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西看着明文华眼中的怨气, 虽然他现在说着玩笑话，但这冲天的怨气可比一般鬼要强多了。
王律摇下车窗，点了支烟：“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明文华声音阴冷地回道：“介意, 我从来不抽烟的。”
赵成天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他现在怕明文华怕得要死, 又顶着一个光头，说话自然不算数。
王律看了明文华一眼：“你说话不算, 你现在已经是鬼了。”
说着，他又看向鱼西。
鱼西将自己的口罩戴实，随口回道：“你随意。”
王律见此, 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其实他没什么太大的烟瘾, 但每次遇到案件的时候, 都会习惯性的抽上一支，因为抽烟可以让他保持冷静。
他在听完明文华说的这些话后，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荒谬感。
这个案件甚至都不是仇杀或者情杀，只是因为几句话的冲突，就造成一个人的死亡, 更甚者是一个家庭的伤痛。
明文华的家境在帝都虽然算不上世家子弟，但也相当不错了。
他手上有着几十套房子, 就算这辈子什么都不做, 只收租都能过得异常潇洒。
并且从他的话中也能听出他这个人的品性不坏, 就算有钱也没乱搞男女关系，而是三观也不算歪，明明这种人该有个一帆风顺的人生, 却被一个小心眼的人无情摧毁。
王律猛地吸了一口烟, 他没看赵成天, 视线一直看着车外：“如果我不是警察，我现在真想揍你一顿。”
他在说完这话就陷入沉默，在车后座的鱼西和明文华都被这气氛影响，变得沉默起来。
良久后，一直怒火滔天的明文华突然传出一道啜泣声，他是鬼，鬼哭泣的声音总是格外幽怨凄厉，他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中仿佛带着泣血的不甘：“我不想死，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他们还天天念叨着我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家，还想我再给他们生几个孙子孙女出来，我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我从小到大最多就嘴欠一点，但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为什么这种事会轮到我身上？”
他怨恨地盯着赵成天的方向：“赵成天，你自己说，我对你虽然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吧？你拖欠房租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吧？要是换一个无情的房东，早就把你给撵出去了！就算在最后，我都给你留了体面的借口和一周的时间让你搬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这一声声的质问让赵成天有些呆滞地坐在副驾驶上，他神情麻木：“别说了，别说了！”
明文华依然满脸怨毒：“是因为你自己家里条件不行所以就要怨恨其他家境好的人吗？”
赵成天突然爆发，他恶狠狠地说道：“没错，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出生就含着金汤勺，而我出生却要过穷苦日子？同样的大学毕业，你念个三本大学，我重本出来，凭什么你能吃喝玩乐，我却要拼命加班在公司唯唯诺诺被领导骂？凭什么你可以招招手就有一堆妹子投怀送抱，而我付出真心都没人看上我？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人生会这么不公平！”
“你他妈的觉得不公平你就去反抗去奋斗去拼搏！让自己让以后的后代也过上富裕的生活，凭什么把你的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明文华对着他狂骂道，“懦弱！无能！只知道抱怨！你这种人就算有钱也只是带坏社会风气！你要是发达了，不知道得有多少妹子被你祸害！有钱怎么了？我家钱都是一分分赚出来的，我爸妈也教育我不要乱花钱不要欺骗妹子的感情，要是你的话，估计尾巴都翘上天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赵成天眼睛红得跟血似的，他低低地骂道，“我就是愤世嫉俗又怎么样？”
他甚至还笑了下：“把你拖下水，我不亏。”
明文华却忽然冷静下来：“你觉得把我拖下水你就满足了？其实你毁掉的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未来的人生都会在监狱中度过，然后死后还会受到惩罚，永生永世都要偿还这份错误，至于你的人生为什么会如此艰苦，可能你上辈子也做了同样的事，所以你永远都过不上舒服的生活。”
这句话让赵成天愣了下，然后他扯了下嘴角：“这种言论连我老家的五岁小孩都不信，还扯起因果论了？如果因果真的存在，那我还想问问，上辈子做的错事，又凭什么让这辈子‘全新’的我来偿还？妈的！这世道就是不公！”
“你是坏人当然觉得不公，作为好人，我觉得很公平！”
明文华和赵成天吵得天翻地覆，鱼西又悄悄地戴上耳机，像是这种问题他从来不参与争论，因为每个人的角度和立场都不同，所以看待问题的观点也不同。所以这个时候，让两人自由辩论就完事，至于劝解什么的完全没必要，因为明文华现在心中憋着一口郁气，不让他发泄出来他也不能安心去地府排队投胎。
至于赵成天……鱼西对他的看法很简单，不管他这些想法是对还是错，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他做错的这件事将会用百年时间来偿还。
王律也皱眉听着明文华和赵成天的争吵，他也同样没说话，只负责一直开车前往郊区。
在明文华和赵成天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王律的车停在一处小树林前，假寐的鱼西也睁开眼睛，他揉了揉太阳穴，对明文华和赵成天说道：“到了。”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暂停键，明文华和赵成天陡得停下争吵，明文华的视线看向那处小树林，本来怨念的表情变得更加怨毒，他来到埋着自己的地方，身上的鬼气都浓郁了许多。
赵成天的脸上则露出害怕的神色，刚刚被怒火冲昏的头脑也清醒起来，他是在跟鬼吵架！来到这里就等于要直面自己曾经杀过人的事实，就算他嘴上再逞强，也知道自己做得这事是错的。
鱼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呼吸着郊区的清新空气，对明文华说道：“你被埋在哪儿？”
明文华从车上飘了出来，他憎恨地看着还傻坐在车上的赵成天：“傻逼东西，你还坐着做什么？还不带着王警官去找我的尸骨？”
这话从一个鬼的口中说出杀伤力实在太大，本就害怕的赵成天更怕了，他连双腿都开始打颤。
他之前一直不敢看向明文华，但现在的明文华就站在车前，让赵成天想躲都无处躲，他清晰地看到明文华额上的伤口，只不过伤口上的血因为刚刚溅到了鱼西的衣服上，所以被明文华收起，但就算如此，那伤口看起来也血糊糊的一片，狰狞无比。
赵成天看着这样的明文华，记忆也仿佛回到了几天前的晚上，他像是疯了一样举着花盆对着明文华砸下去——鲜血四溅，像是一朵朵艳丽的红花在他衣服上绽放，地板上花盆上也都是鲜血，那鲜血还溅到他的脸上，让他不用看自己的表情都知道自己宛如恶鬼。
而当时躺在地上的明文华更是整张脸都被鲜血染红。
赵成天想起当时的场景，呼吸蓦地加重，连指尖都跟着颤抖起来。
他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明文华额上的伤口，内心忽然快速划过一个念头——如果……明文华的头上没伤口就好了，如果他当时没那么冲动就好了。以明文华的脾气，他诚恳地求一求明文华，这个不差钱的主不一定会让他搬出去。假如他当时没冲进阳台拿起那个花盆，没对着明文华砸下去，他现在也不是出现在这偏僻的荒野，而明文华也还在其他地方旅游。
赵成天的表情有点发怔，他的神色中也染上几分痛苦，他还是觉得世道不公，也觉得自己的某些做法没错，但心中却开始后悔自己
当时不该那么冲动。
王律叼着烟拿出手铐走到副驾驶的位置，然后拉开车门，将手铐铐在赵成天的手上。
赵成天没反抗，王律在给他戴上手铐后，又把他从车上拽下来，紧接着又将他裤兜里的折叠水果刀拿出来，然后才严厉说道：“带路。”
要不是刚刚在开车不方便，在加上有明文华的鬼气能压制赵成天，王律早就想把他铐起来了！
赵成天神情有些呆愣地在前面带路，鱼西倒是不用带路就知道明文华埋在哪里，至于明文华，他则沉默地跟在几人身后。
他走在最后，抬头看了眼今晚的月色。但今晚，似乎连月亮都知道他的悲伤都躲在云层后，天上的星星也格外黯淡。
明文华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变慢了，鱼西察觉到他的出神，也停下脚步。
明文华开口问道：“鱼先生，我刚死没多久不会托梦，我想托梦去见我爸妈一面。”
鱼西：“可以，在王律通知你爸妈之后，明天你去飞龙公司找一个叫涂然的鬼，他会教你的。”
明文华又说：“不知道我爸妈在知道我的死讯后会不会很难过，不过我爸妈其实还蛮年轻的，说不定还可以再要一个。”
他跟鱼西说起自己的童年，其实他家里人都很忙，从他爷爷奶奶到他爸妈，家里经常忙到只有他一个在家。
他家在早年经济条件也就一般，只不过他爷爷做生意的头脑厉害，在早年的清苦之后，后面做生意越做越大，最后还做起了房地产的生意，并且很有远见的觉得国家发展起来第一步就是房价的飙升，所以在早年买了不少房子。
等他爷爷去世之后，他爸就接手他爷爷的生意。只不过他爸的经商头脑远没有他爷爷厉害，完全没能像他爷爷那样把家里的生活水平提升几个阶级，不过就算如此，有他爷爷留下的老本，他家也算大富大贵，衣食无忧。
等到了他这一代，他更是连他爸都不如，对做生意完全没有兴趣，觉得卷不动，钱够花就行，拼死拼活赚钱把自己身体累垮有什么必要？到时候虽然钱是赚到了，但是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脚一蹬嗝屁了，那赚钱的意义是什么？自己不花留给子孙后代吗？
明文华显然没有他爷爷的思想高度，觉得人生在世就得享受，至于儿孙——儿孙自有儿孙福嘛，自己都管不过来了，还管什么儿孙，而且就他爷爷留下的家产，只要他后面的孩子不是个傻逼，都能继续浪个几代。
毕竟他爷爷当年攒下的资本在这里，不管是后代想要摆烂还是继续做生意问题都不大，因为家里有钱，只要有启动资金，随便做做生意都不会愁吃喝。
当然了，如果遇到那种做啥赔啥或者一心想搞养殖场的就另说了。
鱼西听着他小声的诉说，不禁陷入沉思。
刑藤这是属于躺着都中枪？看来帝都的有钱人家都把刑藤的养殖产生意当作反面教材来教育孩子……
“鱼西。”在前面的王律突然喊了一声鱼西，“你帮我看一下赵成天，我去给警局打个电话。”
原来在说话间，赵成天已经带着几人来到一棵树下，王律踩了踩地面的泥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才被挖过的土，他表情肃穆，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成天，然后就要去给警局打电话，让警局带着人和工具来挖尸。
鱼西对明文华挥了下手，明文华飘到赵成天身旁，阴恻恻地看着他。
赵成天之前和明文华吵架的勇气都不翼而飞，他身体有些发颤，低头看着泥土一声不吭。
明文华倒是主动和他说着话：“我看你以前发的朋友圈，你还有两个姐姐。”
赵成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大姐已经结婚快十几年了，她现在有两个女儿，我二姐也结婚好多年，有一个
儿子。”
他说到这，突然沉默了下：“我家里条件不算好，小时候挺穷的，不过那时候大家都穷，我对这方面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我大姐出嫁的时候，我爸妈挑挑拣拣，找了个彩礼最多的人家，那家的儿子好吃懒做，只知道吃喝玩乐，对我大姐非常不好……而且因为我大姐没生出儿子，就对我大姐非打即骂，我恨这种人。”
他说着，又看了眼明文华。
明文华恍然大悟：“所以你恨我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
赵成天没吭声，他打开了话茬后，人也平静了不少，继续说道：“我二姐嫁的是村口卖猪肉的，那男的人很丑，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主，不过家里条件不错，再加上我二姐给他生了儿子，他虽然对我二姐不算好，但也不差。只不过我二姐不知道的是，那个男地在外面还有女人，我亲眼看到的，但是为了我二姐的家庭，我没告诉我二姐，她知道除了闹一闹也没什么用，还会影响夫妻感情。”
“至于我自己，就不用说了，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最好的东西都是我的，不过因为我家里条件一般，也没什么好东西。”
“我大姐和二姐从小就对我很好，所以你知道吗？我恨大姐嫁得那个男的，因为那个男人不务正业只知道玩！我也恨我二姐嫁的人，因为他在外面还有女人！如果我有钱，或者我家有钱，我大姐二姐就不用受这种委屈，我会给她们找更好更靠谱的男人……”赵成天说到后面的时候，脸上的平静又逐渐消失，语气又开始愤世嫉俗起来，“如果我家有钱，我爸妈就会让我大姐二姐上学读书，不会让她们只念小学就回家干活，她们要是上了大学现在就不会过得这么苦，就能避开那样的男人！”
“……”明文华听了半天，表情带着几分无语，“所以你就不能努力赚钱成为大佬然后给你大姐二姐当靠山吗？愤世嫉俗感觉啥都不公平有个屁用啊！你只有自己拼搏成功才有话语权，到时候让你大姐二姐离婚不就行了！”
赵成天深吸一口气：“你懂个屁！我这种家庭想要锦鲤跃龙门的可能性有多小你知道吗？而且你以为我大姐二姐从小的生活环境，她们会愿意离婚？就算被丈夫打，她们都不会想着离开！”
“我不知道。”明文华算是知道鱼西为什么不跟赵成天说话了，这就是个犟种，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事情，跟他讨论正确的价值观则被他嗤之以鼻。
偏偏赵成天这时候知道自己快要进去了，以后说不定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了，更明文华络绎不绝地倒着苦水：“我上学时候也苦，大学就开始兼职，好不容易毕业了找工作也很辛苦，然后还被老板骂……不过我认识的那个主播也跟我一样苦，所以我想帮帮她。”
明文华：“………………”
他缓缓骂出一句脏话：“妈的，你自己都过得这个吊样了，还有善心去帮主播？你脑子没问题吧？你爸妈把你供出来也不容易，你钱没处花就给爸妈买点好东西吃啊！实在不行，给你大姐二姐花不是也可以？！”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的时候，赵成天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赵成天的看了眼自己的口袋，他现在手被手铐铐住不方便接电话，于是给明文华使了个眼色：“你帮我拿一下手机。”
“我帮你个头！”明文华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将赵成天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赵成天在看到来电显示人的时候先是有些诧异，然后有些紧张：“是我爸妈的电话。”
他用手指点了接通，不等对面先说话就主动问道：“爸，都这个点了，他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边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一道沙哑又苍老的声音：“天天，你最近工作怎么样？最近有空回家看看吗？”
赵成天的心
口一酸：“我最近还不错。”但是后面那句话却没回。
老人似乎从他的回答中得知他的答案，语气沉沉地叹了口气：“那你就先在帝都忙吧，大半夜的打电话主要想跟你说件事……算了，让你大姐跟你说吧。”
电话下一秒被换人，一个在小声哭泣的女声在电话那头说道：“天天，我离婚了。”
赵成天愣了下：“怎么离婚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姐夫天天在外面鬼混，回家就耍酒疯打我！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正好孩子现在也大了，我跟他离婚了！我他妈的早就想离婚了，要不是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现在孩子马上要去读大学了，我打算跟着孩子一起去大城市，一边找个工作一边照顾孩子！”
“说起来，我家两个孩子从小都在劝我离婚，说家里爸爸不喜欢她们，奶奶也不喜欢她们……”她说到这，没忍住，哭泣的声音更大了点，“但是我一直觉得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没能狠下心。这次我下定决心离婚还是大宝和二宝跟我谈了一次，她们说，她们觉得有这种爸爸不如单亲家庭！她们说希望我能找到更好的人，就算找不到，自己有手有脚一个人也比在家受气强！”
“我想了很久，之前十几年我为了大宝二宝没有离婚，但是现在我看开了，既然大宝二宝都支持，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所以我跟他离婚了。”
赵成天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在一旁的明文华幽幽说道：“刚刚谁说自己大姐就算被男人打也不会离婚？”
赵成天呆呆地看着明文华，对明文华的嘲讽没能说出话。
电话的声音还在继续说道：“对了，你二姐也离婚了！”
然后又传来一道女声，不过这女声没哭，而是声音爽利：“我看大姐扭扭捏捏拖了十几年的性子都离婚了，我也没忍那傻逼！他以为他找女人我不知道？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也受不了那傻逼三心二意的样子，所以也跟他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