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迟不说话,武铮急了。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显得有些笨拙:“我、那个……因为……哎,不对!”
武铮挫败地深吸一口气,慢慢组织自己心里的想法,才再度开口:“之前,我不该进入你房间的,对不起。”
“早上,我见你没来,不知道你出什么事了,所以忍不住去贺府找你。我偷偷蹲在墙头上,看到你好像不舒服,睡着了,当时就鬼迷心窍了,就跳入了你的房间……”他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看了贺龄音一眼,见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有些黯然,她一定是生气了。
他打小混在军营里,对男女之防没有太多意识,回头一想才觉得不妥,要是他偷入贺龄音的闺房之事让人知道了,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他倒是不打紧,贺龄音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那就惨了。
想到这一点后,他当下就给自己甩了一巴掌。
留下《乐谱广集》那本书也是一时昏头的做法。他回去的路上一想,贺龄音起床发现一本不可能出现的书出现在她的枕头底下,她该多害怕啊。于是他立刻返身,想把书拿回来,可是贺龄音已经醒了……
为了不叫她害怕,他本就想主动承认的,却没想到她先出言试探,他一时更是肠子悔青了。
“你放心,我保证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见你烧得厉害,所以给你用凉帕子降了降温,之后我就走了。”他不抱希望地解释。
除了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外,他真的一根手指也没乱动,哪怕那张蜜桃似的粉面近在眼前,他也没舍得轻薄半分。
贺龄音抿着嘴不说话,武铮舔了舔干涸的唇:“你身子好点了吗?”
此时实在有些尴尬,贺龄音仍在沉默,想着他话中的真假。
话说回来,便是真的又如何?偷闯姑娘家的闺房怎么说也是无耻行径,贺龄音一时无法大方原谅,她生气了。
武铮颓然,支吾道:“那个……那本书你留着,听说你一直在找,我……”
“不必了。”贺龄音终于出声,“多谢大将军的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那本书我已经随着贺礼返回来了。”
武铮的心猛地跌落。
贺龄音行了一礼:“宴席将开,小女先行告退。”
“等等!”武铮挡在她面前,一双眸子隐着滔天巨浪,“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你应该也明白了,我也不想再遮遮掩掩。贺姑娘,我武铮……我武铮喜欢你!”
贺龄音怔住,又惊又讶,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猜出了武铮的心思,可是从没想过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向她大胆表白心迹。
这些年来,她爱慕者众多,然而那些人也只是通过提亲的方式向她表明爱慕之情,这样当面的表白,她还是头一遭遇到。
武铮死死地盯着她:“其实,今年春天我回来那次,在大街上见过你一面,那之后我就一直忘不了你。这次回来,我更加清楚,我武铮前二十六年没喜欢过一个女人,但是这次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真的是无心的,以后绝不会了。”
“我很快就要离开铎都了,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想问一句,我未娶你未嫁,你……愿意嫁给我吗?”
“只要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决不食言!”
他说完,视死如归地看着她。
半晌,看到她朱唇轻启,听到她轻而冷冽的声音:“对不起。”
“小女自觉配不上大将军,大将军龙姿凤章,日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拒绝的意思已经这么明显,武铮也不是纠缠之人,他最后深深地看了贺龄音一眼,笑道:“好。”
那次之后,贺龄音再没见过武铮。
*
转瞬到了秋天,孙居轩中了举人,向她提亲。
孙居轩在贺府住过几年,在她眼里一直是哥哥,没想到他会向自己提亲,在惊诧的同时,她断然拒绝。
她一向如此,看着温温柔柔,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却很有主意。对于不喜欢的人,绝不会接受他们的好意,耽误彼此。
慢慢又到了冬天,过了十八岁生辰,她还是孑然一人。
这时候,从北疆传来消息,说震北大将军再度大胜赫连部落,在百姓欢呼喜悦之余,她却注意到一起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武铮诱敌深入,因此身负重伤。
在这个冷得出奇的冬天里,贺龄音没来由地心口一颤。
不知道为什么,从武铮离去之后,她竟会时不时地想起他,以前从来不关注北疆之事的她,现在对于北疆的事总会多一分注意。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喜欢武夫的,但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这些异样。
时间就这么飞逝,在她十九岁生辰前,竟连她一直视为亲哥哥的谢昭安也向她提亲了。
她真的很诧异,比孙居轩提亲时还要诧异得多。
她甚至觉得,或许谢二哥是怜悯她即将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加上自己也未娶妻,便想凑合算了。
十九岁还未婚嫁,压力是不可名状的大,况且要拒绝的还是看着她长大的“哥哥”,但是不知道为何,便是顶着这样大的压力,她仍是拒绝了。
那之后,谢昭安明显减少了与贺府的往来。
贺龄音感到歉疚,却不后悔。
时间荡悠悠的,十九岁生辰倏忽而过。
那之后,贺龄音的爹娘更急了。
在他们看来,孙居轩和谢昭安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配,但是为了尊重女儿,在女儿拒绝后,他们也咬牙拒绝了孙家与谢家。
然而,她能终身不嫁吗?
以后他们老了,她该怎么办呢?
爹娘再也忍不住而流露出来的催促和年龄的日渐增长,贺龄音终于扛不住了。
第二年的初夏,太常家的二公子向她家提亲,她松口允了。
那位二公子她认识,比她大五岁,传闻不近女色却好男风,因而这么多年从未娶妻,连个侍妾也无,为此他爹娘没少为他发愁。
前些时候,她出门逛街,遇到这位二公子。他请她上酒楼一坐,委婉地表示了想与她成亲,应付爹娘的意思,并允诺婚后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两人维持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即可。
――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可是已经扛不住压力的贺龄音,毅然跳了。
她不再坚持以前那幼稚的想法,一定要找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那太难了。
只是,在点头允诺的那一瞬间,她还是心口一闷。
二公子走后,她打开雅阁的窗户,伸头仰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看着空中那些自由的飞鸟,没来由地一阵羡慕。
托生在贺府,有一对足够纵容她的爹娘和三个非常宠爱她的兄长,她已是十足幸运,但是最后仍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锁入了牢笼。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知道铎都以外的世界……
若是当初答应嫁给武铮……
贺龄音忽地惊醒,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感到不耻。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
他们分明已经两年没见,毫无关系了!
她回了府,第二天太常家便来提亲。
因着二公子的那些传闻,倒是爹娘反过来劝她好好想一想了。
可是,当时身心极倦的她,面无表情地点头了,坚持要嫁。
仿佛要跟过去的天真的自己告别似的,一头钻入牛角尖。
就这么定下了。
却没想到,一个多月后,武铮竟然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径直闯入了贺府,朝她的房间走去。贺府的守卫追在他身后,却无人敢当真上前去阻止。
贺龄音那时正在梳妆,听到门口响动,回过头去,武铮已至眼前。
她怔了,如堕梦中。
“你是不是喜欢他?”武铮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你要嫁人了?你是不是喜欢他?”
手腕上传来的痛意令贺龄音如梦初醒,她低语:“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太常家已经下定,两家商议在中秋节后完婚,成亲的东西已经在陆陆续续地置办了。
武铮却固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
他问得那么认真,贺龄音没办法说谎骗他,或者骗自己,艰涩道:“不是……但是女人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我……”
“那就嫁我!”
贺龄音大震。
武铮的眼神莫名很受伤:“你既然也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呢?我比他早两年向你表明心意,而且,我这两年来从没忘记过你。”
有什么东西在贺龄音的心底突然扎了根,悔意铺天盖地而来,可是……
“我们两家连婚期都议定了……”她再也忍不住哭意。
武铮抬手,用粗糙的大拇指轻轻地揩去了她眼角的眼泪。
这张脸他两年前不敢碰触哪怕只一下,这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地点到即止。
他摸着手指上沾来的湿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沉声道:“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嫁,你是不是更宁愿嫁我?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交给我。”
贺龄音怔怔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她发现她真的想要离经叛道一回。
不管是因着什么缘故,在她的内心深处,真的更宁愿跟他走。
哪怕两人只是两年前的短暂一场相识,她却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
在他深得仿佛要将她吞噬掉的目光中,贺龄音缓缓点头。
那一瞬间,武铮笑得春暖花开,向她伸出了手。
也是那一瞬——
她心跳如雷。
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手心……
两人双手交握,仿佛定下永生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