然暴躁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他在很明显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声调又慢慢降低。他把头转向另一侧，沉默片刻，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别说了。”

像一个狼狈的逃兵，对别人的敲门声置之不理。

琪亚娜突然间有些惶恐，她一直以为铿惑对于自己缺失的过往哪怕不渴求，至少也是好奇的。可铿惑此刻的表情却让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捅了一个大篓子，一时之间也住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知道。”铿惑重复着，他的音调越来越低，带着些许淡漠，“告诉我干嘛？让我去抱着她哭吗？说妈妈我好想你吗？啊？”

铿惑逼视着琪亚娜，那目光第一次让琪亚娜觉得陌生又心疼。

琪亚娜握着铿惑的手，垂下头去，把后面的话藏回了心里。

可是她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些记忆，她也想找人倾诉。

【羽毛】并没有告诉琪亚娜为什么符华要清除铿惑儿时的记忆。可当琪亚娜实在闲得无聊，问起铿惑小时候的事时，【羽毛】却又会浮现出些许罕见的温柔，向琪亚娜叙述着铿惑尚且名为【季忍冬】时的故事。

用着宠溺的，骄傲的，柔和的声音。

讲着温馨的，亲切的，美好的故事。

符华狠下心让铿惑忘记一切，却又用另一个身份偷偷地陪伴着他。琪亚娜其实有些理解符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这段过往其实是符华的心病，是她不愿提起的伤疤。

哪个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把伤疤揭给别人看呢？除非那并不是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