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渐行哭嚎的声音实在太大, 这声音尖锐刺耳，让鱼西把手机稍微放远了点，声音还算平和地开口问道：“赵老板, 说说你这边具体遇到了什么事吧。”

赵渐行的声音一卡，哭声也跟着断了，过了许久，他有点心虚的声音响起：“鱼先生, 我这事, 确实做得不地道，哎……”

他叹了口气, 将自己这些年做皮草生意的过往一一道出, 他声音低沉, 说到最后是真心实意的悔恨：“鱼先生,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些残忍的事。”

赵渐行家里早年就是靠皮草生意发家的, 在他们那里, 冬天极为寒冷, 大家外出的时候都想方设法的保暖, 在有人发现皮草的保暖效果甚好且穿起来富贵又端庄之后, 就做起了皮草生意。赵渐行家人有商业头脑，是第一批做这个生意的, 等传到赵渐行手里，已经是好几代了, 并且赵家有完善的皮草厂, 做起这一行自产自销, 皮草生意异常火爆。

只不过在到了赵渐行这一代, 市面上开始流行一个说法, 说是做皮草的时候如果把小动物的皮活剥下来，到时候的手感和保暖会更好。赵渐行听信这种说法，于是从他接手家里生意之后，就开始实施这种残忍的手段，并且每次都由他亲自监督。

一开始的时候，他手下的员工都觉得这种方式太过残忍，还有不少人劝过他，但是大家在发现以这种方式做出来的衣服手感确实很好之后也就闭嘴不说话了。在赵渐行以及其他人的眼里，这种做法和杀鸡杀鱼没什么差别，只要过了心里那一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赵渐行做出来的衣服因为手感极佳，所以生意更是做得越发红火，从北方做到南方，买过他家衣服的都赞不绝口，后面还发展了一个品牌。

而每年的这个时间段，从厂到线上的实体店，生意都火爆到让赵渐行合不拢嘴。

但随着生意愈发火爆，赵渐行也逐渐遇到一些怪事，比如回家路上总会遇到一些小动物盯着他看，可能是街边的小狗，又或许是小区里的流浪猫，这些小动物只要一看到他，都会用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赵渐行有些惊讶，一开始还喜滋滋地以为这些猫猫狗狗想跟他亲近，还特意买了些猫粮狗粮打算喂食，但是他手刚放到地上，就被流浪狗和流浪猫冲上来咬了一口。

赵渐行捂着手痛呼了一声，他看着手上的血滴在地上，表情有些奇怪，他这不是给流浪猫狗喂食吗？怎么它们这么凶？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招小动物的喜欢，经常被猫猫狗狗蹭裤腿，他小时候也喜欢给它们喂火腿肠，怎么长大后变成了狗都嫌的样子？

赵渐行这时候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只是觉得现在的流浪宠物脾气太凶太古怪，从那之后，他也长了记性不再喂流浪宠物。

但是又过了不久，他发现自己每天晚上都开始做噩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一只狐狸或者是貂，然后被人类用残忍的手段活生生剥皮，那种血淋淋的痛苦让赵渐行在梦中疼到打滚，一直到被闹钟惊醒，他身上都有种蚀骨剜心的剧烈疼痛。

他那天在床上躺了许久，身上的那股疼痛才逐渐消散，因为这个梦，他那天没敢去厂里，他觉得是自己最近天天监督员工剥皮，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做这种梦。

但是在当天晚上，他又再次梦到了相同的场景，和昨晚的梦没有什么差别，周围的场景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但是看不清人脸。

只是赵渐行看着其中一个人的朦胧身影，下意识地感觉这个人和自己很像，只不过在梦里的自己不是他，因为自己变成躺在地上的小动物。

赵渐行再次在极度的痛苦中惊醒，他睁大眼睛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只

是这一个动作，就疼到他忍不住哀嚎起来。

连续两晚的梦让他察觉到什么，他立刻下令让工厂停止那种残忍的手段，并且购买了大量宠物用的麻醉剂，试图弥补着以往的过错。

但是这天他依然做了噩梦，他在梦中痛不欲生，只能一遍遍感受着皮肉分离的痛楚。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惊醒的时候，连滚带爬地跑去寺庙。寺庙里的主持一看到他就猜到他的来历，但是主持也只是摇头，说他身上的罪孽太重，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小动物，就算现在就开始超度小动物，但每天能超度的也不多，他依然会每天饱受噩梦的折腾，因为这是他欠下的债。

赵渐行愣了，他深吸一口气：“先超度吧，能超度一个是一个。”

说着，他又顿了下，对主持问道：“得超度多久才能全部超度完？”

主持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慈悲，实则没什么表情，他报出一个数字：“十年。”

赵渐行人傻了，他想到自己还要被折磨十年不禁脚板心发凉，这凉气冰冷刺骨，从脚底一路传到他身上，似乎能将他血脉都凝固住。

过了许久，赵渐行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咬牙说道：“您先超度，我这边再联系其他大师问问情况，只要能把它们送走，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在这之后，赵渐行陆陆续续联系了不少大师，有大师得知缘由之后，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认为很好解决，就像主持那样超度或者送去地府就行。

但等他们见到赵渐行身后的那些小动物魂魄后，才惊觉这事不好处理，因为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的怨气很深！并且赵渐行做的衣服还都是一些狐狸、貂之类有灵气的动物，这就更难解决了。

有大师企图和这些魂魄沟通，但是魂魄尚未完全开灵智，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至于其他的根本说不通。

而动物的魂魄又和人的不同，大师也不能强行将它们送走，这样本来属于赵渐行的因果就会转换到他们身上，没有一个大师愿意承担这种后果。

不过有道行高深的大师发现这些魂魄当中也有能正常沟通的，这是开了灵智的，只不过对方一副不太想和他们说话的模样，就算和他讨论赵渐行这件事，他也假装自己听不见。

大师有点疑惑，这种能正常沟通的魂魄在生前基本上都属于已经开了灵智，这种就属于已经能化成人形的妖族，就算还不能化为人形，但也就差那么一步了，只不过开了灵智的妖族又怎么会被赵渐行抓到呢？

不过万事皆有意外，说不定赵渐行是在这个妖虚弱期将他抓捕的，他当时没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等死，所以才会对赵渐行如此怨恨。

他们甚至怀疑，这些小动物团结一致要报复赵渐行也和这个妖有关。

不过越猜测，这些大师的心里越是清楚，这事不好办，只能让赵渐行另请高明。

也有好心的大师唉声叹气地对赵渐行说：“你不该对有灵气的动物做出这种事，尤其是狐族和貂，这些都是出了名的有灵气的动物，并且狐族还很记仇。”

大师顿了下，又摇头：“还好你没去抓或者养殖黄鼠狼和蛇，你要是再对它们做这种事，你现在就不是做噩梦这么简单了，早就小命不保。”

赵渐行额头上布满冷汗，还别说，他早年的时候也做过黄皮子和蛇的生意，不过感觉黄皮子和蛇太过邪气，没做一个月就不敢继续，转而专心做皮草生意。

他小心翼翼地对大师问道：“大师，您也没办法吗？”

这个大师看着他脸上的惧怕，于心不忍，对他说道：“这事我解决不了，你去找鱼先生，或者联系鱼先生手下的飞龙公司，我听说飞龙公司里的员工有妖族，说不定能帮你解决这件事。”

赵渐行都快要哭了

：“我找过鱼先生，但是鱼先生那边的规矩您也清楚，像我这种被列为品行不端……我根本联系不到鱼先生，就连飞龙公司，也拒绝我的委托。”

大师沉默半晌，最后只能摇头：“那我也没辙了，你要想活着，就舍下脸皮去求鱼先生吧。”

赵渐行咬牙想了许久，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这噩梦给折磨疯了，所以他打算把今年的生意暂停，他要亲自前往帝都一趟，就算跪在飞龙公司门口三天三夜，他也要见一面鱼西。

就在他打算动身的时候，飞龙公司的人竟然主动打电话过来了！

只有赵渐行自己知道他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么的欣喜若狂！只要飞龙公司愿意接下他的委托，他愿意家财散尽换取自己的狗命！跟性命相比，钱算得了什么？！

所以赵渐行在听到鱼西询问事情详细情况的时候，他也不敢隐瞒，把所有事情全部倒出，详细到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多少只动物都完完全全托出。

鱼西在听完这一切后，思忖了片刻，看来赵渐行这事不简单，按照他之前找的大师说法，这其中还牵扯到已经能化成人形或者即将化为人形的妖族。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鱼西抬手看了眼手表，沉声说道：“赵老板，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赵渐行连声说好：“我给您订机票，您这边几个人？”

鱼西抬头看了眼胡萌萌：“两个人。”

虽然同为北方，但从帝都去那边的距离也不算太近，等鱼西和胡萌萌到了的时候，时间已经深夜了。

北方的气候十分严寒，胡萌萌在临出发前还特意裹着围巾和帽子，一副特别怕冷的模样。

鱼西看了眼她身上的厚围巾，有些无奈：“没有修为的人族穿得都比你少。”

胡萌萌有点不好意思，她小声说道：“我才化形没多久，妖力不多，想省着点用嘛。”

鱼西颔首，他突然问道：“你讨厌人族吗？”

胡萌萌沉默了一瞬：“像是赵渐行这种人很讨厌，但是人族还是有好人的，比如鱼哥，再比如郑半莲，我觉得都很好。”

鱼西叹息，他对赵渐行这种行为也不好说什么，人类是食物链顶端，对于其他生物的手段一向残忍，不管是杀鱼杀鸡，都算不上温和，只不过这些动物没有灵力，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恨。

不过别说人族了，就算是在大自然之中，动物之间本来也就是互相残杀的，所以只是普通的口腹之欲造成的杀孽，完全不会有这档子事。

只是赵渐行做皮草偏偏选用狐族以及貂，而这两族在动物之中也算是有灵智的，如果只是普通手段的杀害，不会太过痛苦也没什么大碍，但是赵渐行偏偏手段残忍，用上活剥那一套，再加上这其中还有已经化成人形的妖族，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后果。

两人说话间走出机场，在外面等候许久的赵渐行看到戴着口罩的鱼西立刻迎了过来。

“鱼先生。”赵渐行表情热情，他跟鱼西握手，然后又对鱼西身边的胡萌萌打了声招呼：“胡小姐。”

只是当他看到胡萌萌身上的皮草外套时却抽了下嘴角，他一直做这个行业，自然能一眼看出来胡萌萌身上的外套是仿真皮草，他表情有点复杂，早知道他今天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他早在接手家里生意的时候就会转型做仿真的。

说实话，以现在的技术和水平，仿真和真的，只要不是行家，还真看不出来太大的差别。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带着些对自己的痛恨。

鱼西打量了一眼赵渐行，他脸色发黄，尤其是眼眶下的青紫色看起来格外地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最近都没睡过好觉。

估计赵渐行近些日子别说睡个安稳觉了，只要提到睡觉两个字都会害怕到打

颤。

不过鱼西的视线只在赵渐行身上顿了一下，随后又看向他身后，果然像那些大师所说，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动物魂魄，这些魂魄都是半透明的，姿态各异地跟在赵渐行身后，大部分都是小狐狸或者貂，中间掺杂着些其他的动物的魂魄，不过大师口中差不多能化成人形的妖族却不在其中。

这些小动物看到鱼西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有胆子大的，竟然从赵渐行身后飘到了鱼西身旁，还蹭了蹭鱼西的衣服。

不过狐族的魂魄则大部分都飘向胡萌萌身边，鱼西看到小狐狸们亲密地贴在胡萌萌身上，它们发出一道道叫声，似乎在和胡萌萌沟通着什么。

这应该是没化形的动物特有的沟通方式，鱼西身为人族，肯定是听不懂的，只不过他从那些小狐狸们气愤填膺的不满嘤嘤嘤声也能大致猜出它们是在骂赵渐行。

胡萌萌摘下围巾，低头听着小狐狸们的告状，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赵渐行身上。

赵渐行在她的目光中浑身僵硬，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胡萌萌看起来一副可爱的长相，眼睛也圆圆的，但是当她眯起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赵渐行总有一种自己被一双狐狸眼盯上的错觉，那眼中似乎还闪着绿莹莹的光，只是被她盯上都浑身发寒。

赵渐行对胡萌萌不太自然地笑了下，然后悄悄地往鱼西身边挪了挪避开胡萌萌的视线。

胡萌萌看了一眼赵渐行肩上的某道妖力，然后将围巾重新围紧遮住面容。

身边的小狐狸们还在跟她吐槽赵渐行是个大坏蛋，但是她的思绪却有些飘远。

胡萌萌的表情有些恍惚，似乎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事，这些事早就被她遗忘，但她却在看到那缕妖力的时候，百年前的记忆又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

鱼西察觉到她这一瞬间的恍然，问道：“它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被拉回思绪的胡萌萌摇头，又点头：“说赵渐行的罪行。”

赵渐行听到这短短的对话却头皮一麻，他小心又谨慎地问道：“鱼先生，胡小姐，你们在说什么？”

鱼西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下：“你之前找过的大师应该跟你说过，你身后跟着一群动物的魂魄吧？”

赵渐行表情僵硬地点头。

鱼西说完这话后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挪到胡萌萌的肩上，那里正趴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赵渐行的目光顺着鱼西的视线看向胡萌萌的肩头，只不过在他的视线中那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他有点焦急，知道鱼西和胡萌萌都不是普通人，能看到一些他看不到的东西，这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看不到的感觉实在难受，赵渐行忍不住开口说道：“鱼先生，我能看看那些小动物吗？我想诚心向它们道歉。”

鱼西递给他一瓶眼药水，赵渐行不用鱼西吩咐就滴在眼睛中，他在鱼西之前就做了很多功课，自然知道这大名鼎鼎的眼药水。

在滴过眼药水后，赵渐行的眼中传来一阵清凉的舒适感，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世界都变了个样！

他看到鱼西身边缠着好几个小动物魂魄，而胡萌萌身后更是趴着好多小狐狸！在他能看到这些魂魄的时候，它们的目光统一又整齐地看向赵渐行。

赵渐行浑身冰凉，除了鱼西和胡萌萌身边的那些小动物视线之外，他还感受到自己身后有一道道冰冷刺骨的阴冷目光。

周围浮起黑色的雾气，他站在雾气之中被充满怨气的魂魄们包围，这一幅场景充满了冰冷的压抑，和他两分钟前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

赵渐行手脚并用走到鱼西身旁，他想躲到鱼西身后，但是刚靠近鱼西身旁，就有一只雪貂对他龇牙，一副要咬他一口的凶狠模样。

赵渐行被吓得不敢再乱

动，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鱼西。

鱼西将雪貂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安慰着，那上一秒还凶到不行的小雪貂在他的抚摸下舒服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它顺着鱼西的胳膊往上爬了爬，然后挂在鱼西的脖子处，把自己当成一个白色的围脖缠在鱼西的脖子上给鱼西取暖。

赵渐行目瞪口呆地看着鱼西脖子上的这只雪貂，它依偎着鱼西的模样看起来异常乖巧可爱，和刚刚对他龇牙咧嘴的雪貂似乎不是同一只！

胡萌萌看得有点儿想笑：“哈哈哈，鱼哥，你突然变得贵气了许多。”

赵渐行也想跟着笑，但是还不等他露出笑意，他发现胡萌萌的视线又落在了他身上，让他脸上的表情一凝，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