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还是暗的。
这一觉睡得不很安稳,一是因为他喝了酒,后劲还挺大的,即使现在醒了也是晕晕乎乎的;二是,因为他被人吵醒了。
准确的来说,是一群人。
他们正围在茵大娘遗留下来的这间小小的屋子外,点着火把,一点儿l也不怕死一般在深夜出行。
已经有人在敲门了。
笃笃、笃笃——
一声一声的,如擂鼓般急促,鼓点沉重,像是亡乐的伴奏,听得人心慌。
这声音同样惊扰了在楼上休息的简青爸妈,他们轻手轻脚的走下来,有些担忧地望向简青:“青青,你也醒了啊?外面是谁在敲门,怎么这么晚来啊?要开门吗?”
简青坐了一会儿l,头脑总算稍微清醒一点儿l。
他制止了妈妈要去开门的动作。摇了摇头:“妈,等一下。”
现在这么晚了,除却那些吃人的鬼,一定不会有人来找他的。
——村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多少知道点常识。
但现在的状况明显是反常识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简青在酒精作用下显得有些麻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外面这些人的脸都算熟悉,应该是由不同姓氏的人集结起来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简青还没睡,外面的敲门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简青!给我们开门!我知道你在!”
简青垂下眸,没有隐瞒,低声回答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l吗?”
外面的人察觉到他的抗拒,开始撞那扇本就年久失修,现在显得摇摇欲坠的门——
“快开门!”
“上次是你把车开到山下面去的对吧!开门!”
简青回过头,和明显目露担心的父母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他反手摸到了内衬口袋里那块形状奇异、触手温润的骨牌,轻轻地捏紧。
骨牌微微发起热来,然而,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一头却没有立刻传来谢关山的回应。
……难道是不在?还是,没听到?
几乎是与此同时,外面的人撞开了门,门板撞击在水泥灰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夜风冰凉,吹拂在脸上时,带出一片细微的战栗。
在一片虎视眈眈之中,简青识时务地举起手,表现了自己的无害。
李长青俨然出现在人群中央,在一片火把的映照下,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显得阴森狡诈。
他脸上惯有的笑容如今在简青看来,显得那样虚伪:“小简老师,还有后面的两位——请吧。”
·
李长青把简青和父母带到了办公室后面的仓库里。简青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秋收之后,所有的谷子陈放在外面晾晒,干了之后就暂时存在仓库,等待下一步工序。
因此,刚刚打开仓库的门,简青就感觉到一阵尘土扑面而来,呛得他咳了两声。
李长青应该有话要和他说。
爸爸妈妈被几个健壮的村民送到了对面的仓库里,一时半会儿l应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在被人从房子押解到这里的简青观察了一路,放弃了报警。
这里人烟稀少,手机信号约等于无,和外界的沟通交流几乎没有。
就算去县里,也得乘坐长达两个小时的班车才行。
李长青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或者说,有什么事儿l有求于他。
简青定下心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等到李长青把周围的青年们都支走,四周恢复了沉寂之后,简青才主动开口道:“李支书,请问这是想干什么?”
李长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简老师似乎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啊。现在不是我们想干什么,而且我们想让你干什么。”
他背着光站着,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据说,你很喜欢祠堂那座‘关山’神像?你知道祂是谁吗?你好不好奇,为什么那里一直没有香火?”
简青定定的望着他,却没有说出李长青想要的回答:“不想,因为我知道。”
他说话时的神色太过肯定,不由得让李长青也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你知道?”
简青盯着他的眼睛,平时看上去温和好说话的人在此刻却锐利得像一把刀。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且低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长青面色古怪的盯着简青一会儿l,像是在辨别这人到底有没有在骗他。
终于,李长青放弃了,顺着简青的话,转了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鬼灾要比城市的轻很多?”
这个问题简青曾经想过,但从未深究。
他沉默的态度让李长青抓住了时机,继续道:“因为,每个村里,都有自己的家仙。他们会代替虚无缥缈的神仙,来庇护一整个村里的人。”
李长青说完,微妙的顿了顿:“家仙太大,一般人压不住它,于是村里还会供奉一位邪仙,不设香火,让它们在平时互相倾轧。但现在,家仙不管用了。”
简青眼中闪过一瞬错愕——
李长青刚刚说,他们把谢关山当做一名邪仙来供奉。
在简青的认知中,家仙都是一些黄鼠狼、狐狸、蛇等通灵的动物变的。这种东西都能成为香火旺盛的“家仙”,而真正的神祇则被弃如敝屣,香火断绝。
……何其可笑?
李长青读不出简青的心思,只能将他的情绪认作害怕:“实话实说吧,简老师。你知道的,我刚和你说了,我们现在供奉不起家仙。所以,我们村里的老人商量了一下,该给家仙娶妻了。”
“你四柱纯阴,也算得上是咱们临水村的人,被请来做家仙的妻子,再合适不过——况且,你不是还护着开山神像吗?正好以你为祭,表明我们对家仙的忠心,求取
庇护。”
简青明白了。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亮堂起来。
两边堆放的干燥谷物被人搬走,露出了藏在粮食遮掩下的神龛。
在中堂的最上方,立着一座比开山神像还要小一些的铜像。在隐隐绰绰的灯火之中,简青认出,村里共同供奉的家仙,是一只黄鼠狼。
仓库的四角点燃了莲花香,带着令人昏昏的眩晕功效。
简青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转头望向李长青:“你想让我嫁给它?”
他直直的望着李长青,那双眼睛仍然带着令人动魄惊心的火光,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李长青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简青率先打断。
他说:“你别想。”
李长青却镇定下来,笑得令人恶心:“事已至此,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我让你嫁,你就得嫁!嫁给家仙有什么不好,万一家仙看上了你,待你好、让你与天齐寿也说不定!况且,你爸妈还在我们这边呢,没有我的允许,我看谁敢让他们走出临水村一步?”
他唱完红脸又唱白脸,讪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答应你,要是你同意,好好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儿l,明天你爸妈就能回去。这里的事儿l就和他们俩没什么关系了,怎么样?”
简青原本想回答他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感觉手脚都没了力气。就连站立的姿势也没办法再保持,只能一手撑着供桌,背对着那座面目丑恶的神像,才能勉强站稳。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