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眷恋,不舍,却又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以及对自己孩子如浓雾般挥之不去的愧疚。
世界上怎么会有母亲敢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塑造成兵人呢?
除非迫不得已,除非别无他法。
符华将襁褓掖好,不搭理那个好奇满满的婴儿,迅速地向着襄阳城奔去。
时已至秋,天气转凉,她也许并不怕这点雨,但是这个婴儿……
况且,按照方士祖庙中留下的信息来看,【戮魔之刃】应该在出世的一刻就在灵气的催生下迅速成年才对,这个小婴儿又是怎么回事?
除非……出了问题。
……
入了襄阳城,符华不自觉地将肩膀缩起,将自己的体积减小一些,似乎这样就能不引起人的注意。
可是街上的人太少了,少到了即使她再怎么隐藏自己都很显眼的程度,而符华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不显眼。
绵绵细雨,年轻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浑身湿透地在雨中行走,如果不是疯子,那就一定有故事。
她并不熟悉襄阳城,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客栈,只能沿街行走,显得彷徨而无助。
她靠在街边的屋檐下,有些担心地用手指别开襁褓,露出一条小缝,看了看那个被称为【戮魔之刃】的小婴儿。
“好难听啊……”符华低声呢喃着,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融化在了风中,被雨声所掩盖,“给你换个名字吧……我带你回你的祖庙,那里有族谱,应该能找到你的名字的……吧……”
婴儿并没有大声哭泣,也没有酣睡,反而像是在观察符华一样,睁着眼睛,一声不吭。
符华有些忧愁,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从方士们前往酆都与现实交界处的地方找到一个充满智慧的成年人,或者一头传说中的瑞兽也行,哪怕真的变成了方士遗书中的雷云也可以……但她可从没带过孩子,更别说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甚至连这个孩子的反应是不是正常的都不知道。
“现在需要什么?”符华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浓厚的雨云喃喃自语,雨水顺着屋檐的凹槽哗啦啦地在她面前滑落,让她恍然间想起了一座房子,在那座房子里,似乎有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记不得那个房子在哪了,也记不得那房子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她很久以前就在神州流浪,久到了她忘记了自己来自于哪。
“总之……先得给他找吃的吧,米汤或者羊奶……对了,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符华的左臂将襁褓抱紧,右手将鬓发中的水分挤掉,准备再出发去寻找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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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曾经有一个非常要好的人,拜托她守护名为【神州】的土地,她应了,于是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至今。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住在这里多久,并不是因为不通历法的缘故,而是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何时来到此地的。
总之就是很久,久到连记忆中拜托她的那个人是谁都忘记了。
可她唯独还记得这个承诺,仿佛这个承诺是她的命,或者说比她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
清冷的街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摊还在摆着,摊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婆,也许是街上人少的关系,她也没有叫卖,而是静静地在那里坐着,将手上的珠子一颗一颗串好,身边的摊子上挂满了各种小物件,鞋底子,拨浪鼓,布老虎,都是手工制作的小东西。
婆婆看见这女子身穿着款式类似于旗袍的服装,虽然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还是显得很单薄,况且款式与烟花女子略有类似,再加上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这让她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生出一股悲悯。
虽然说阔太太们也这么穿,但是她们的叉并不会开得这么高。
“姑娘……哎,姑娘!”
符华应声回头,脸上带着些许的茫然,在襄阳城里她并没有认识的人,听这个声音也不是那种不长眼的登徒子弟,而是年纪略大的老妇,这让她有些奇怪。
“姑娘,雨要大了,来避避雨吧。”婆婆把自己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个身位,“你穿得这么少,要着凉的,喝口热茶再走吧。”
老婆婆的身边摆着一个小小的灶,上面驾着一个壶,灶的侧面开着口,里面摆着炭,此刻上面的壶正咕噜噜地冒着雾气。
“不必了。”符华摇了摇头,她不愿与普通人进行太多的交流。
因为普通人的寿命太短,短到了她上次分别,下一次再见时便是白发苍苍的程度。
唯独她,似乎永生不死,不会老去,孤独地在时间的长河里等待着,等待那些一闪而逝的浪花消失,再有新的浪花飞起的时刻。
“姑娘,你可能打不得紧,但那个孩子可不一定啊。”老婆婆站了起来,伸出手向符华招着,“我看你也有些难处,老婆子没什么能帮你的,但你的孩子太小了,不能淋雨……”
孩子?符华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怀里的婴儿。她犹豫片刻,站在了那个篷子的边缘:“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最近的客栈在哪?”
“不是本地人吧?往前走,走到街头,右拐就是了。”也许是感觉到了符华语气中的距离感,老婆婆也并没有继续执意要她稍作休息,而是坐下,像是一边回忆一边说着,“王老二家的店,那个人老实,放心得下,你要是去了,就说是街那头李老太……”
可是还没等李老太的话说完,符华便已经转身离去了。
“谢谢。”
也许是被婆婆的话触动了心里的某一根弦,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在雨中飞落的叶子。
她确实不是本地人,她在所有地方都不是本地人,因为她连自己的故乡在那里都不知道,她只不过是在某一个地方居住一些年份,再换到另一个地方居住,居住的地点随着妖物出没的地点而变化。
叶子有故乡吗?有,所有事物都有它们由来的地方。
但是当树叶飘落时,它抬起头,能分得清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哪一棵才是自己的故乡吗?
……
长生总是被君王所念,但真正的长生却是痛苦的。
就像雪峰顶孤独的石头,在风雪中年复一年地凝望着山下的风景。人来人往,日升月落,眼中所见皆为过客,桑田沧海后,白衣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