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齐秋蝶和齐修宜对视了两秒,齐修宜眼中的神色莫测,齐秋蝶发现自己确实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齐秋蝶将枪放下, 她垂下眼眸, 唇角却扬起一个笑:“你想死。”
不是疑问,而是确定的语气。
齐修宜没回话。
齐秋蝶:“死对于你太简单。”
齐修宜的脸上浮现无奈的神色:“你想让我做什么?”
齐秋蝶的语气是和他相似的平淡:“不管我想让你做什么, 你想做的我都不想满足你,比如你想寻死。”
她深吸一口气:“这种局面早在你的计划中?以你对我的了解,你知道我会想杀你?想借我的手死?”
齐修宜只是笑着看着她, 眼中是深邃到看不见底的黑暗。
“我说了,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你手上沾染鲜血。”
齐秋蝶嗤笑, 她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和齐修宜说话, 但对齐修宜也没有防备,背对着他蹲在墓碑前。
她看着爸妈的照片,冷静的表情差点没能维持住,她声音很冷:“齐先生,你为什么要建我爸妈的墓碑?别跟我说我爸妈的牺牲对你造成了触动,所以你在这特意纪念他们。”
齐修宜:“如果我说是呢?”
齐秋蝶:“那挺恶心的。”
夜风轻轻吹拂,齐秋蝶的这句话消散在风中, 似乎也随着夜风飘进齐修宜的心中。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我。”齐修宜伸手摸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脸上的笑意不变:“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愤怒或者其他情绪。”
齐秋蝶:“因为你是个变态。”
齐修宜没有否认这么说法, 他再次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齐秋蝶指着墓碑:“第一件事, 我爸妈的墓碑不该在这。”
齐修宜沉默了一会儿, 点头应好。
齐秋蝶深深地看了一眼爸妈的黑白照片, 在夜色中站起身:“第二件事,我要你手上的资料。”
不等齐修宜开口,齐秋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虽然以你的性格不会留下这种东西,但从你收养我想好自己的结局开始,那些资料你一定有备份,要不然……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送你进去。”
齐修宜表情淡淡的:“我就算有,你觉得我会给你吗?我可以陪你玩这场游戏,但前提是你和我,不是再加上公司的其他人。”
齐秋蝶听到这话心口一涩:“只是一场游戏吗?”
齐修宜在月光下的侧脸平静无波,他坦然承认:“是,你母亲曾经对我说,我没有体会过被人爱,也没有爱过人。你是我选中的孩子,是我想要把爱倾注在你身上的女儿,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场游戏,但这场游戏我很尊重你,我一直在真心对待你。”
齐秋蝶有些愕然,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齐修宜送进医院看看脑子,他的大脑在想些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齐先生,你对于这场游戏是否满意?”
齐修宜露出一个略有些遗憾的表情:“我付出了‘爱’,但并没有收获‘爱’,你觉得我是否满意?”
齐秋蝶抑制不住地想笑:“齐先生,你如果想要爱,应该去收养一个白纸一般的孩子,而不是我,我跟你有仇!”
说到最后,齐秋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想玩这种情感游戏,就不应该挑上我!”
齐修宜露出一个笑:“收养那样的孩子,他们成长的方向显然易见,我比较想要知道你最后的成长到底会像你父母还是像我。”
他眼中的神色有些高深莫测,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齐秋蝶,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齐秋蝶在这刻觉得自己不该和齐修宜浪费太多口舌,她很冷静,但是这是伪装出来的,她玩不过齐修宜,她甚至看不透齐修宜在想些什么。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利用齐修宜对她那份可笑的“爱”,从他手中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齐秋蝶的表情陡得平静下来,她将枪收到包里,换了副轻松的语气说道:“齐先生,如果这场游戏的结局早就在你的计划中,那你想过结局之后,我会面临什么处境吗?”
齐修宜略怔。
齐秋蝶的语气虽然轻松,但是她说出的话却很沉重:“只是你进去不够,你公司里的另外毒贩会恨我的。”
她凝视着齐修宜的视线,眼神闪烁,示弱道:“他们的手段你最清楚不过,你忍心看着你宠爱的女儿被他们抓起来虐待吗?齐先生,让他们进去陪你吧,这样我才会安全。”
在齐修宜有些微冷的表情中,齐秋蝶的神色带上几分讥讽,她转头看向父母的墓碑,把自己最后真正的结局摆在他面前。
齐修宜的视线也落在墓碑上,他想起齐秋蝶父母最后的惨状。
许久后,齐修宜的轻叹声在夜风中响起:“你很聪明,秋蝶,不,我应该喊你文墨。”
他声音轻柔:“等这件事结束后,你用回自己的原名吧,更好听。”
齐秋蝶和他对视着,已经从他这幅态度中得知他的回答。
在另一边的王律和卓逸听得目瞪口呆,卓逸说道:“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别说卓逸了,就连王律都在默默消化着这些事情,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齐修宜和齐秋蝶的对话有些直白,有些又含蓄到他们得想好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王律想了好久,终于想明白所有事:“我懂了,齐修宜应该很早之前就不想活了,所以才会收养齐秋蝶,他想看看齐秋蝶能成长到哪一步,打算借齐秋蝶的手死,所以一直在给齐秋蝶铺路。”
“但是我不懂,如果只是这样,那他至于付出真情实感吗?”
卓逸还处于迷惑的状态,听到这话倒是下意识说道:“人的情感是最不受控制的,只要不是真的冷心冷血,在日经月累的相处中都会动感情。”
王律更疑惑了:“非要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就是毒枭的生活太舒坦,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乐子。”
说着,他看向鱼西,对鱼西问道:“对吧?”
鱼西吐出一口气:“我不是毒枭,我也不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主要鱼西天天忙得要死,是真的不懂毒枭这种养“女儿”然后送自己去死的行为和想法。
鱼西总结:“可能你说得对,他应该早就不想活了,但又不想这么简单的进去或者死,所以在遇到齐秋蝶的时候,觉得这就是缘分,才会有这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王律若有所思:“有道理。”
卓逸露出蚊香眼:“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迷惑了。”
王律悄悄地看了眼齐秋蝶的方向,他们离得远,他看不清齐秋蝶的表情,要不是几人躲在暗处,他都想拿个望远镜看看齐秋蝶和齐修宜脸上的神色。
作为警察,他能从表情中判断一个人的想法。
王律看着齐秋蝶和齐修宜一前一地离开,他从暗处走出来,突然叹了口气:“齐修宜的事情应该是川萝市警局负责,如果能转交到帝都就好了,我想研究一下这种人的心理。”
鱼西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道:“可能你还没研究出来他在想什么,就已经被他看透了。”
王律挠了下头发:“也是,毕竟我是个正常人,他是想法有些奇特的毒枭。”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齐修宜和齐秋蝶最后的对话,心事重重地问道:“万一齐修宜后悔了怎么办?”
鱼西从树后面走出来,他看着远去的齐修宜和齐秋蝶,轻轻笑了下:“他不会后悔的。”
王律和卓逸同时投来疑问的目光,卓逸问:“鱼先生,你怎么确定他不会后悔?”
鱼西沉声说道:“他是个聪明人,如果齐秋蝶现在是一个人,他不一定会交出那些资料。但是她现在身后是王律和我,齐修宜知道这点,所以他在齐秋蝶前往帝都出差的那一周应该就提前安排好了资料。”
王律和卓逸再次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王律咽了下口水:“不会吧?”
鱼西含蓄地笑了下:“我猜的。”
王律:“……你前面只要说是猜的,就差不多是正确的。”
鱼西分析道:“从齐修宜的话中不难看出,他觉得这时候的时机有些早,因为他不止提到齐秋蝶还是有些不成熟,按照他的计划,应该再过几年才会将当年的真相慢慢铺在齐秋蝶面前。”
“只不过齐秋蝶和你的相识让他被迫提前计划。”鱼西说到这儿的时候,看了王律一眼,“你应该算是他计划中的一大变数,所以之前我们和他在墓地遇到的时候,他看你的目光才会那么复杂。”
“按照我的猜测,他确实打算借齐秋蝶的手将自己送进去,但也确实没打算送公司的其他人进去,现在只是逼不得已,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拒绝,我也会想方法拿到那些资料。还有……可能也真的被齐秋蝶的话说动,担心自己进去后,其他毒贩会报复齐秋蝶吧。”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这都是我猜的。”
王律听的目光发直:“你猜的……”
有句话他已经不想说了,他琢磨着鱼西说的这些话,在完全想明白后,他对鱼西说道:“不如这个警察你来做吧!”
卓逸很赞同:“鱼先生,你比我们这些警察还要敏锐。”
鱼西看了眼齐秋蝶父母的墓碑,沉声说道:“不是我敏锐,只是我接触过的事情多,对于人性的理解要多一些。”
所以有些事情在别人看来百思不得其解,他却能一眼就察觉到对方在想些什么。
齐修宜是真心求死的,不过他就算求死,都用这种伤害别人的方式。
那个被他伤害到的就是齐秋蝶。
归根到底,齐修宜是个极其自私和冷漠的人,他看似对齐秋蝶宠爱,却又对齐秋蝶之后的心理创伤完全没放在心上。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他是在利用齐秋蝶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鱼西在想,齐修宜今晚的这些话会对齐秋蝶造成什么影响?她虽然表面看起来无动于衷,但是她的内心是不是早已千疮百孔?
鱼西想着齐秋蝶脸上强装出来的冷静,对王律说道:“你在帝都那边再请假一段时间吧,盯着这件事收尾,然后再陪齐秋蝶一段时间,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就像齐秋蝶说的,她现在已经没有遗憾和牵挂,等到齐修宜再进去后,被彻底伤透的她,说不定会做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
王律怔怔地听着这些,他下意识地点头:“我也想到了,我打算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
鱼西随口问道:“需要我也待在这吗?”
他这话只是客气一下,他已经做好了回帝都的打算,谁知道王律想了想,竟然很诚恳地说道:“你也在这再待几天吧,万一齐修宜那边出什么幺蛾子,靠我不太行。”
鱼西:“……”
他深深地凝视着王律:“你听不出来我是在跟你说客套话吗?”
王律摇头:“听不出来,我以为你在关心我呢。”
鱼西看着王律脸上的笑,要不是知道王律是个聪明人,还真以为他是个什么都听不出来的憨憨呢。
卓逸也在这时候说道:“我也赞成鱼先生留在这一段时间,其实川萝市不止齐修宜一个贩毒集团,这边靠近边境,有很多小毒贩,我们一直在找机会逐个击破,如果鱼先生你愿意留在这帮忙,那最好不过了。”
鱼西看着卓逸眼睛亮闪闪的模样,没忍住长叹一声:“卓警官,你现在比以前还忙吧。”
卓逸眼神黯淡了一瞬:“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同事们牺牲。”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齐秋蝶父母的那种情况不说每天都在发生,但每次的任务中,总有受伤或者牺牲的警察。”
鱼西和王律都沉默起来,几秒后,王律的声音掷地有声:“卓警官,我跟上面申请,先待在川萝市协助你们的任务!”
卓逸却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们缉毒组的,好多东西你都不明白,你就别来添乱了。”
说着,她看向鱼西,依然用那副哽咽的语气说道:“鱼先生,你手上有没有多余的平安符啊?”
鱼西点头:“有,但是不多。”
他看着卓逸失望的目光,又说:“不过我可以画符。”
卓逸的眼睛又亮了:“您画符需要什么材料呀?我这就安排别的鬼去买!”
王律看着卓逸和鱼西聊得热火朝天的模样,终于悟了,不是他会添乱,只是他和鱼西相比有点鸡肋罢了……
不过鱼西要是能趁着留在这边的时间,协助川萝市的缉毒警察将这边的毒贩一网打尽也不失一件美事。
所以王律也加入话题:“鱼西,你画符需要什么?安排鬼去买没必要,我可以去给你买。”
鱼西看王律和卓逸殷勤的模样,知道自己大概会在川萝市待上一段时间了。
第二天一早,卓逸买了一堆画符需要的用具,鱼西开始化身为没有感情的画符工具,画了一上午的平安符。
而王律暂时盯着齐修宜那边的动静,还有齐秋蝶也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两天齐修宜和齐秋蝶的相处一如既往,和之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甚至还一起去上班,说话也是客气又礼貌的,丝毫不见那天晚上的争执。
王律感叹:“该说不说,齐秋蝶的心理素质真的强,这要是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仇人这么和谐相处的。”
卓逸却很心疼齐秋蝶:“你要想,她已经猜测好多年了,其实心里早就猜到了真相,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在齐修宜交给她那些资料之前掉链子?”
王律心想也是,在他第三天盯梢的时候,齐修宜和齐秋蝶还是那副准时上下班的模样,反倒让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鱼西拍了下他的肩膀:“冷静,稳住,你这样子还怎么去帮缉毒组。”
王律对他问道:“假如左先生跟毒枭在一起,你还能冷静吗?”
鱼西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左澜跟毒枭在一起?”
王律点头,他心有戚戚地说道:“我这样一说你就能理解我了吧?我担心齐秋蝶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鱼西说:“左澜跟毒枭在一起,我要担心的是毒枭,到时候证据还没到手呢,毒枭就身首异处了。”
王律:“……”
这个话题没办法继续聊下去了。
就在王律焦灼的时候,当天晚上齐秋蝶给他发了一份文件,他打开那份文件的时候表情一惊,立刻对卓逸喊道:“卓警官,通知你们缉毒组——不是,先报警!”
齐秋蝶传给他的文件太重大了,里面包含的内容足足牵扯到大几百人!堪称史无前例足以震惊全国的超大缉毒案件!
在深夜中,川萝市的警局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然后整个警局都忙碌起来,甚至大半夜的,警局的电话就打给了省里的公安厅,请求派人前往川萝市协助!
这天晚上,川萝市从外地调派了不少警察,动静闹得极其大,也有提前察觉到不对劲的人想要跑,比如赵添。
他在几天前和齐先生聊过就觉得川萝市不能待了,不止川萝市,是国内都不能待了,他想活命就得跑!
赵添没将这件事告诉太多人,知道的人越多越难跑,所以这件事他只通知了几个关系亲密的手下,然后他在晚上办好签证,打算连夜就跑。
不过他内心也不是太焦急,因为距离他和齐先生谈过也不过短短几天,他想着齐先生就算纵容齐秋蝶做什么也不会这么快。所以他带着家人来到机场的时候还老神在在的,甚至还有心情和儿子讨论去国外后顺便去看世界杯。
在听到登机广播的时候,赵添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虽然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国家,但他内心却一点忐忑都没有,反而带着期望和迫不及待,说不定在国外也能靠着之前的生意网混得风生水起呢。
但就在他和家人排队即将登机的时候,不远处大步走来几个步伐匆匆的男女。
赵添一开始没将这几人放在心上,这群人有男有女,手上还拎着行李箱,其中有个女孩很年轻,表情焦急,大声说着快来不及了!
因为太过着急,她还差点摔了一跤,还是身边的男人扶了她一下。
她身边的男人劝她不要着急,说登机肯定能来得及。
赵添内心嗤笑一下,心想自己身为毒贩要逃到国外都不急不慢的,这群人心理素质太差。
虽然他对这群男女嗤之以鼻,但是出于这些年自己身份的警惕,也一直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