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洛。”她说。
他当然知道她是江洛。林如海想。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老爷的心就算我懂了吧，”她说，“既然都这样想了，那能不能——”
能不能——
“别再把我当成别人？”
还有——
“也别再用想别人的心随意揣测我？”
她是江洛，不是贾敏。
她没有重病在身，也不会为了求子不断给他纳新、买人。
江洛背过身，丢掉围在身上的衣袍，躺回被子里。
……冲动了。
冲动了！
怎么就说出来了！
但她的确在为这些生气。
她被动接受了所有，唯独不能接受这一点。
林如海知道他的“深情专一”是对着谁吗？面对的是江洛还是贾敏，他能分得清吗？明明她们是不同的人！
凭什么用思考贾敏的方式思考她？她难道是贾敏的替身？代替了贾敏，和他、和林黛玉，重新组成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
如果是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生活……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伪装多久“贤妻良母”。
睡觉吧！
管他风雨多大，睡觉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江洛闭上眼睛，可有人不让她睡。
林如海从身后抱住她，紧紧抱住她。他身上的冷气都快透过
被子凉到她了，他还要看她的脸，还亲她。
一直亲她。
他说：“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有一点哑。
他说：“以后再不会了。”
……
一夜风声未息。
第二日起身，外面果然下起了雨，到中午都不停。
原本准备摆在花园碎月阁的中秋宴大约开不成了。
江洛让厨上做两手准备：“若到酉时雨还不停，便将席上的菜送到各房里，都自己乐吧。”
她问林如海：“是接黛玉过来，还是咱们过去？”
林如海正凝神看雨，闻言道：“让玉儿坐软轿过来罢。中秋团圆，还是要在这里为好。”
“好。”让人提前备轿，江洛问他：“老爷愁什么呢？”
“中秋有雨，只怕八月都要多雨。”林如海道，“不利秋收。”
江洛想起原身听过的几句谚语。
比如，“八月十五洒一阵，旱到来年五月尽”。
还有，“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这第二句是说中秋前后多雨，来年元宵时节便会有雪。元宵之后便是春耕时节，倒春寒不利春耕。
整个大齐都靠天吃饭，天时不好，自然令人忧心。
江洛不能化身一道流光把雨云打散，也猜林如海并不需要她的宽心安慰，便坐在他身边，继续看账本。
算到去年年末了。
明天就解放！
江洛把算盘扒得“啪啪”响。
林如海看过来，问：“还差多少？”
“这几页。”江洛把账本和笔（打草稿用的眉笔）纸一起推给他。
“我算吧。”林如海翻了翻，放下账册，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给江洛，“你算这个。”
这是什么？
江洛拿过来看，见上面写的是，“某府粮仓库存某种粮食各有几何，若无水旱天灾，每年各出仓多少，入仓多少，今年因秋日雨水减产约几成……”余下省略条件数句。
让她计算本府粮仓库存是否足够救灾？若足够，还余多少？若不足，还缺多少？若朝廷免税三成，又各是多少？
……数学题。
他这是突然来了什么兴致？
江洛大学专业不学高数，从高中毕业，她就再没碰过数学题——算账不算在内，加上这辈子有十六七年了……
真有点懒得算。
而且她算，还要从本能的数学知识换成本时代的数学知识。
就很麻烦。
她装傻：“老爷这是给黛玉出的题？下午给黛玉算吧。”
“给你的。”林如海笑，“快算，算完再吃饭。”
他又说：“夫人不是曾把我当过不用束脩的先生？先生有命，夫人为何不听？”
……这他都看出来了！
江洛愤愤拿起眉笔，先在心里打草稿，然后再把符合时代的
步骤写下来，赶在午饭前，算完了。
林如海也恰好对完最后一处账。
见她算得这般快，他拿起她的结果看，竟十分令人惊喜：“没想到夫人还有这等天分。”
江洛又没话说。
一道不算很复杂的数学题……这夸让她怎么接？她是怕耽误吃饭才没故意拖延。假装算不出来的难度太大了，被识破更没办法解释。
吃过午饭，林如海还拿着她的结果看来看去。
江洛不想再做题了！站立一刻钟消食后立即午睡。
午睡起来，她眼睛还没睁开，就让人去接大姑娘来。
大好的中秋节，团圆的节日！她干嘛要做数学题！
算得再好她也不能去府衙当粮官啊！
她以为，黛玉过来后，他们就能一起说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或者做一些家庭游戏，比如看些文学书籍、练练字，或者下棋、作画，弹琴，或者打牌……庆贺节日。
他们也的确在林如海的组织下，进行了一些家庭活动。
——一起做数学题。
林如海同黛玉说：“你太太一刻钟就做出来了，还说这是该给你出的题，想让你算。”
江洛坚决抨击这种断章取义的行为！
林如海又对她笑：“雨天无事，不如算些东西解闷。下雪之前，只要天晴且朝中无事，休沐我必带夫人出城，如何？”
京中一般十月中旬到下旬下第一场雪。一个月有六次休沐，两个月是十二次。只按三分之一算，她还能去四次庄子上。
江洛……被诱惑了。
为了骑马，她做了整整半天数学题，夜里做梦，还梦见身在高考考场，回忆起了被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支配的恐惧。
被吓醒后，江洛无论如何也再睡不着，卯初便起身，见到了来请安的姬妾们。
大家还是和平常一样。尤其盛霜菊，依旧全程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
或许是因为才被数学折磨过，江洛今天也比平日看她更不顺眼。
连夏萍她都要问想不想走，何必再留一个与她互相不喜欢的人？
“你们散了罢，”江洛笑命，“盛霜菊，你留一会。”
被新太太连名带姓叫住，盛霜菊心底一怕，差点腿软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