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全走的那天,这个城市下了第一场雪。
李孝全给我打电话说:“槿,我要走了,我其实还是买了两张票,我希望你能来,即使你不能跟我一起走,我还是希望你来送我。”
我当时对着电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窗外雪簌簌地落,我心里空荡荡地流着泪。
李孝全真的要走了,这一场宴席终究还是要散了。我心里反反复复地开始回放与李孝全在一起的那些暖人心的画面,这个男人带给我的是我这段人生里最打动人的暖色岁月,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他走。
可是,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他又必须得走。
我决定去送李孝全。
送走了李孝全,我的人生大概就可以回到最初的原点了,没有谈谈,没有承子念,也没有李孝全。
李孝全手里拿着两张机票站在我面前,自嘲地笑着,说:“假如上次我的脚会留下残疾,也许你会跟我一起走对不对?”
“不对!我没有资格同情你。”
我站在李孝全面前,看着他,觉得一切都很恍惚,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咱们再玩一次脑筋急转弯好不好?我有新题目了!”李孝全忽然开心地说。
我附和着说好。
于是李孝全开始出题。
他问:“身份证掉了怎么办?”
我答:“捡起来。”
他问:“大象的左耳朵像什么?”
我答:“像右耳朵。”
他问:“针掉到了海里怎么办?”
我答:“重新买一根。”
……
我和李孝全站在机场里,身边是来来往往的用各种形式离开和送别的人,可是他们所有人的声音就好像瞬间停止了一样,我只能听见李孝全所说的话,听着他问的和我第一次与他相见时一模一样的问题……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蓬勃得带着稚气和傻气的年代,我站在那间陌生的办公室里,面对一个陌生的男子,天不怕地不怕地玩着脑筋急转弯……
李孝全问问题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最后我们相视着沉默,谁也不说什么,但是在我们中间正有无数的画面还带着温度翻滚着。
李孝全走上前来,忽然拥抱住了我,大概有一分钟之久。
然后他松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我才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笑了。因为我发现李孝全多买的那张机票竟然捏在我的手上。
这注定是一张作废的机票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会为很多人买在手里废成烂泥的座位票,同样别人也会为你买。有些票烂成泥土,也许会开出花来,从而滋润了我们纯真的年代。有些票烂成泥土,却终究只能烂成泥土,最后散落成灰尘,纷飞天涯,无人知晓。
我还不想去数我给谁买过谁又给我买过,这为时过早,也许五年之后,我还会好好地爱一场呢,也许五年之后,我就能将承子念忘的一干二净呢!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机场检票处忽然一阵骚乱,很多人都围了过去,然后听见有人说有个女人被抓了。
我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凑上前去看了看。
然后我看见了被警察押着的乐扣。
乐扣带着宽大的帽檐的帽子,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一时间我心跳加快,我想对乐扣喊,问她承子念在哪里,但是我又不敢,我怕被警察听见,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承子念没有死。
直到现在,我仍然坚持认为,承子念没有死。
我用力地挤到人群里面,看着乐扣从我面前经过,我张了张口,没忍住,还是问道:“他呢?”
乐扣一抬头,看到了我,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我,忽然冷笑一声,说:“他死了!”
我呆在原地,人群什么时候散开的我也不清楚,乐扣的人影早已消失了,我缓过劲来的时候简直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境,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乐扣没有被抓,她更没有对我说过话……
我用力拍了拍头,对自己说:“东方槿,你要镇定,你现在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这都是幻觉!幻觉!”
这人生只要一掺杂上承子念这个人就真是够费劲的了!
我恨恨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捏着那张机票,尽量潇洒地迈开了步子。
女人天生是有第六感的,而我常常觉得我不仅仅有第六感,我甚至还有第七感。有些人的第六感不强,是因为第六感就是她最末梢的感觉了,而我的末梢感觉是第七感,所以我的第六感非常强烈。
这是有实例可以证明的。
以前高中的时候,我经常会在考试之后对宋楠楠说:“完了,我预感我这次数学不及格。”
结果卷子发下来一看,我果然不及格,最强的一次是59.5分。
每次宋楠楠都睁大眼睛惊讶地对我说:“东方槿,你的第六感好准啊!”
我总是很无奈又很无辜地对宋楠楠说:“没办法,这是天生的!”
我天生的第六感在此时又一次发挥了它奇特的效力,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停下来,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停下来之后还转过身来……
我转过身来之后就看见了远远地站在我身后,一直看着我的——承子念!
我低低地惊呼一声,然后双手捂住嘴巴,那张机票险些被我塞进嘴巴里吃掉。
他果然没有死!
承子念也和乐扣一样戴着有着宽大帽檐的帽子,幸好他在世人眼里是个已死之人,没有人在通缉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他瘦到不能再瘦的身体站在那里,摇摇欲坠,我觉得我再不上前扶住他,他就要倒下了。
刚才让我停下脚步并且转过身来的,是承子念的目光。
即使我没有看到,但是我还是感知到了,就像只有我感知到他还活着一样。
我快步走到承子念面前,伸出手,使劲地捏了捏他几乎没有肉可捏的脸,然后小心确认:“疼不疼?这是不是幻觉?”
承子念拉下我的手,眼睛因为凹陷下去而显得更加深邃,他看着我的目光里透着叫我心神荡漾的情意。
“你应该捏你自己,看看你疼不疼,然后你就知道这是不是幻觉了。”
我一听,想起了什么,打开我随身带着的包,将机票放了进去,然后拿出一个化妆小镜子,对着看了看。
然后我满意地笑了:“果然不是幻觉,果然是真的。”
“这个镜子这么神奇?”承子念的眼睛里露出了笑意。
“因为在梦里的时候,只要我照镜子,脸上从来都是光滑的,没有这个疤……可是刚才我看的很清楚,这个疤在那里。”
说完,我拉着承子念,说:“跟我回家吧!”
承子念眉头一皱,说:“无家可回了。乐扣这次一定出不来了,我毁了她的一辈子。”
“你在担心乐扣是吗?你放心,我找人给她请律师,一定让她的罪行到最低。不过她杀了人的,情况不乐观。我们不要在这里说了,你先跟我回去好吗?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呢?你在外面很危险,也没有人照顾你。”
承子念拉起我的手,说:“愿意再跟我走一次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就像第一次他站在我面前对我伸出手一样,我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
“还是去青岩,你愿意吗?”承子念又问道。
“任何地方!”我坚定地回答。
我没有问承子念,乐扣的事他不要过问了吗?他真的就可以这样离开?
可是他没有说及,我想,他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我喜欢这样的承子念,喜欢他毫无顾忌地对我说:“跟我走吧!”喜欢与他浪迹天涯地生活着。喜欢这种重逢和重逢后即将开始的对生活的另一种激情。
这激情点燃了我,我兴奋地跟在承子念身边,准备再一次与他一起飞翔。
我和承子念手拉着手走出了机场,站在马路旁,我们都有些彷徨,如何去青岩?
我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宋楠楠打了个电话:“把你的车开来机场!等你,半小时之内过来!急事!”
宋楠楠果真在半小时之内把车开来了。
她将车停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愣在车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显然是看见了我身边的承子念。
我什么都没有跟她解释,承子念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只有我一个人是对的,只有我一个人才配和承子念有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我说:“你下来!”
宋楠楠就乖乖地下来了,她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承子念,她甚至以为她也产生了幻觉。
最后在我拉着承子念坐上了宋楠楠的车之后,宋楠楠忽然问我:“从哪里找到了一个跟他这么像的男人?”
我瞪了宋楠楠一眼,说:“看清楚了!这个就是货真价实的承子念!但是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还有,我已经拿到驾照了,你的车借用几天!我公司帮我照看着,我出门一趟,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定!”
我说完就发动了车子绝尘而去。
我听见宋楠楠在后面忽然清醒过来一般地喊着:“东方槿!你别又玩私奔!老老实实回来过日子!”
我才不理她,我带着承子念一路往青岩奔着。
一路上,承子念都没有跟我说什么,他只是拉着我的手,闭着眼睛睡觉。
但是有时候他会忽然支持不住,然后我停下车子,他就下车去呕吐,他呕吐出来的大部分是血。也有时候他就在车里不断地抽搐。但是他从来不表示出他多么痛苦,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我看在眼里,心疼地几乎不敢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他身体的底子,也许他的身体早已被毒品掏空了,可是他并不是一个涉毒很深的人,可是他没有了强烈地生存下去的意念。
这是为什么呢?
承子念就算与我在一起,就算我能感觉到他是爱我的,但是我并不能感觉到他真的强烈地愿意为了我而活下去。
我们渐渐靠近青岩的时候,承子念变得越来越心安,越来越坦然,也越来越激动。
当我们的车子停在了青岩的街上。
承子念忽然转头对我说:“槿,对你,我太自私了。我不该要求你陪我来,可是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恐怕也来不了了。”
我抱住承子念,对他说这都是我愿意的,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可是这次来,我渐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我们像上次一样找了间小旅馆,旅馆房间的窗户一打开,就可以远远地看见青岩的街道还有房屋。晚上一窗的星光洒落进来,真的是可以让人忘却尘世的。
我和承子念相拥而眠,一般都是我抱着他,他像个孩子蜷缩在我的怀里,我能感觉到他的瘦弱和生命力的消失。有时候他夜里会剧烈地抽搐,我惊醒后只是抱着他,不说话。承子念也不说话,他咬着牙捱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我只劝过他一次,我说:“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