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小辈冒犯, 望瑶山君宽宥,来日再上门请罪!”
灵力灌注之下,钦天学宫内外都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宫室之内, 正执笔欲落的宿子歇动作忽地一顿, 他已然意识到如今正在宫城外的人是谁。
也就在这一瞬间, 他面上所有情绪都化作荒芜空白,握住笔的手下意识收紧, 手背青筋毕露。
宿子歇的身体在微不可见地发抖,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所以也不知自己眼底骤现的恐惧。
妙嘉坐在他身旁,即便不曾相对而坐, 也很快察觉了他的异常, 转头看去, 不由露出几分怔然。
以她聪明,很快便猜出了大约缘由,但她不明白,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为何会令宿子歇如此反应?
就算当日在淮都之中, 面临闻人氏重重围杀, 命在旦夕之时,他也未曾流露出如此惧色。
笔尖抖动, 有一滴墨要坠下, 妙嘉伸手, 握住了宿子歇隐隐在颤抖的手腕。
墨色落在竹简上,到这时, 宿子歇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坐直了身。
妙嘉收回手,抿了抿唇, 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她站起身,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默默走出静室,门扉开合,室内只留宿子歇一人。
他好像脱力一般躬下身,宽大的袍袖掩住脸,让人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机关宫城之上,谢寒衣站在窗边,自上而下望去,能将骁武卫策马离去的情景尽收眼底。
叶望秋站在他身旁,见上百骁武卫掉转马头,不免觉得奇怪:“他就这样走了?”
难道和他两个儿子不同,这位长孙上卿竟然是个讲道理的人不成?
便是叶望秋也不太相信这样的可能,毕竟在淮都城中,他早就见识过了所谓世族做派,俗话说得好,天下乌鸦一般黑。
所以?长孙静究竟是什么意思,叶望秋转头看向谢寒衣,试图从他这里找到答案,但谢寒衣未作回应。
他看着下方,脸上已不见平日惯有的什么笑意。
“师兄,你在看什么?”叶望秋问。
“看那位长孙上卿。”谢寒衣看着下方,口中回道。
叶望秋不太明白:“他浑身被遮得严严实实,能看到什么啊?”
他说着,探头向下望去,却只能望见银白甲胄上折射出的森寒光芒。
谢寒衣望着远去的骁武卫,许久才再度开口:“他杀过很多人。”
作为骁武卫大将,长孙静杀过许多人似乎也不值得奇怪。
谢寒衣没有解释,他回头,对上了姬瑶看来的目光。
无须多说什么,她便已经明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但她并不在意。
“不必担心。”在谢寒衣暗藏几分忧心的眼神下,姬瑶淡淡开口。
谢寒衣心中升起股诡异的安慰,不论如何,她如今能对他说出这句话,已经算得上极大的进步了吧?
长孙静回到玉京的消息如同一场无声的风暴,片刻之间席卷了整个玄商都城,在他还未踏入商王宫时,便已人尽皆知。
此事并不在众人意料之外,岁末将至,玄石军与骁武卫将在滁虞山演武,身为骁武卫统帅,长孙静自然没有缺席之理。
骁武卫自玄商立国便已成规模,传承至今,是玄商境内最强的一支兵力,上下共计逾二十万人。
如今随长孙静回京的是他麾下五千精锐,正为参加演武。
只是令众多世族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长孙静除了自钦天学宫带走傅集外,竟然未做任何报复,留下的那句话更像是有与其冰释前嫌之意。
难道这位大将军当真要与自上虞来的外乡人和解?
玉京众人议论纷纷,长孙静行事一向不是旁人能揣度,此时尚且没有人能猜透他的意图,更不知他之后作何打算。
龙驹一路疾驰,在商王宫中畅行无阻,有资格这么做的,玄商之中,除宿昀自己,便只有长孙静一人而已。
殿前玉阶下,他翻身下马,银白甲胄碰撞发出沉闷声响,天光下,长孙静取下面甲,那张不见任何表情的脸上透出难言冷峻之色。
傅集也下了马,他微微低着头站在长孙静身边,举止驯服,全然不见之前疯狂阴郁之态。
长孙静的长子年纪比傅集更大上十余岁,但他看上去仍旧不过三十许的青年样貌,眉飞入鬓,那张脸足以用俊美无俦来形容。
未曾多言,长孙静大步走上玉阶,傅集随即跟上。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荡在玉阶上,两旁宫人低眉敛目,并不敢抬头哪怕看一眼这位骁武卫统帅,甚至连呼吸声也不敢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