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
耳边骤然炸开的腔调礼貌疏离, 还挟一缕未经包装的恼怒。
这让黎温咬鬼的牙齿微一停顿,黑漆漆的楼道,此刻空无一人, 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做不了假,由不得黎温去质疑眼前不是梦里的鬼而是人。
当下黎温只有一个念头, 这鬼吸她阳气, 害她枉死、穿越时空、天糊开局……种种罪名罄竹难书。
她不过是找对方要个说法,竟不认账了!
逆反心理被挑起来,黎温牵动嘴角, 手指顺女鬼细腰往上摸索。
“怎么?你还想不认账?”
问话的功夫, 黎温惩罚似的含住女人耳垂软肉, 加深了牙齿咬痕。
耳朵锐痛近乎失去知觉,殷君宁倒抽一口凉气。
她没有立刻推开黎温,谨慎抬眸观察黑漆漆的楼梯口,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能够听见又一波泥石流冲破玻璃, 自楼梯高处往下奔涌, 脚下的泥浆越来越深。
岩浆溅射在殷君宁的脸上,湿滑的冷意顺着脖子往下淌。
必须想办法迅速离开。
“松口!”
殷君宁极尽克制怒意, 身体往后撤,尝试用手肘格挡用力推开发疯似的黎温, 然而黎温嘴巴宛若吸盘紧紧吮住自己的耳垂。
万万没想到, 危机时刻,黎温还能像疯批一样作精折腾,拉着自己算账。
若仔细追究, 她们之间并没有上升到同归于尽的恩怨。
殷君宁气笑了,她本是撑墙, 借助墙面的力量。保证自己和黎温不至于被泥石流冲走。
可是耳朵快被黎温咬掉,殷君宁顾不得单手撑墙。
分开一只手扣住黎温腕部,猛地拉开楼道口通气窗,一个反手剪,迅速扭转身形,将黎温后背抵在窗口。
殷君宁的视线凉的渗人,她岔开黎温的双腿,抬起对方下巴。
怒意昭彰在眼底:“黎温!”
第一次殷君宁叫出黎温的全名,因为后者的名里占了一个“温”字,她更喜欢叫黎温“黎小姐”。
唤出黎温这个名字时,无丝毫情绪,殷君宁把界限划的分明,因为日前黎温让殷君宁多次想起温温。
从那天厕所闹掰后,殷君宁意识到不能再和黎温往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温温的替代品。
想到这里殷君宁语调极尽凉薄,毫无起伏。
甚至由于被耽误逃命的时间,殷君宁连平日里脸上周全合度的温柔都消失无踪,她再又一次推开黎温无果后。
叱责劈头盖脸砸来。
“你发什么疯?”
“你一个人跑来巫疆做什么?找我寻仇?幼不幼稚。这里不是你在广城玩闹玩的那套跳窗就能逃生的把戏!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这座山上的民宿正在经历滑坡、泥石流,一旦倒塌……我和你全都会被埋在土块里,丢掉性命。”
“想死也给我滚回广城再死…………”
一连三句质问砸下来,殷君宁近乎把这辈子的教养扔得一干二净。
她的语气又重又狠,却又在下一秒,看见黎温猫眼里溢满委屈的雾气时,殷君宁沉默的闭上嘴巴。
伸手推开窗户,暗色光倾斜而下。新鲜空气令理智回笼。
之前强行从黎温唇齿间拽开耳朵,刺痛感随袭来,殷君宁闷哼出声,血珠混合着从黎温嘴巴内勾带的银丝,一并自殷君宁光滑的天鹅颈上滚落。
灯光荡在其上,黎温的目光顺着那滴血珠,一路蜿蜒而上,一点点看向面前女人的嘴唇、鼻梁、眉骨。
无一处不熟悉,但她是殷君宁。
即便身上所有特征都与梦中女鬼有些微相像,但殷菩萨的性格与女鬼无一处重合。。
那鬼时常被黎温咬到呼痛,却只会一抬眸,笑骂她:“你属狗的?”
黎温很作的一个人,在鬼面前,她会稍微克制一些。
通常会坐在女人的大腿间,把唇瓣凑过去,又不给那鬼亲,流连在对方柔软的唇线边,故意羞涩的问:“嗯,那姐姐敢不敢亲?”
黎温下一步问完便会被那鬼岔开双腿,换个姿势,堵住唇。
直到被吻到晕头转向,那鬼才会温柔妥帖的松开黎温。
“啊呀,姐姐怎么把口水落到我嘴巴上了啦。”
那鬼一边含笑说着麻烦,一边又细致的用拇指揩光黎温嘴角勾带出来的银丝、
……
记忆回笼,黑夜模糊了殷君宁的脸。
明明身段、气息、以及刚才对方拉扯她入怀的那种触觉,都和梦里的那鬼严丝合缝的重叠上。
但此刻当昏暗光线往殷君宁脸上晃过,黎温当即认出了此人身份。
她从初次见面起,便从未把殷君宁与梦里女鬼混为一谈。
哪怕最后一梦,黎温从那鬼眼睛里看到过疏离的目光,但那枚眼神与殷君宁微垂的杏目对比,全然不同。
殷菩萨眼底的疏离裹挟一缕凉的渗人的世故,虽处处周全,为他人考虑,却不尽真实。
黎温的女鬼却是通透!
相处三年,它是什么样的鬼,黎温心中有数。
那鬼的温柔几乎融入血液里,心中强大所以温柔。
即便女鬼对黎温的凑近露出过短暂的疏离,但它的眼神也未曾沾染凉意与算计。
殷君宁这种诡计多端的人自然不会和女鬼有任何相似之处。
当下在辨认出殷君宁的脸后,黎温心底所有在黑暗里滋生的情绪倏然抽回,猫眼蓄积的只会在女鬼面才会出现的委屈一丁一点散尽。
“是你啊,殷小姐。”
黎温掀开眼皮,礼貌的回给殷君宁一枚恰到好处的目光。
随着这声疑问句落地,女孩子之前的疯劲儿收敛的一干二净,迅速恢复到又拽又能作的目中无人状态。
所以刚才黎温把她认成了谁?
殷君宁微挑了下眉:“我以为救你时,你没有反抗就代表知道是我。”
松开黎温细腰,殷君宁后退一步,从兜内掏出丝帕。擦拭滴血的耳垂,她状似戏谑的试探:“这是你最近新学的碰瓷招式?”
出乎意料的,黎温没反驳。
没有心情与殷菩萨玩你来我往回想试探。
她直勾勾对上殷君宁的视线,干脆利落承认错误:“抱歉,刚才……认错人了。”
殷君宁不习惯的愣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楼梯徒然从四楼断裂开。
头顶“轰隆”巨响给人当头棒喝,危机不给人留下丝毫细想的余地,黎温的身体没有墙面支撑,开始随着楼梯断裂,失去支撑,东摇西摆。
这个瞬间,铺天盖地的恐慌兜头而来。
就在身体逐渐无法承受洪流泥浆冲刷之时,殷君宁捞了一把黎温。
黎温的耳朵被石块落地砸的嗡嗡作响,殷君宁的反应速度显然比她快一拍,似乎之前应对过泥石流带来的灾难,她抬脚果断踹碎面前的玻璃窗。
行动敏捷跳到二楼窗台上,根本不像是患上重病的娇弱枕头公主。
黎温没空探查真伪,下一秒,殷君宁朝自己递过来一双手。
“上来,再晚来不及了。”
女人脸上沾满泥浆,已经没有殷家大小姐身上任何温婉体面高贵优雅的光环。
此刻像是泥人似的下蹲在窗栏,一只手宽的台阶很快也会被泥浆冲刷掉落。
黎温跳上去明明会加重沉重负担,面前的这双手却救了自己三次。
四下无人,对方分明不需要装出善良的面具舍己为人,明明她自己也是有病缠身,随时嗝屁的枕头公主,危急时刻却不知怎么想的没有舍弃黎温。
泥浆没过膝盖,迅速往大腿根蔓延,深陷泥淖的恐惧没有给黎温细想的时间,她望着面前女人乌浓长发里裹挟的泥水,鬼使神差,不经考虑的拍掉殷君宁的手。
在对方恼怒的目光中,黎温缓勾唇,双手撑住台阶,长腿借助墙壁的力量,尝试着将身体往上抬。
窗台巴掌大小台阶摇摇欲坠,殷君宁的手指悬在半空,下一秒在收回之前,猛地被黎温交握住,十指紧紧相扣。
两人一上一下的距离对视,黎温懒洋洋掀开眼皮,催促她:“愣着干什么,拉我啊。上回你驴我的事情扯平了。”
四目相对。
“还有,今天这事,谢谢。”黎温瞥开视线。
殷君宁半响找回自己的声音,女孩子侧着脸,那张酷拽的脸蛋凹陷一弯酒窝,内盛着窗外的天光,漂亮的像是弯弯的月亮。
不自觉的殷君宁收紧手心,往上用力。
黑暗里,窒息的泥浆冲刷,轰隆作响的墙壁断裂之中,两人后背贴着后背。
蜷缩在窗台之上,黎温看一眼楼下,问出了那晚厕所里同样的话:“会跳窗吗?”
殷君宁的回答如出一辙:“不会”
所处的台阶不堪重负,眼看再几秒便要被身后泥浆淹没,而与此同时,整座民宿摇摇欲坠,轰然塌陷。
外面的街道上,有闻讯赶来的救援队。
喇叭声、手电筒的光线在这栋民宿里来回晃动,暴雨倾盆,雨势未减。
又加上天空灰暗,导致救援的人根本没办法及时发现她们。
黎温粗略用眼神丈量了一眼所在的台阶距离地面高度,不算高,跳下去,最多骨折。
运气好的话,兴许皮外伤。
黎温睨了眼殷君宁:“一起?”
伴随着这声邀请落地,黎温只觉手心被牢牢握住,殷君宁嘴巴里刚才灌入了泥浆,干的不行,她沙哑着声音缓慢的开腔,声音却格外沉静,听不出害怕与狼狈,慢悠悠说:“走吧。”
十指相扣。
这样的黑暗与危机中。
弯下腰跳窗的黎温回头,在下坠的过程中,轻易的对上身边同样跳窗的女人黑亮杏眸,所有的害怕莫名有另一个人跟着一起承担,未知的地面似乎都变得踏实。
当下连黎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眼前这个自认为极其厌恶抗拒的面具女人,有种超乎自己底线之外的宽容度。
*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山体滑坡影响的范围不大。
主要原因是民宿背靠的山,有条山体侧壁被雨水冲刷,致使小范围内滑坡泥石流。
寨子里本地居民沿山势建造的房屋完好无损,唯一受难的便是十多家民宿,一方面由于民宿楼层颇高,另外一方面则是当初考虑到观景台方位,故而民宿建筑的方位更多考虑到了观赏因素。
却说黎温与殷君宁跳下去的时候,托了殷君宁的福气,殷菩萨这回带来的物资中,有部分救援物资。
两人往下跳之前,村长早就组织村民在坍塌的民宿周围搭建了多个简易气垫床。
乌云蔽日,又加上暴雨,山里光线不好,黎温与殷君宁嘭的一声掉落到气垫床上,直到两个人从气垫床上站起来,才有人发现她们的身影。
留在气垫床附近只有两个当地村民。
两人最先看见的是黎温,赶紧上前,用方言说了两句话,看神情像是询问黎温有没有受伤。
然而当殷君宁从黎温身后走出来,待辨认出殷君宁的身份。
黎温明显感到两位村民热情减退,眼神变了变,不约而同朝后面连退数步,直到一脚踏空,踩踏上背后废墟。
这才干巴巴的跟殷君宁打招呼,只是眼神略显局促,像是殷君宁身上有什么他们避之不及的东西。
两人脸上的神情黎温之前在村口见过,那是敬畏与惧怕。
他们用方言隔着远远的距离跟殷君宁说了几句话,黎温听不懂方言,只好转头看向殷菩萨。
女人对村民不礼貌拉出的交谈距离并不在意,耐心十足的间或点头,偶尔用方言说上两句建议。
黎温惊奇的发现不远处两人除了不靠近殷君宁外,对于她吩咐的事情却放十分上心,没有丝毫抵触情绪。
这个诡异的谈话持续一分钟,作为结束语,殷君宁冲两人摆摆手。
黎温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殷菩萨:“他们说了什么?”
“这次受灾的人员,80%是民宿里居住的外地人,还有一只爬山队。人员伤情在可控范围,但人手不够,需要帮忙。”
殷君宁简单给黎温介绍了两句情况。
忽然一声不正宗的蹩脚中文横插进来。
“god,殷,还好你没事!”隔得老远,艾斯特扯嗓门冲殷君宁招手:“这边受伤的人太多,当地卫生院内储存的医疗用品完全不够。”
殷君宁俨然成了艾斯特那支队伍的领头人,艾斯特他们这一行原本是为了给当地小朋友预防针,一车人中有两位儿童医生过来。
但在中途遇见了这次慈善之行捐赠方代表殷君宁,金主妈妈甚至额外带来更多物资。
即便殷君宁这回进山实际并不是来做慈善的,她是来寨子里找巫白先生解惑。
不过按照惯例,殷菩萨只要进山,必定会带些物资过来。
眼下,伤患众多,艾思特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看看殷君宁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这回带过来不少医疗物资,但是问题出在现在时间紧迫,目前有超过三百多的人员受伤,我们医疗队这边全员急救,目前没有人手对医疗物品卸车,分类,再用在病人身上 ,其中耗费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能不能请你……”
“我来安排。”艾斯特话未说完,殷君宁对现在的情况大致有了预判,不出意料把卸货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刚才经历那样一场泥浆逃亡,黎温原本以为殷君宁把这件事安排下去,就会去安置点休息。
也许是出于两人一起经历过同生共死的原因,黎温耐着性子等待殷君宁处理完她自己承诺的事情,回安置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