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的唇还印着。
宋玉笙身子不断抖动,面上起的潮红不断, “殿……殿下?”
秦漠酒意上头, 呼吸声重了下来。他倚靠在她身上, 沉沉睡去。
宋玉笙等了半晌,见他再没有动作了,她才敢放松了下来, 呼出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喝醉就抱人的毛病, 是从何时就落下的。
不过幸好, 是他喝醉了。
宋玉笙小脸蛋红扑扑的, 想把他推开,可他就算是睡过去了, 抱着她的力道还是未减弱半分。
她低垂下眸子去看他。
秦漠剑眸阖着,眉心还是紧蹙着的, 不是是见到了什么烦心事, 身上的戾气起了又起。
宋玉笙会想到他才言说过的那些话, 满是心疼,手轻抚上他的背, 安抚了半天。
他力道总算是松开了些。
宋玉笙拉开他的手, 寻了块暖和的被衾, 盖在他的身上,又替他整理好整理好了边角。
——
皇宫。
雅贵妃不见往日的张扬和肆意,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殷红的唇色也不见血色, 双眸空洞瞧不见半点的灵气,她就像是活死人,空具了一副皮囊罢了。
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守在一旁的二三个下人,各个皆是低垂着头颅,谁也不敢在抬头看一眼雅贵妃。
雅贵妃是外邦小国,为了与大秦和平共处,进献过来的公主。她心气高傲,看不上这后宫里的女子,说话没个分寸,若不是仗着太子和秦景帝的宠,早不知在这深宫后院里,死了多少次。
可她有这个资本,因着她和先皇后,面容上有着三分的相似。又因着她的儿子,是大秦最尊贵的太子。
可在这一夜之间,这些都好似那吹来的南风,随分散去,连一点点的灰尘都未留下。
“啊——”她嘶裂沙哑的大喊。
那宽阔的音域,尖锐的声音,能穿透这宫殿的每一处角落,能穿透每一人的耳廓,也能激得每人起来一身的鸡皮疙瘩。
留下来的几个宫女,都是雅贵妃初初来大秦时,她父皇给她的亲信,是她的贴身宫女。
雅贵妃步履蹒跚,几日未好好的入眠,未好好的用膳,她的面容枯瘦,昏暗的灯火像,似那架着白骨的皮囊,阴森森的,极其吓人。
她现在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儿子。
没了。
她在也不会是大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了,她到了最后,还是输的一败糊涂。连……连她的儿子,就落的了个流民的下场。
室内不知从何处,进了暗卫,跪在地上,“禀娘娘,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雅贵妃无力的阖上了眼眸,连续的崩溃打击,她残留着的精神,已是所剩无几了。
她的嗓音,沙哑的就像是在是石板路摩擦过的小石头,刺的人耳廓生疼,“知晓了。”
春桃是雅贵妃的贴身侍婢,匆匆进门回报,“娘娘,陈贵妃来了。”
雅贵妃先是怔住了一会,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冷哼了一声,“来的真是时候。”
她与陈贵妃,斗了十几载。
这十几载,本以为最后的赢家会一直是她。现在她倒台了,再也没有能反击的资本了,陈贵妃就急忙过来看她出丑了。
呵。
“让她进来。”
陈贵妃一身浅白色的衣袍,不以金银珠宝装饰,简单朴素,还是若往日的那般清雅。她面容和善,是极为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长相。
陈贵妃一进来,先是惊呼了一声,“妹妹怎么坐在地上,这么冷的天,妹妹若是受凉了该当如何?”
她说着,就想上前去把雅贵妃扶起来。
雅贵妃是草原女子,纵马肆意,力气自然是要比陈贵妃,这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要大些。她推开陈贵妃,若不是她现在精神尽头不足,陈贵妃是一定会跌坐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陈贵妃趔趄了一下,幸好身旁的宫女动作及时,她才能勉强站稳了身子。
陈贵妃面上的端庄神情,险些要维持不住,调整过来,才婉言开口,“妹妹何苦如此对待姐姐,姐姐也是好心来看看你。”
雅贵妃向来任性,哪怕现在是虎落平阳,依旧是毫无顾忌。
不屑的睨了一眼她,“姐姐?你少过来卖弄你的玄虚,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快些,别过来脏了本宫的眼。”
陈贵妃握紧了衣袖下的手指,尖锐的指甲,在掌心里留下几个月牙印,她却丝毫觉不到疼。
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几年处处受着雅贵妃的打压,这点痛比起来,不过是若蚊般叮咬。
“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说姐姐呢?”陈贵妃装模作样的拿出绣帕,在眼角下轻拭着,这昏暗的灯光下,也不知她是否是真的有泪留下,“姐姐是为你好啊。”
雅贵妃想起身,身旁的春桃过来搀扶,她站稳了身子,要比陈贵妃要高些,气势也比她足,“姐姐,这里都是熟人,姐姐又何必如此装模作样,你我是什么人,你我最是清楚了。”
不过是半斤和八两。
不,她还要好些。
她不屑用那副虚假到恶心的面孔,她性子如此,不需隐藏。
陈贵妃面上柔婉的神色逐渐退下,她由着身边的侍女搀扶,眼神在这阴寒的宫殿里扫荡,“几月前,妹妹还是高高在上的雅贵妃,还要比我在高些的地位,怎么就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陈贵妃接上自己的话,“姐姐可都是记得,妹妹对姐姐做了些什么呢。”
雅贵妃对陈贵妃话里明目张胆的威胁,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姐姐以为,姐姐做过的事情,妹妹就不记得了吗?”
雅贵妃冷着面色,一点点的靠近她,那双只剩下骨节的手,带着恐人的冷,放在陈贵妃的手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妹妹我一直都觉着,这古话有一句说的不太好,叫做人在做天在看。姐姐要小心些,你做的事,是人在看。”
“天可不会把你做的事情捅出去。”雅贵妃凑近她的耳边,冷笑了一声,“我会。”
陈贵妃面色一下变的惨白起来,后退了两步,心里的恶心不断涌了上来,就像是被一只冷血的毒蛇纠缠上了一般,“你……你莫要胡说!”
雅贵妃张狂大笑,她现在就是那光脚的便不怕穿鞋的,又有何惧。
“姐姐,慌什么?”
陈贵妃慌慌张张的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平静了半晌,才重新开始说话。早先进来时那张虚伪的面具,也被雅贵妃扒了下来。
“我劝妹妹,就莫要再死鸭子嘴硬了,这讨不到半点的好处。”陈贵妃目光冷然,“妹妹以为,你真过的比我好吗?”
陈贵妃转变了语气,她声音偏柔婉,自带了江南水乡女子的腔调,言语间似是在述说着故事,“还记得妹妹十六那年,初次进了宫宴。一身红衣翩翩,少女傲然动人,腰间还缀着长鞭,那股潇洒自如的劲,可不知让多少闺阁女子羡慕的红了眼。”
雅贵妃默了。
是啊。
那时谁不羡慕她。
不必跟随着相夫教子,不受教条束缚,所作为都是随性而来。那段时日,想来是她最快乐的少女时光了。
可再后面一点的故事,就未在是这么有姿有色的了。
她在第一眼见着秦景帝时,少女情动,深不自拔。那日的秦景帝还是太子,蟒袍加身,面容英俊,身上还带着皇家的威严,身份地位如此,任是哪个女子都不会拒绝了。
最为吸引她的是,秦景帝当时端坐在高位,手里拿着的筷箸,还贴心的在为先皇后布菜。她略懂唇语,秦景帝在问先皇后,小心翼翼的问,显然是把人放在心尖上,“可还喜欢?”
她第一次知晓,陷入的情爱的人,不论地位的高低的,都是会一心一意的对着人好。她那时便开始下定了决心,想要与这个男人终老。
哪怕是无法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有这心意都是好的。
她用了计策,说服了父皇,成功嫁给了秦景帝。后来,让秦景帝饮下了酒,仗着有几分相似皇后的面容,与秦景帝春宵一夜。
哪怕秦景帝不情不愿,不中意于她。可她的肚子足够争气,成功诞下了长子,也借着这个长子,保了后半生无忧。
但最让秦景帝放在心上的女人,还是那个温柔典雅的皇后。事后,秦景帝觉得对不起皇后,更加加倍的对皇后好。
而她呢,除了长子事宜所需,秦景帝再未关心过她半句。
即便如此,她的少女心动,也还是维持了到了现在。
皇后死了,她成功的爬到了无人能及的位置,哪怕是比她早进秦景帝身边的陈贵妃,也低她一头。
可她一直都清楚的,秦景帝心里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只有皇后。
这大秦盛世,只有过那个最尊贵的皇后。
雅贵妃眼眶渐渐泛了红,都说朱砂痣白月光,她最错的就是,有让白月光活着。
谁又能,争抢得过死人。
只会让留着的人,不断凭借着思绪,去进一步的美化,更加的思念罢了。
雅贵妃的笑声又起,混杂了那些少年时好的不得志,不得所爱,爱的凄凉卑微。
若是从来一世,她不想在爱他了。
太累了。
陈贵眼神来的光芒也跟着暗下来,她和雅贵妃相似。她的少女情怀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比雅贵妃聪明多了,不会一心扑在男人身上,最后落的个这么下场。
“妹妹,你我针锋相对了十载,可你要想清楚,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陈贵妃说的情真意切,“能帮你的,只有我了。”
雅贵妃眼里的敌意,逐渐的消融了。她说的是对的,她们都掌握了彼此最致命的秘密,在这最后的关头,若是她下马了,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
陈贵妃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缓缓开口,“你想想,是谁害的太子殿下,一夜之间从那最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了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