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维多利亚向我们递交的访问国书,请按照秩序,依次举手发言。”
圆形大厅之中再一次轰然炸开,就像是数百枚源石炸弹一同爆炸了一般,维特只感觉耳朵里全是一片茫然。
新贵族的先生们根本不在乎什么举起手来依次发言的忠告,连带着地方军阀的代表也倨傲的和他们争斗了起来,旁观的保守党员就像是大海中摇摇欲坠的小舟,只能走下自己的席位,凑到维特的主席台下,一边高举着自己的手稿,一边仰着头吐出一段又一段缺乏韵律,意义不明的论述,丝毫不在乎彼此的唾沫喷出,又落在了谁的脸上。
保皇党端坐上首,实权王公们根本不屑于国家杜马的职能,他们有什么事情,会直接通过皇室向费奥多尔陛下汇报,尽管这种汇报大多数时候都变质成为了以亲情为筹码的要挟。他们的目光漠然种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看一群可笑的卷毛狒狒自以为是的玩弄手中的权杖。时不时会有人将目光投向维特,希望在他脸上看到窘迫的表情,但很快就只能失望的回过了头。
因为维特根本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就像是一个毫无主见的木偶,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参与任何讨论,无论人们是拽住他的衣角还是撕扯他的领带,是对他挥舞拳头还是冲他吐出唾沫,他都双眸微闭,像是事不关己一般保持沉默。
久而久之,人们便对他失去了兴趣,自顾自的争吵了起来,场面又一次回归了维特到来之前那副喧闹的状况。他不过是一个皇帝陛下的传话筒而已。
是啊,我不过是一个传话筒而已,只是代表的人,是皇帝陛下而已。
看着差不多的时间,维特脸上的疲惫又累加了几分,他抬起手,再次敲响木槌,朗声宣布道:
“休会。辩论时间结束了,先生们,真是精彩的观点,接下来请将你们掉在地上的材料整理一番,提交到我的办公桌上或是带走再修饰一番,不要让会场充满碎纸屑,这会让你们有失体面。”
维特不紧不慢的说完,转过身,打开双头鹰国徽雕塑下的木门,通过议长的单独通道,离开了国家杜马的会场。
他还有几个会议要赶。
是夜。
圣骏堡皇宫御前。
维特议长拖着满身的疲惫,站在红地毯的尽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暴力扯出一个又一个褶皱的西装和领带,敲响了通向皇座的大门。
“陛下,您休息了吗?”
宽阔的红地毯一路流向皇宫的尽头,在那三叉立柱的蜡烛都照不亮的皇座之上,费奥多尔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质问:
“我在等你,维特卿,你今天来的格外的晚。”
“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维特谦卑的合上大门,向那看不清的身影鞠躬行礼,解释道。
费奥多尔眉头一皱,关心到:“又被贵族缠上了吗?上次是谁对你发送了那封带有人身威胁意味的信,居然对我的大臣做出这样的事情,哪怕他是一位公爵,我也不能放过他。”
“不,没有的事。”维特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至于上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是孩子的恶作剧罢了。帝国这段日子经济不景气,有从城区被迫迁往外城区的小孩子对此有怨言,实属正常。”
费奥多尔张了张嘴,想要下令处罚,但又找不到借口。
一位皇帝,对一个无知的孩童有理有据的控诉,都不能宽宏大量的话,还有器量治理一个国家吗?
最后,他只能愤怒又无奈的冷声道:
“孩子们又懂得什么,等到他长大了,就会理解乌萨斯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你又有多努力了。”
“等他长大了。”维特重复道。不知道是在赞同还是在感慨。
费奥多尔继续问道:“议会那边有结果吗?维多利亚的访问,我们接还是不接。”
“议会的先生们进行了友好的讨论,提出了许多值得参考的建议,但正因如此,我暂时不能确定哪一个建议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最为合理。”
“那你的意见呢?维特。”费奥多尔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维特。但维特始终保持谦卑的低着头,不与费奥多尔对视,也仿佛没有感受到费奥多尔施加的压力。
沉默良久,维特回答道:
“我的意见是,可以接受。”
“我们要开出什么条件?”费奥多尔道。
国家级的访问这件事会带来引来很多猜测,也会带来很多利益,尤其是在维多利亚和乌萨斯这段时间几乎没有什么官方往来的情况下,突如其来的一场拜访很可能改变未来多年的大地格局。杜马议会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谁都知道乌萨斯现在穷困潦倒,军工业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一个接一个的倒闭,但轻工业的发展又一直得不到人民的支持——相比起方便快捷直接通过战争抢劫或者购买他国的廉价货物,慢慢发展本国轻工业,还要承受技术差距带来的昂贵价格,乌萨斯人民对此兴趣不大。
但哪怕是费奥多尔也没资格嘲笑他们短视,毕竟如果一张乌萨斯帝国银行发行的百元帝国卢布能购买十斤本国生产的大米,却能购买二十斤外国廉价的,更好吃的进口米的话,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择。
要调控外国的倾销,最快的途径就是从关税入手,但关税却在上个时代——大征服时代,被先皇授予了地方贵族,成为了贵族的特权。费奥多尔几次三番的想要收回关税权,都被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大贵族保皇党给用各种手段推辞了回来。后来费奥多尔才理解,哪怕是身为皇帝,这也不是他能触及的区域。他的保皇党,那些他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关税权最大的受益者,费奥多尔动关税权,就是在挖自己的根!
而如果这次能和突然造访,意义不明的维多利亚人谈成那么一两笔合作的话.....
乌萨斯帝国的皇帝摒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大臣回答他的问题。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荣幸,殿下!
尊敬的陛下,你是否知道,要在乌萨斯做成一件事情,要经过怎样的程序?
首先你要拟定一份措辞足够优美,不输经典文章的提案,乌萨斯曾经是暴力和蛮荒的代名词,北原冻土赐予了乌萨斯人坚毅的品德和强健的体魄,但也将那份粗犷牢牢刻印在了乌萨斯人的身体里。在踏入文明社会之后,乌萨斯人开始频繁受到维多利亚为首的“文明国度”的嘲讽,这让乌萨斯人开始痛定思痛,改变了过去茹毛饮血的习俗,开发出了适合乌萨斯人的以恢弘和伟大为基调的艺术,这本来是好事,然而极端总是会走向另一个极端,现在的乌萨斯人反而有些过于追求所谓“文明”了,以至于没有文采的提案,甚至不配在议会上被拿出来讨论。
其次你要说服国内分裂的四个派系,保皇派是实权王公组成的松散联盟,他们的权力来自先皇制定下的王公拥兵制度和关税权,这让他们成为了乌萨斯尾大不掉的第一批军阀势力,但他们至少还忠于皇室,在大事上和皇室利益一致。保守党来自于国家公务员制度,主要由各地考试选拔出来的国家公务员组成,以诸位大臣为首,势力庞大,但缺乏兵权,依附于国家制度存在,算不得太大的对手,只是要警惕他们为了获取更大的权力而做出通敌卖国的行为——假如利益足够,他们一定会这么做,而且做的很彻底!随后是新贵族,那些资本主义催促下被匆匆赶上历史舞台的小丑,他们的出生不齐,主要由其余党派中的分裂者组成,但却在不断地壮大,他们强大的后果,如果您翻阅过大叛乱的记载史书,那你就一定会产生警惕,他们或许是唯一直接将“推翻帝制”作为最终目标的势力.与之相比,那些大叛乱的余孽所组成的地方军阀们,反倒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在说服他们之后,恕我直言,你的提案基本上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但即便如此,你最后还是要面临一个不可逃避的问题——乌萨斯帝国,能不能接受这份提案?
“陛下,原谅属下的无礼,但我必须将这个悲惨的事实如实的告知于你。”
维特将头垂的更低,以至于他看上去不像是在鞠躬,反倒是向在忏悔,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的苦痛,极为艰难的从嘴唇之中嚅出那个悲惨的事实:
“我们开不出条件。”
费奥多尔如遭雷击一般的呆愣在皇位上,这位登基在先皇去世之后,却一辈子活在先皇的阴影中的皇帝难以置信的发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维特,我的朋友,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