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 赵婶和张婶正在农田干活，不远处是穿得严严实实的雪晴，张婶对赵婶使了个眼色, 两人放下手中的工具, 走到一边歇了会儿。
赵婶也对雪晴招呼了声：“雪晴, 干了一上午了，要不要来歇一会儿？”
在这初春的季节, 雪晴就热出了一身的汗，她对赵婶摇了摇头：“你们歇会儿，我再忙一会儿。”
不是她不想歇着，只是她不想到张婶旁边歇着，自从上次听张婶说了那些话后, 她现在都避着张婶，她不喜欢张婶那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格。
雪晴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看着张婶在赵婶耳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脚步一顿, 往远处走了点。
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 但是只要不听到张婶的那些话, 她就装作不知道。
再说了, 不管张婶说什么, 但是婶婶对她很好。
想到这, 雪晴又抿唇笑了。
中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 让她的也变得温暖起来。
而在不远处, 张婶则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对赵婶说道：“你家小志真这么说？”
看到赵婶表情难看地点头, 张婶瞪大了眼睛, 她目光撇向在地上干活的雪晴, 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往雪晴的方向扔了下。
“糊涂啊！小志怎么这么糊涂！瞧着雪晴这模样也不像狐媚子的模样啊！怎么勾的小志要打工赚钱供她读书？”
张婶这话一说, 让赵婶也看向雪晴的模样，在地上干活的少女看起来相当淳朴，而她跟雪晴相处这么多年，也是知道雪晴的性格的，话不多，又能干，是个不错的好姑娘。
在那天她和小志大吵了一顿后，她事后也想明白了，这事估计跟雪晴没什么关系，是小志那一根筋的脑袋想出了这个主意。
但就算知道，她的心也是偏的，下意识看雪晴不顺眼起来。
赵婶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家小志的，决定的事情就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这次放假回来也一直教雪晴学那些书本上的东西，我猜他是来真的。”
张婶呸了一口：“小狐狸精，长得一副清纯的模样，结果这么多事！这让小志出钱得多亏啊！”
她眼珠子一转，眼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凑到赵婶耳边说道：“把雪晴给嫁出去得了！随便找个其他村五十岁死了媳妇的老男人！”
“那不行。”赵婶看了眼雪晴，语气坚决：“这一看就知道是我从中捣的鬼！小志回来一定会跟我大吵一架。我看着小志长大，还不知道那孩子的脾气？他是喜欢雪晴的，我这么一做，他以后都要对我有怨言。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老了还得指望他呢。”
张婶又提出另一个建议，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提出来的建议见不得人，声音不由更小了：“我看隔壁村那个姓刘的人家，把他女儿给卖了，听说卖给人贩子了！拿了一笔钱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咧！”
赵婶一愣，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张婶又继续说道：“而且人家人贩子也不在意是不是跛腿，听说好多被卖过去都是疯子呢！跛脚最好，跑都跑不了！”
赵婶问：“能卖多少钱？远吗？”
“远！”张婶对她比划了一个数字，“以雪晴的外貌少数也能卖这个价钱，而且都卖到千里外，就算想回来都回不来，好多被卖过去的，就算在那待个十几年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呢！”
赵婶看到那个数字心动了，她有些迟疑：“就是等小志回来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这可是一个人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张婶啐了一口：“这还不简单？到时候就说那个狐狸精跟其他的男人跑了！要么就说她出去打工了！然后人不见了！理由这么多，随便找一个就行了。”
现成的理由摆在这让赵婶有些意动，以雪晴的外貌，就算被其他混人勾跑了也很正常，再加上她也不是雪晴的家人，也不存在留恋不舍的那一套，这丫头还不是想跑就跑？到时候跟小志说这丫头因为那什么狗屁爱情和男人跑了的理由也说得过去。
就是在做之前要想好以后的说辞，可不能让小志对她心生不满。
她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小志的未来，雪晴虽然不错，但到底只是个外人。
“对了，那人贩子收人还有一个要求。”张婶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她贴近赵婶的耳边，声音更小了，“他们要求卖的小姑娘得是好生养的！听说要带去镇子里的卫生院做检查呢，最起码得保证以后生孩子没问题。”
赵婶点头：“合理！他们出这么多钱，要是买回去一个不能生的女娃娃就亏大了！”
张婶捅了下赵婶的胳膊，对她挤了下眼睛：“什么时候找个点带雪晴去卫生院看看？”她语气带笑：“到时候顺便也把我家小红也带去一起做个检查呗。”
赵婶扯了下嘴角，她知道张婶喜欢占便宜，这小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她也不好拒绝，再加上张婶给她提的这个主意让她很满意，带她女儿一起去检查一下也没啥。
反正到时候人贩子那边会给不少的钱。
打定主意后，赵婶说：“等你那边联系到人贩子再说。”
“好咧！不过人贩子得隔壁村有人娶媳妇才会过来，估计得等两个月后了。”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只要在小志放假回来前卖了就行。”
说完这话后，赵婶又对雪晴唤道：“雪晴，你先在田里干着活，我先回家做饭！做好了我再来喊你！”
雪晴有些诧异，她看着赵婶欢快离去的背影，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婶婶今天很开心呢！以前都是她做完农活再回家做好饭喊婶婶的！
赵婶中午做了丰盛的三菜一汤，在那个年代就算是家里来人都不会做这么多，可见这顿饭是她心情好，特意给雪晴做的饭，毕竟马上就能把雪晴卖了赚上那么一笔！
雪晴回到家后瞪大了眼睛：“婶婶，你还杀了鸡！”
那鸡是说好了等小志回来后给小志补身体的，婶婶一向爱惜得不行，今天竟然杀了！
“看你最近一段时间干农活太辛苦，给你补补身子。”赵婶语气温柔，她对雪晴招手，“快来坐下吃吧。”
雪晴很感动：“谢谢婶婶！婶婶你真好。”
赵婶有点儿心虚，避开她的目光不敢看她。
这一顿雪晴吃得很开心，在吃饭途中，赵婶一直盯着她的脸心里琢磨着她能卖出去多少钱。
雪晴完全不知道赵婶的想法，还对赵婶笑得甜甜的。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两个月，有一天张婶鬼鬼祟祟地找上赵婶，跟她说过几天就会有几个人贩子过来卖人。
赵婶知道时机到了，她先和张婶约好了去镇里卫生院做检查的时间，然后在中午时候又和雪晴提起去医院检查的事。
雪晴看了眼自己的脚，有些迟疑地问：“是检查哪里呀？”
赵婶也没瞒着她，检查能不能生孩子这事也瞒不了，去医院就得露馅，只不过她说的话真假参半：“你张婶家的女儿小红，最近月事不太规律，你张婶怕她以后不好生娃娃，打算带着她去检查一下身体，要是有什么问题早点治也不耽误以后生娃娃！上午遇到的时候她跟我说了这事，我就寻思着也让你跟着一起去检查一下。”
雪晴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她没拒绝，含糊地点头，作为一个纯情的黄花大闺女，她乍一听到这话，羞的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但是她心里也知道，生娃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婶婶让
她住在家里就是为了让她以后和小志生娃娃。
想到这，她脸更红了。
等到下午的时候，两拨人在村口汇合，小红是个脸上有些雀斑的小姑娘，她是真的月事不太规律，她还以为她妈是单纯带她去看月事顺便带着雪晴一起，浑然不知两个大人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小红和村里那些羡慕雪晴能和小志定亲的小姑娘不同，她有其他喜欢的人，对雪晴早就好奇很久但是一直没机会认识。
现在两人凑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几人坐在前往镇子里的大巴上，赵婶和张婶坐在前面，两个小姑娘坐在后面，互相都听不到彼此的说话。
小红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对雪晴说道：“我看过镇子里的医生，说我月经不调，每次来的时候肚子都好痛，你也是吗？”
雪晴摇了摇头：“不痛，但是我每次的血都很少。”
小红露出羡慕的神色：“不痛真好，血少也好！不像我，每次都十天才干净。”
雪晴不太懂这方面，她爸爸在世的时候为了避嫌没和她说过这方面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血少是件好事，她还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血很少呢。
她对小红安慰了几句，小红又悄悄地问：“那你月事之前会不会胸痛？”
雪晴有些羞涩：“有一点。”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彼此松了口气，身体上的小秘密不止自己一个人这样，她们就放心了。
两人还挺投缘，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两个小姑娘被医生单独叫进去询问身体，然后还做了仪器检查，等待结果还得几个小时。
赵婶很大方地给了两个小姑娘一点钱，让两个小姑娘去镇子里玩玩，但不能走太远，过两个小时就得回来。
两个小姑娘宛如被放出笼子的麻雀，小红是个话痨，和雪晴手拉手走在镇子上，还对她说自己有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喜欢她，他们说好来年就去她家定亲！
小红说起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雪晴歪头看着她，觉得小红脸颊上的雀斑都格外可爱。
她脑中又想起小志教过她的一个成语。
两情相悦。
真好呀，小红和喜欢的人两情相悦。
两个小姑娘在镇子里买了点儿零嘴，还给赵婶和张婶带了点儿。
而在医院等着检查结果的张婶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她按了下自己的右眼，表情有些晦气：“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今天难不成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呸呸呸！”赵婶对着地上吐了一下口水，“封建迷信！”
张婶也啐了一口：“没错，太不吉利了！”
这时候正好两个小姑娘进来了，张婶一看到小红脸上就露出笑意：“红红，回来啦？外面好玩吗？”
她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和小儿子都比红红要大上个几岁，两人都在城里打工，而小红是她最后一个生下的孩子，一家子调皮的儿子，小红的到来让她家那口子分为疼爱，她也跟着对小红多出几分宠溺。
反正是女儿嘛，在没嫁人之前也就是多一口饭吃，等嫁走了就像泼出去的水。多宠着点儿也无所谓，反正嫁出去后也不会跟老大老二分家产，虽然她家也没什么家产。
小红跑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棒棒糖。
雪晴也递给赵婶一个差不多模样的棒棒糖，赵婶随手将糖揣进兜里，摸了摸雪晴的脑袋，语气和蔼：“我先收着，等我们回去留给你第二天吃。”
雪晴坐在她旁边，对她笑了下，轻声细语地说：“谢谢婶婶。”
小红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她，对她说道：“你真好看，还这么温
柔。”
雪晴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也很可爱。”
就在几人说着话的时候，报告出来了，赵婶和张婶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只觉得护士递给她们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
不过两人也没多想，带着报告去找医生。
这医生本来正在打瞌睡，但是看着两张单子上的结果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这两个孩子身体都有点问题。”
张婶和赵婶心里同时一咯噔，张婶连忙开口：“我家小红就是有些月事不规律，就是有问题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医生委婉说道：“可能以后怀孕有些困难。”
他这话宛如晴天霹雳，让小红和张婶都傻了。
赵婶也有些紧张地接着问：“那我家雪晴呢？”
医生看了眼雪晴，脸上露出些叹息的表情：“血量太少是吧？我刚刚问她的时候还说以后要多吃点带暖的东西，结果检查报告一出来，现在可不是吃点带暖东西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说着，瞥了一眼小红，对雪晴说道：“你跟她情况差不多，你们还是尽快去市里的医院看看吧。”
也是第一次见到两个小姑娘都受孕困难的情况，这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个血多一个血少，但是检查出来的结果都有问题。
赵婶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雪晴感觉自己头晕了一下，她在椅子上都快坐不稳了，喃喃问道：“血少不好吗？”
医生摇头：“血少代表你宫寒的可能性很大。”
他叹了口气：“尽早去大医院看看吧，你们年纪小，早去早治疗。”
赵婶和张婶都一阵头晕目眩，两人直到这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张婶瞪大眼睛问道：“我家小红生不了娃娃？”
医生耐心解释：“得再去大医院做检查，尽快治疗。”
张婶宛如发疯一般，她拍了下桌子：“你们这检查的不靠谱，我家小红只是来月事时肚子疼，到你这还成了生不了？什么狗屁医院！狗屁医生！”
医生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不耐烦地挥手：“发疯去门口闹，别耽误后面的人。”
好好说话不听，在这犯什么病？还上升到医院医生身上了？
赵婶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比她要冷静，但是她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雪晴卖不出去了！
紧接着第二个想法就是：白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能给小志生娃娃了。
这么一想，她也忍不住和医生撒泼：“怎么可能？”
雪晴还在发怔，她看着跟医生大吵的两个婶婶，轻轻眨了下眼睛，她自己都这样了，也没有去劝的心思。她听着医生和两个婶婶的对话，只觉得自己手脚发凉，呼吸急促，有一种对以后的茫然感。
女孩子生不出孩子是没人要的。
她扭头看向小红，发现小红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之前的活泼一去不复返，眼中的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一边哭一边问：“那我还怎么嫁人啊？他会不会不要我了……”
雪晴知道小红口中的他是谁，是跟她两情相悦说好要来娶她的那个男生。
此时的雪晴同样迷茫，她想要安慰小红，可是一想到自己，发现自己比小红要更悲惨，小红还有家人还有两情相悦喜欢的人，但是她呢？什么都没有。她已经不敢想象等今天回去后，婶婶会怎么对她了。
以前婶婶对她这么好是因为她能给小志结婚生孩子，但是现在呢？她好像没有用了。
雪晴的眼眶红了，她憋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憋出眼泪不让它流出来，从父亲去世后就很少哭的她和小红哭成了泪人。
因为要赶大巴回去，张婶和赵婶在医
院里闹了一会儿只能不甘离去。
来时张婶和赵婶坐一块儿，现在的位置却变了，张婶和小红坐在一块儿，雪晴和赵婶坐在一起。
张婶搂着小红的肩膀，被她哭得也跟着哭了起来，她擦着小红脸上的泪水，安慰道：“红啊，不哭，咱不哭，妈明儿再带你去县里的医院看看！你肯定能生孩子的！你要是不能生孩子嫁不出去，你两个哥哥的彩礼钱可怎么办啊！”
赵婶则无动于衷地看着雪晴的小声哭泣。
雪晴看到张婶那边对小红的态度，再看到赵婶的模样，在一瞬间心里忽然就明白了很多。
往日就算再好也终究不是真的亲人，遇到事情的时候这对比就一目了然了。
她心里悲戚，想到了去世的爸爸，哭得声音更大了。她的内心惶恐不安，思念和害怕交汇在一起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