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我看你倒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剑雪笑道:“你不问,我自然不说。”
卫玉其实想问她,这两年宿九曜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可是这岂是一句两句能说完的,一言难尽罢了,而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她心中确实有一件急于想知道的,可惜又不便出口。
思来想去,卫玉就说:“我本来以为,你绝不会在任何一个目标身边待上半年,没想到竟然在此轻易破例了。”
剑雪说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那也要看是谁。当初殿下派我来的时候,我以为只不过是护送而已,等他到了这里,我自然就功德圆满,没想到一待就是这许久。”
卫玉整了整衣袖:“那这两年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你指的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卫玉忍不住,咳嗽了声:“我见过了保婴堂的那位赵姑娘,你可认识?”
剑雪了然地点点头,道:“哟,终于沉不住气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问呢。”
“我为什么不问?”卫玉悻悻:“那女子……她是从哪里来的?你可知道?”
“听说你先前见了小九爷,你怎么不问他?岂不是比问我更快?”
卫玉假装喝茶:“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听。”
剑雪笑道:“你不稀罕听,我稀罕说行不行?”
先前剑雪护送小九回豫州,知府设宴款待,席间有些歌姬出来献舞。
这赵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牡丹,罗醉一看就惊呆了。
虽然是女装,但是一眼就能认得出跟卫玉六七分相似。
罗醉是个好事之徒,立刻询问知府,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女子是本地王员外家的家奴。
当时罗醉戳了小九,宿九曜抬头,望见赵曦,惊的几乎站起身来。
小侯爷悄悄的跟小九说:“你觉得这女子怎么样?”
宿九曜盯着那女孩儿,一言不发。
小侯爷说:“这么难得的机会,这么难寻的人,就叫咱们遇上了,我可不能放过。你如果不想要那就归我啦。”
宿九曜愕然看向罗醉:“什么归你?”
罗醉道:“归我的意思就是我要了,她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三媒六聘的……你难道不懂?”
宿九曜深吸了一口气,沉默。
罗醉见奇货可居,便雷厉风行,立刻把那员外叫来,低声嘀咕了几句。
王员外在本地虽也是个人物,但是侯爷之子亲口要人,他哪里敢不听,别说罗醉还许他身价银子,就算不给,他也愿意双手奉上,当下就满口答应,把那女孩子给了小侯爷。
罗醉喜不自胜,拉着赵姑娘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喃喃道:“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信,世间就有这么像的人。这得亏是女装,要是改换了男装,只怕还足可以以假乱真呢。”
他又看了一眼小九,笑说:“你真不要么,可别反悔。”说着就起身,握住那女孩儿的手就要离开。
剑雪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卫玉虽然猜到后面大概,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然后呢?”
剑雪笑道:“然后就给小九爷拦住了呗,他把人带了回来。小侯爷算是人财两空了。”
卫玉道:“他喜欢那个姑娘?”
“你说谁?哪一个’他’?”
剑雪戏谑地说了这句,忽然醒悟,急忙闭嘴。
幸亏卫玉没有察觉。
剑雪停了一会儿,说道:“如今这赵姑娘也算是县内关外,人尽皆知的人物了。”
“为什么?”
“还问?她是小九爷带回来的,你应该也听说了将军夫人的传闻了吧。”
卫玉呵呵了声,振作精神:“不说这个。以后你是什么安排?回京还是留在这里?”
“那也得看殿下的意思。”
卫玉打量剑雪:“你可别是乐不思蜀了吧。”
“这里有什么可乐的?”剑雪摇头道:“你要是我,这一年多来,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事,死了那些不计其数的人。你还得疯了呢。”
卫玉咬了咬唇。剑雪却又感慨道:“不过若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人间还有另一番的世道,也有另一种的人……呵。”
剑雪说完,拍拍卫玉的肩:“你歇着吧。”
她离开后,卫玉呆站了半天,只觉得心里发闷。
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心里一会儿刀光剑影,一会儿却又出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廊下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好像是小山的声音,在跟侍卫们在说什么。
片刻小山进了门:“玉哥哥,殿下传您过去用膳。”
卫玉懒懒地说道:“我不饿,你去告诉殿下,我不去了。”
“宣威将军也一起去呢。”
卫玉怔住:“那也跟我……”
赌气的话还没说出口,最终还是懊恼的跺了跺脚。
卫玉本来以为小九已经先去了,没想到才出院子,就跟他撞了个正着。
她本来不想理他,宿九曜却偏偏说道:“卫巡检,太子殿下传我吃饭,您有没有什么叮嘱的?”
卫玉转头瞪着他:“你要是真听我的话,那就最好少说多吃。”
“这倒也不难。”
两个人往前厅走,耳畔只听见嚓擦的脚步声。
头顶的灯笼在春风里摇来摇去。
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合在一起。
卫玉看着那两道模糊的影子,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之前到底说的什么勾三搭四?”
身后,宿九曜道:“你先告诉我你说的什么我身边的人?”
卫玉止步。小九说道:“你说的是赵姑娘。”
宿九曜垂首看向卫玉,从这个角度他能看的更加明白,她毛茸茸的细碎头发,领口中是一段雪白的脖梗,那么纤细,他一手就能擒住。
卫玉好像察觉了什么似的,缩了缩脖子。
“对,我说的就是她。行了吧?”卫玉转身:“这有什么不可说的么?倒是你连身边的人也能忘记。想不起来还要问我。”
宿九曜只盯着她。
卫玉看他沉默,转过头:“我已经回答了你的,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
“我连身边的人都能忘记。你却把你自己做的事情也忘了。”宿九曜这才开口:“你在快活林跟明掌柜,亲……”
他居然说不出那个词,只是死死地盯着卫玉的嘴唇。
在听见魏旌描述那个场景的时候,听着那句“亲嘴儿”,宿九曜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卫玉跟明俪两个“亲嘴”,那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形?
卫玉先是一愣,继而瞪大双眼。
最后她哈哈大笑起来。
宿九曜问:“你笑什么?”
她忍着笑道:“没,没什么。”
卫玉摆手,转身往前又走。
宿九曜看着她负手而行,很是潇洒自在,他的眼神一暗:“你真的对明掌柜动了心?”
“是又怎么样?”卫玉头也不回,笑吟吟地。
“是的话,我会让魏旌不去搅扰你们。不是的话,你就不要搅乱人家的好事。”宿九曜磨了磨牙,目光在她细细的脖颈跟腰间逡巡,又气又恼,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让他想要摁住卫玉,把她……
“什么好事?”卫玉丝毫未曾察觉,反而自顾自说道:“他们要是彼此真心、两情相悦的我又怎能搅乱他们?要是他们两个本来就没什么情分,不用我搅也自然都断了。”
“你这个人,这么无情……”宿九曜喉头一动。
卫玉不知死活,火上浇油般说道:“什么是无情?我这个人最喜欢说实话,但是实话难听,一般人自然是不爱听的,”
她说到这里,负手转身看着面前的少年。
望着夜色里少年冰雪一般的脸色,卫玉扬眉道:“你又如何了?生气呀?叫我说你不用为别人操心。多想想自己吧。”
“什么意思?”
“上回在京内我跟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但是现在你既然有了一位……人尽皆知的赵姑娘,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吧。我却要恭喜你才对。”
宿九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战前的擂鼓一样,一声比一声响,而且逐渐急促。
他打了那么多次仗,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紧张,恼怒,不安,还有那种……类似杀意而又不完全是的情绪,按捺不住。
“你……恭喜?”他的手越捏越紧:“怎么恭喜?”
卫玉眨了眨眼,似乎促狭地:“这……虽然说为时过早,但将来你要是成亲,我自然会准备一份厚礼,毕竟、我们相识一场……”
“厚礼?”少年眼底簇簇的,不知是冰色还是火色:“什么厚礼?”
“呃……”卫玉总算觉着气氛有一点不对,当下拂了拂衣袖:“别叫殿下久等……”
卫玉往前要走,后领子却被人一把薅住了。
她瞪圆了眼,感觉自己好像被绳索吊住了一样,脚还在往前探,身子已经被拽了回来。
宿九曜揪着卫玉的衣领,轻轻用力。
卫玉退后,还未站住脚,就被他轻轻一摁,抵在了廊柱上。
面前的少年双眼中透出怒色,胡乱地在卫玉的脸上逡巡。
可很快,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魏旌的那句“他们在亲嘴儿”,振聋发聩地在他耳畔乱嚷。
那到底是什么样儿?他竟然怎么都想不出……或者……
“宿……九……你……”卫玉从最初的诧异中反应,试图将他推开:“放开!”
他只盯着她娇嫣的唇瓣开开合合,好像被花香蛊惑的蜜蜂,昏头昏脑、义无反顾地低头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