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认识。
知道她。
多干净明了的关系。
可两个小时之前, 她怎么只是合衣休息十分钟的功夫就梦到眼前这个人了?
在黝黑不见光的房间里,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她的神经剧烈颠簸, 觉得自己是快死了的时候, 才终于得到一丝喘息机会, 听见这个人说:“沈老师, 吻一吻我”。
这句话里有她隐晦的指示,她过去听了无数次, 不用思考就熟练地拨开她的头发,酸软手指摩挲她覆了一层汗的脖颈。
她细润的皮肤上泛着血气,美人筋随着克制的呼吸时隐时现,无比诱人。
沈见清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正要张口去吻的时候,闹钟响了。
于是没有任何一秒的缓冲, 所有炽烈的感觉就在一瞬之间轰然坍塌了,她难以承受地蜷缩在床上,S伸下去,试图将它们延续。
房间里哀哀地呜咽经久不散,谁都不知道人前体面的沈见清沈老师背地里有多疯狂龌龊。
眼前这个人是唯一的知情人, 她却说, 不认识, 知道她。
她不再是梦里的长发模样, 也不会固执地望着她,好像是要把她每一个夹杂着愉悦和难耐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周遭无人往来,她们也像被两条比直的平行线隔开在两个世界里, 永远无法相交。
沈见清蜷起的手指死死扣住,往日种种在胸腔叫嚣、冲撞, 野蛮又疯狂,她却偏偏站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做,和软弱无能的窝囊废一样,在有人开口之时,借势松开手,变回那个得体的沈老师。
包厢里,周学礼大笑着说:“原来如此,从江坪到这里,在同一个项目组里遇见,那可是天大的缘分了,不知道沈老师对我们秦越还有没有印象?”
沈见清提步往里走,身姿挺而不僵,柔而不懈,完美得像要去赴某场时装大秀。
秦越从余光里看到,心里不受控制地翻起浪尖。
尚且微弱就被她熟练地抚平了。
这个动作她过去两年已经做了无数次。
从被轻易吞噬到如今游刃有余,她的心境也随之从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变成了如今柔和微波中的一片落叶,虽然每当想起,仍然会随波起伏,但已经没了那种能在上一秒将她高高抛起,下一秒又忽然卷入漩涡的无力和窒息。
今天这个能看出形状的浪尖算是比较大的。
秦越清楚,是因为遇到了沈见清。
在她心里,有的事可以轻易屈服于现实,但有的人、有的爱一日也不会消失,它们会随着奔涌的时间长河永远热烈,永远向前,直到最后一缕干涸的那天。
秦越把着门,悄无声息地呼吸了两次,心绪恢复如初,她根据沈见清对这次意外碰面的反应顺利判断:她应该会和自己一样,随便一开口就能将过去那段以四分五裂告终的关系撇干净……
“有,她每次都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沈见清熟悉,但明显比记忆中那道严肃低沉的声音在秦越身后响起。
秦越目光一顿,把着门的手微微收紧。
竟然判断错误了。
秦越低头看了一秒挡在门边的脚,往出走。
众所周知的六度空间理论认为:地球上任意两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关系都不会超过六个人。
秦越记得自己刚刚离开江坪的时候,应该在某个时刻设想过:如果她继续做本行,做到顶,是不是就会在某个行业会议或者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场合跟沈见清猝然相遇。
可她明确答应过自己,要和沈见清做一对界限分明的陌生人。
为此,她花了将近的两年时间让自己看轻看淡,为未来某一天的不期而遇做足准备。
几分钟前,事实向她证明,有准备的人的确能轻易获得预想的结果,可沈见清的态度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再见即使没有往日瞋目切齿的恨,也一定形同陌路。
沈见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能,也不敢揣测。
这两年,她一直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坦诚光明的人,不止是平复自己,更为了以后能善待他人。
这么重要的事,不可以因为一次偶遇就功亏一篑。
秦越清清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攥着车钥匙快步下楼。
车是周学礼过来之后临时租借的,方便后续两个月的工作,秦越不认识,在停车场里找了一圈才拿到解酒药回来。
“周老师。”
秦越私下把药递给周学礼,视线在桌上环顾一周,去找热水壶。
吕智刚刚用过,随手放在了自己左手边。
他左边的座位上坐着沈见清。
秦越停顿一秒,和为老师斟茶添水学生一样,走到吕智和沈见清之间,挑了个合适的位置站着,去取热水壶。
她尽可能做到目不斜视。
奈何沈见清太过耀眼。
沈见清进来之后脱了外套,这会儿上身就一件很有设计感的白衬衣,袖子随意卷到手肘,领口解了一颗,露出秀长的脖颈。
她很白,即使包厢里是更加柔和的暖色灯,依然挡不住她身上夺目的颜色。
秦越只是顺着眼尾的目光自然一带就看见了。
她脖子里似乎戴着一串项链,若隐若现的,看不真切。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戴的不是常见的金银。
……这种程度的揣测越界了。
秦越聚拢目光,以一个不偏不倚的动作伸出手,去取桌上的热水壶。
她用的是更为灵活稳健的左手。
这只手两个小时之前刚刚在沈见清梦里出现过,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把她搅得天翻地覆。
沈见清架在膝头的右腿压回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它——还和以前一样,透着病态的白,骨节匀称分明,用力的时候,连带腕骨都会变得清晰诱人,让人想将它一根,一根,弄到湿透。
异色在沈见清眼底游动。
桌上的老师、高工谈论的话题一个比一个严肃。
“周老师,您吃的这是什么药啊,身体不舒服吗?”
仝河突然出声。
沈见清的思绪被打断,她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把所有情绪藏入瞳孔深处。
她旁边,周学礼咽下水,笑呵呵地说:“小毛病,不碍事。”
仝河不放心地叮嘱:“有不舒服的话,您可千万及时说啊,咱这个项目赶得急,不熬几个通宵拿不下来的。”
周学礼笑道:“劳仝工费心,一定一定。”
“那咱先走一个?”
“来来来,喝完好吃饭。”
一杯酒开席,热络气氛瞬间就被打开了。
但毕竟有各家老师在旁边盯着,秦越他们这桌就显得格外安分,连过来之后才发现任务量超出预期,临时被师扬叫过来的宋·话痨·迴都好像突然明白过来沉默是金的道理。
所以当他们之中有人突然被点名,就会毫不意外的收获全部目光。
“秦越,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吕智侧身过来说。
秦越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还是这种拒不拒绝都很敏感的话题,她定了一下,如实说:“没有。”
吕智飞快地朝谭景挤一个眼,完全没有接收到他想跳楼的讯号,切切道:“吕老师给你介绍一个吧,谭景,沈老师的学生,和你一样,研一入学这才三个多月就被沈老师带出来挑大梁了,很优秀的一男孩子,长得也白白净净的,你考虑考虑?”
这事儿还用考虑???
当然是不行啊!
宋迴先一步在心里哀嚎!后悔得恨不得把刚发朋友圈的那两只手全都剁了!
现在可好,不止被他师姐看到了,还被私戳了!
周斯:【秦越也去了?】
宋迴:【那必须,周老师现在离谁都不能离她/微笑】
周斯:【去多久?】
宋迴:【保守估计两个月/微笑】
周斯:【你该用什么态度对她,懂?】
宋迴:【懂/微笑】
周斯:【有别的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宋迴:【好/微笑】
所以他现在是汇报还是不会汇报啊啊啊???
宋迴耳机一响,已经收到了周斯的电话,可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告诉的周斯这件事。
这让人脊背发凉的支配感。
宋迴按下接听,一个弱弱的“喂”字没出口,周斯已经沉沉地发了话,“想办法把这件事搅黄。”
宋迴:“这不合适吧,人可是导师做媒。”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会被秦越拒绝。”
“那就拒绝啊。”
“她平时怎么拒绝人的你不知道?难道要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说自己是同性恋?”
“呃……”
周斯说:“宋迴,不是人人都有你的接受能力。马上按我说的去做,秦越绝对不可以再因为感情受到伤害。”
宋迴头一次听到周斯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说话,最后一句的弦外音也太重,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秦越,发现她依旧不惊不乍,跟静湖里的水似的,野鸭子扑棱过去估计也只能搅乱表面。
宋迴顿时就有些不确定周斯的担心有没有意义。
周斯沉声:“宋迴。”
宋迴脊背一凉,硬着头皮抢在秦越开口之前说:“吕老师,说对象这事儿是不是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吕智眉毛一扬,顿悟道:“你不会也喜欢秦越吧?”
宋迴心虚地扫一眼秦越,说:“啊,那个,是呢。”
“哈哈哈。”
吕智开怀大笑,“竞争激烈这么啊,要不你和谭景打一架?谁赢了谁先表白。”
周学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打架多伤和气,宋迴是秦越隔壁教研室的,有地域优势,肯定他先啊。”
“那我们谭景第一次来〇七一,不还有‘来者是客’的优势?”
“唉,怎么能这么说,肯定是客随主便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逗得满屋子人笑作一团。
哄笑声中,不知道谁突然出声说了一句,“沈老师,周老师都亲自下场帮自家学生了,您是不是也得替谭景说点好话?”
谭景一个激灵,打翻了放在餐盘上的筷子。
秦越闻声抬眼,看到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几乎同时,后方响起沈见清的声音,“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
哗——
秦越捏着手机,有一片柔和的浪拍着她的胸腔,这个程度还不足以引起太大骚动,所以她就只是默不作声地靠着,明明作为话题中心,却好像被隔绝在众人之外。
而对面的谭景,他用余光感受了一下窗户距自己的距离,心说可求你们了,千万别再刀我了,不然我真要捋捋袖子跳楼了。
秦越感受到他无助,动作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分析当前形势。
今天场合特殊,人心又隔着肚皮,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她肯定不能直接说自己是同性恋,给周学礼招惹麻烦,但不解释,她应该就只剩下被人赶鸭子上架的份儿了。
想了想,秦越说:“谢谢吕老师好意,但是毕业之前,我不打算谈。”
吕智转头看向周学礼:“周老师,您实验室还限制学生谈恋爱呢?”
周学礼连忙把自己撇清:“我刚不是还在替宋迴说话,怎么可能限制。”
吕智分析:“那就是秦越看不上这俩歪瓜裂枣。”
秦越说:“没有。”
“难道心里有人?”
“没有。”
秦越的回答平静而不带犹豫,飘进沈见清耳朵里,她一瞬间捏紧酒盅,将辣到烧心的白酒一饮而尽。
吕智说:“你这么漂亮优秀,总不至于受过情伤,从此对感情敬而远之了吧?”
秦越眼波微动,迟了两秒才说:“没有。”
吕智说:“肯定有。”
秦越那两秒的迟疑和前面的不假思索对比太过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二,尤其是擅长护短的周学礼,他立刻冷哼一声,沉着脸说:“千万别让我知道是哪个混球这么眼瞎!”
“笃!”
沈见清把酒盅放回桌上,起身说:“各位慢用,我出去接个电话。”
众人的视线聚焦过去,莫名觉得沈见清脸色难看,但是细观,又只能捕捉到与往常无异的严肃。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顺势把这个插曲揭过去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包厢里融洽的气氛很快恢复如初。
除了谭景、宋迴和秦越。
谭景在考虑退学的事,宋迴在小心翼翼地给周斯汇报情况,秦越……
她感觉自己好像从沈见清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怒意。
这个念头只是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迅速抹掉了。
对沈见清,任何一秒的揣测都会让她警钟长鸣。
秦越握了握手机,继续回复关向晨的微信:【我在绥州。】
关向晨:【绥州???可北可北的那个绥州???】
秦越:【嗯。】
“对方正在输入…”
关向晨那边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发来回复:【哦】
一个字需要敲一分钟?
秦越问她:【有问题?】
关向晨说:【没有,挺好的】【你忙吧,我准备准备,去上夜班了】
秦越的视线在屏幕上停顿几秒,说:【好。】
对话结束,秦越收起手机,给自己舀了一碗热汤,小口喝着。
她吃饭很认真,不说话,眼神也不乱飘,整个人风平浪静。
而另一边说要去接电话的沈见清从包厢里出来之后直接进了楼道,此刻人正靠着冷冰冰的墙壁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