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西：“……”

他从左澜肩膀后露出个脑袋：“你是清虚派的凌烨然？”

凌烨然点头，他神色洒脱，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那也不是……”鱼西诚实地说道，“只不过昨天嘛，我们才听无妄圣僧说了你们的事，他还画了一张你的画像，很传神，和你一模一样。”

凌烨然微怔：“无妄圣僧？”

他身上灵力微闪，在下一秒陡得出现在鱼西身旁，“他不是圆寂了吗？”

“他是圆寂了，但是他没去投胎啊！”鲲鹏无语，“真有你们的，一个本该死的还活着，一个应该成神佛的却成了孤魂野鬼。”

凌烨然看向鲲鹏，一字一顿说道：“你们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他抿着唇，在不笑的时候，眼神变得极其锋利：“你们是在骗我吗？”

黄一天没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包瓜子，鱼西接过，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骗你干嘛？你们这来的时间也太不凑巧了，昨天无妄圣僧才来，你要是来早点，能正好遇上。”

鲲鹏更狠：“骗你死全家！”

凌烨然：“你全家就你一个。”

鲲鹏又被他气到大骂，凌烨然说完这话，凝视着鱼西：“此言当真？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鱼西瓜子嗑得飞快：“我知道！我带你去！”

鲲鹏一边骂人一边飞到鱼西肩头：“那本大爷也去看热……看看故人，瞅一瞅那小和尚躲在哪个寺庙里呢。”

凌烨然双手微动，手上凭空出现一堆宝物：“鱼西，送你。”

这些宝物散发着莹莹光芒，一看就是好东西！

黄一天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嗑瓜子呢，我来替他拿……”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鱼西将瓜子和瓜子壳一股脑地塞到左澜的手上，然后接过凌烨然的宝物，表情心满意足：“走吧，我这就带你去。”

因为这次出行的人多，所以是黄一天开车。左澜臭着脸坐在车后排，鱼西坐在他旁边，挠了挠他的掌心，在他耳边小声说：“晚上把这宝物卖了给你买东西。”

左澜的神色顿时变好了，他瞥了一眼坐在鱼西身边的凌烨然，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莫名其妙被他冷扫了一眼的凌

烨然有些奇怪，但随即他看到鱼西和左澜的亲密姿态，心领神会地明白了什么。

如今人族的希望和龙族在一起，倒也挺好的。

不像他，明明喜欢的人也是人族，但是却不能在一起。

凌烨然坐在这个小方块车上，目光看向车窗外，忽然轻声说道：“有的时候，无妄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没有心。”

“我这次去见他一面也算是彻底了却我的心愿。”凌烨然的发丝有些凌乱，随意地披在身后，仅用道袍的衣角扎着，和他人一样，随心所欲，但是现在的表情却有些苦恼，“不过他圆寂后不去投胎在世间飘着做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什么样的，但是据我所知，无妄圣僧在世间游荡千年就是为了你。”鱼西若有所思地看着凌烨然，“按照我们现在的话来说，他可能比较慢热？等你祭阵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凌烨然微愣：“他不去投胎与我有关？”

鲲鹏一只鸟霸占着副驾驶的位置：“他在找你的魂魄！”

凌烨然听到这话陷入沉默，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凝望着窗外的车辆和路人。

他和无妄相识已久，他是道教的天才，而无妄是佛教的天才，自小就能听到所有人都把他们放在一起对比。凌烨然小时候的性格要比现在桀骜许多，每次听到都不服输，想着以后见到那个小秃驴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们是在十二岁那年相遇的，相遇的地方正是北海，海中海妖肆虐，当时清虚派的师父带他出来清妖，正好偶遇万安寺的方丈也带无妄过来。

一众人在海边相遇，凌烨然见到无妄的第一面，觉得这个小和尚眉清目秀的还挺好看，但听到万安寺方丈喊那个小和尚为无妄时，他的神色就变了。

原来这个小秃驴就是无妄！

在众人商量着如何除妖的时候，凌烨然悄悄溜到无妄身边，戳了下他的胳膊：“你就是无妄？”

无妄那时的年纪比他略大一岁，也才十三岁，他被戳了下胳膊后瞥向凌烨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特殊的变化。他盯着凌烨然看了两秒后，尚未变声期的声音清朗得宛如月夜下的流水：“凌烨然？”

两个少年互相对视着，一个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但是眼中满是不服气；另一个则气质平和，双手拨动着佛珠，没什么过多的情绪波动。

凌烨然瞧着无妄这副模样，想到师父经常说自己太过活泼跳脱，不由看他更加不爽了。

“听说你佛力高深，小小年纪就被佛门称为佛门圣子，等会儿找个无人处比划比划？”

无妄拨动着佛珠的手都没停顿一下：“不可。”

“为何？”

“万安寺禁止内斗。”

“……我不是万安寺的。”

“那更不可。”

“为何？”

“非必要情况，万安寺不可与其他门派树敌。”

“……”

凌烨然服了，这古板的性格难怪能当秃驴。

这次的海妖是个大妖，清虚派和万安寺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海边的镇子上歇下，静静等候着时机。

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凌烨然更是缠着无妄，不和他比划一番就誓不罢休。

十三岁的无妄虽然看起来冷静，但是终究还是年纪小，被凌烨然磨了几日后最终答应了。

然后两人选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就算两人要开始比划的时候，那藏在暗处打探消息的海妖看到他俩身上的道袍和寺服时目光一狠，再加上他俩看起来年纪小，竟然直冲着他俩而去。

凌烨然胆子大，看到这个海妖出现没出现一丝慌乱，反而笑嘻嘻地对无妄说：“小和尚，快念你们万安寺的降妖咒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他手上凭空出现一柄剑，这剑不是成人用的，而是他师父喜爱他专门为他炼制，在他手上契合无比。

无妄蹙眉看着那海妖，口中念起降妖咒配合起凌烨然。

剑光闪烁，灵力凛然，一人主攻，一人念咒，让那海妖既要防着被那斩妖剑砍中，又被无妄念的咒语桎梏的头疼。

他避开凌烨然那锋利的斩妖剑，转而攻向无妄，有无妄那降妖咒在这，他的妖力少了将近三分之一，恼妖得很！

但是在他飞到无妄身前对他动手的时候，无妄扬起手上的佛珠，佛珠散开笼罩在这妖的头上，然后在电光石火之间幻化成十几柄长剑朝着那海妖刺去。

而在这海妖身后，凌烨然玩世不恭的声音也传来：“你把那小和尚打伤了吗？”

随着他的声音，他的剑也迎风而来，从那海妖身后将它一分为二。

等两人各自师父找来的时候，那海妖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边，凌烨然和无妄正打得不分上下。

凌烨然头脑极其聪慧，他从无妄的那招佛珠中衍生出自己的招式，手上张张符箓在最后变成长剑，将无妄包围在其中。

然而这剑是幻化出来了，只不过威力不够，在无妄身前就被他的设下的防护结界挡下。

在金色结界中的无妄神色依然平淡，但凌烨然却察觉到，他的神态变了，不像刚见面时的那样古板，而是眉眼间变得生动起来。

意外的好看。

在他闪神的这一瞬间，无妄佛珠变成的长剑袭向他，这长剑在贴近凌烨然的时候，陡然变成一条轻飘飘的黑色丝带。

无妄双手合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凌道友，你头发乱了，束一下吧。”

凌烨然：“……”他这是被调戏了？？？

别以为他没看到，刚刚无妄绝对是笑了！

他俩的打斗到这戛然而止，两人的师父看着两人身上溢出来的灵力，又是自豪又是无奈。

凌烨然师父揪起他的耳朵：“让你少惹事，就是不听！海妖也就算了，怎么还和无妄打起来了？！”

凌烨然哼了一声，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看向无妄的方向。静安寺的方丈正对着无妄念经，无妄神色平静，但是脑袋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哈哈哈哈！”凌烨然感觉好笑，原来也有能治无妄的人啊！作为和尚，竟然讨厌念经！他这也算是体验那海妖被他念经时候的感受了。

无妄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

那是凌烨然和无妄第一次合作，两人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凌烨然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外界传的“佛门圣子”名声绝对不是夸大其词。尤其是他还从无妄那里学来一招，从那之后，他看无妄就变得顺眼起来。而他看一个人顺眼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拉着人继续打斗提升灵力。

从那之后，凌烨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万安寺，他经常带着烧鸡从万安寺后院翻墙进去找无妄。

无妄每次看到他来，视线都多看那两眼他带的烧鸡。

凌烨然：“吃吗？”

无妄：“阿弥陀佛。”

已经和无妄混熟的凌烨然知道这四个字后面的意思：想吃，但不能破戒。

凌烨然就喜欢看无妄这个模样，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在他面前将那只烧鸡解决掉。

不过等两人年纪渐长之后，当凌烨然再带烧鸡来的时候，无妄的神色就没再出现过波动，他身上变得越来越有“佛门圣子”的清冷和无情。

凌烨然啧了一声，等过一段日子再来的时候，他怀里抱了只兔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兔子的毛发。

这兔子看到无妄瑟瑟发抖，耳朵垂在脑袋旁，看起来可怜极了。

无妄神色平淡：

“兔妖？”

“可爱吧？”凌烨然对他笑了下。

无妄没做评价。

反倒是兔妖似乎有些羞涩，她细声细气地开口：“还好啦。”

凌烨然哈哈大笑：“我是说你人形的时候可爱。”

下一秒，兔妖化成人形，她一身白衣，羞涩地看着凌烨然，眼中满是喜悦：“真的嘛？”

凌烨然坦然地点头：“你们兔妖的人形都很可爱。”

兔妖有些犹豫地想要贴近凌烨然，但又不太敢，表情小心翼翼极了。

久违的，无妄的神色再次出现波动，他的目光落在兔妖身上，口中念起降妖咒。

兔妖被吓得变回原形缩在凌烨然怀中，无妄看着一人一妖好一会儿，将凌烨然和兔妖从墙头扔了出去。

凌烨然有点茫然：“他这是怎么了？”

兔妖不敢吭声。

凌烨然自言自语：“难不成是因为不喜欢兔子？”

又过了一阵子，凌烨然再次过来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他依然拎着烧鸡，正打算翻墙头进去的时候，忽然在墙上看到有一个牌子。

他凑近一看，那牌子上写着几个规规矩矩的字，他都能想到写这字时的无妄一定坐姿端正，神态认真，就是那几个字不太友好——凌烨然和兔妖禁止入内。

凌烨然：“……”

他陷入沉吟，良久后，他将那牌子随便划了几道，将前面的四个字给遮了，成了兔妖禁止入内。

然后他心情很好地继续翻墙进去。

寺庙内景色优美，无妄手拿着一本佛经坐在凉亭处，凌烨然的翻墙进入都没让他抬眸往凌烨然的方向看一眼，只是他的声音却传向那个方向：“没看到牌子？”

凌烨然眼中是不在意的笑意，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我看到了，但是我划掉了，而且是凌烨然和兔妖禁止入门，今天是凌烨然和烧鸡，所以可以进来。”

“……”无妄合上手上的佛经，“歪理。”

“管它什么理呢。”凌烨然将手上的烧鸡递给他，“吃吗？”

无妄没看烧鸡，而是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不可破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凌烨然有些遗憾自己没带烧酒来，他坐在石凳上，支着下颚看无妄手上的佛经，漫不经心地问，“破戒了会怎样？大不了我要你嘛，舍去这‘佛教圣子’的称号，来我们清虚派啊。”

无妄没回他这调侃的话，再次翻开佛经。

阳光正好，日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凌烨然吃着烧鸡，无妄轻声念着佛经，等到凌烨然吃完后，他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无妄念经的声音变小了些，随着凌烨然的熟睡，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轻不可闻。

“……不可破戒。”

“卧槽，这是哪家的烧鸡啊，好香！”

鲲鹏的说话声让凌烨然陡得从记忆中回过神，他闻着那香气四溢的烧鸡味道，对鱼西问道：“我可以下去买一只吗？”

“多买几只！”鲲鹏大声说道，他趴在鱼西肩上，指使着凌烨然，“我喜欢嫩点的烤鸡！”

凌烨然唇角的笑意加深，他一看到鲲鹏就想起最后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和无妄将鲲鹏封印时，用的还是他们第一次联手对付海妖的那套老法子。

鲲鹏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总感觉这视线让他头皮发麻。

凌烨然：“在想你还挺挑剔。”

“正好到了。”在车上都快睡着的鱼西打了个哈欠，“车就停在这附近，无妄圣僧待得那寺庙就离这几百米了。”

等凌烨然拎着手上烧鸡跟着鱼西来到这个寺庙的时候，他对几人说道：“你们从前门，我从后院。”

他找个处没人的外墙，将烧鸡拎好，单手撑墙就要翻进去，但就在他翻到墙头的时候，视线中突然出现两个破旧的木牌。

这两个木牌被人四方四正地插在墙头上，其中木牌上是几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字——

凌烨然和兔妖禁止入内。

前面四个字被他划掉的痕迹还在，要不是他还记着，其他人根本看不清那几个字是什么。

在这张木牌旁，是另一张带着岁月痕迹的木牌，上面的字迹和第一张木牌一样，都十分规整，牌子上写着——

只准凌烨然入内。

凌烨然心口一涩，差点从围墙上滚下去，他拎着烧鸡，站直身子就要跳进去，但在下一瞬，倏地对上一双千年未见的瞳孔。

无妄圣僧平淡如死水的眼神略微掀起一丝波澜，他的眼眸一向是澄澈清透又淡然的，仿佛早就看透了这世间万物，不夹带任何一丝欲望，但此刻那双眼中却涌起某种惊涛骇浪的情绪。

“凌……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