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良平从门口经过看到这幕,笑呵呵地走进来说:“别紧张啊,你们沈老师很平易近人的,不过……”
柯良平看了眼沈见清,叹一声,说:“你们沈老师之前见过一个电路极好的学生,标准被拉高了,你们要想让她另眼相看,可得加把劲儿啊。”
几人拘束地点头应道。
柯良平欲言又止几秒,说:“沈老师,十点系办开会,别迟到了。”
沈见清靠着椅背:“嗯。”
以前会回答整话的她,现在习惯一个简短的“嗯”。
她没有刻意学谁,是潜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她。
潜意识这东西,谁都控制不了。
柯良平转身离开。
沈见清给几个学生说了接下来的安排,让他们回教研室,剩下她独自在305坐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项目资料。
是秦越为了得到柯良平的认可,专门准备的。
里面夹带的专利申请单,她对照着查过,已经进入实审了。
秦越如果正常参加研究生考试,进实验室,会是那批学生里最优秀的。
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空气沉闷,重得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沈见清抚摸着首页个人简历上的一寸照,不自觉叫了秦越的名字。
忘拿东西的谭景就是那时候进去的。
他被沈见清脸上悲伤的情绪惊到,不敢相信众人眼里以严厉出名的沈老师会有那样一面,连带的,也就忘了“秦越”这个名字。
直到今天突然有人把考研和它联系在一起。
————
沈见清受众人注视,在回忆里静了一会儿,对周学礼那句“还挺关注她啊”做出回应,“她本来要考柯老师的研究生。”
秦越手发软,切不动松软的甜品。
她还以为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秘密,看来柯良平还是和沈见清说了。
她费尽心思的努力会联合21年的惦记,一起压着沈见清,逼她在爱和恨之间做出选择。
或者一夕之间,或者漫长久远。
前者是利刃,后者是钝刀。
哪一样她都不会好过。
她区区血肉之身,已然在14岁时伤痕累累,竟又在34岁时重蹈覆辙。
秦越抬头,看到沈见清依旧腰背笔直,眼神不意外地没了讨论问题时的从容,此刻从她瞳孔里透出来的每一道目光都绷着,像扯紧的鱼线,不经意之间就能割裂坚硬之物。
她只要一想起过去两年好像就会变得紧绷。
沈见清对面,周学礼听言一愣,不大确定地问:“柯良平老师?”
沈见清说:“嗯。”
周学礼和柯良平很熟,说话不给他留面子:“他都快退休了,哪儿有精力带小秦,考进去不也是给别人带。”
“是,”沈见清握紧咖啡杯,视线在空中晃动几次,对上秦越,“柯老师本来要把她给我。”
给我带。
给我。
一字之差,可以理解出天差地别的意思。
沈见清说的一定是后者,是只有她们之间才会懂的占有,经“本来”两个字修饰,内疚就被摆在了明面上。
过去两年,沈见清“努力”的方向一定就和这些内疚有关。
可秦越并不需要,从来就不,她走到今天得以仰仗的东西始终都没有离开4岁的那轮太阳和18岁的那片光。
秦越望着沈见清瞳孔里只有自己能读懂的异样,慢慢捏紧了手里的叉子。
周学礼说:“要真是这样,那我的危机感就大了,这两年,有关自动控制的研究成果,可是经常出现沈老师的名字啊,这么厉害的导师,哪个学生不想跟。”
“秦越。”
周学礼回头叫秦越。
秦越调转视线看向周学礼。
周学礼说:“真要让你在我和沈老师之间选一个人做导师的话,你选谁?”
这种假设对过去的她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她那时候有且始终只有一个目标——做沈见清的女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现在……
秦越的手指跳了一下,把叉子捏回手心。她说:“我毕业的时候,如果沈老师能带博士了,我会选她。我恋家,想回去。”
一个答案,有因有果,只论将来,不否定现在,同时照顾到了两个人的面子。
沈见清握着咖啡的手一松,漆黑不见底的瞳孔里忽然就有光透了进去。
周学礼多少还是有些失望:“我们那儿一年四季不见雪,多适合你养身体的,你真不考虑留下啊?还有周斯,她花那么大的功夫才把你介绍到我这儿,你走了,她肯定会伤心。”
秦越没有兼得鱼和熊掌的本事,她固然羞愧,依然只能把心偏向其中一个人。
秦越握紧叉子,说:“家里有我等了很多年的人,她来了,我就想回去找他。”
周学礼:“好吧,看来还是我们师徒缘浅。”
周学礼说完话锋一转对上沈见清,调侃道:“沈老师,你可得加油了啊,小姑娘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别让她失望啊。”
沈见清已经恢复从容的眸光之下暗潮涌动:“已经能带博士了,她不会失望。”
周学礼“哎呀”一声,打趣沈见清年纪轻轻就评了教授,顺势把话题扯远了。
秦越也收回视线看着电脑屏幕,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却是沈见清漆黑的瞳孔和紧绷的视线。
————
下午的会议持续到了五点半,会后各家又自行开了小会总结,一直到快八点才结束。
秦越一如既往地晚走几步,给院长和关向晨打电话。
关向晨问她:“绥州怎么样啊?跟江坪比。”
秦越说:“比江坪冷。”
“肯定啊,那么北,你穿暖和点啊。”
“嗯。”
关向晨那边穿插进来几句电视声,她问:“那谁是不是也在那儿?”
秦越温吞的步子停住:“你怎么知道?”
关向晨静了一秒,说:“谷桃对象是二院的研究生,听他说的。”
秦越应了一声,没说话。
关向晨吞吞吐吐,也不知道说什么,很不像她的性格,和之前用一分钟时间才发来一个“哦”的感觉一样。
秦越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关向晨不假思索:“没有。”
秦越抿唇,感觉更深。
关向晨在她开口之前,飞快地说:“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准备去上班了。”
秦越往手机方向看一眼,默了默,说:“路上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秦越在桌边靠了一会儿,把手机装进口袋,背起包往出走。
经过主控组黑漆漆的会议室,秦越忽然想起沈见清中途给她发过一条微信。
【阿越,我们这边结束了,我出去办点事,回宾馆了找你】
秦越没问沈见清今天办的是什么事。
现在距离她发来微信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秦越从〇七一走回去需要二十分钟,前后加起来有一个小时了,沈见清如果办事快应该会和她前后脚回去。
这么一想,秦越立刻收起手机往回走,竟然真在房门口看到了准备给她发微信的沈见清。
沈见清闻声转头,脸上露出笑容。
秦越没说话,快步过来开门。
进入安全区域,沈见清一转身就抱住了秦越,还带着寒气的唇在她脖颈里徘徊。
甫一开始就带着Y/W。
秦越没有拒绝,只是扶住沈见清的腰说:“沈老师,我去洗个澡。”
沈见清不允:“不要洗澡,我想闻你的味道。”
其实没什么味道,冬天运动量小,一整天下来沐浴露的清甜气都还很明显。
秦越被沈见清吻着,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沈见清跨坐在秦越腿上,捧着她脸吻得投入。
秦越很快动了情,忍不住抬手抓着沈见清的头发,想吻得更深。
沈见清却轻轻“嘶”了一声,往后退。
秦越气息不稳,视线落在沈见清被长发挡着的耳朵上。
沈见清在她的注视下勾起头发,露出通红的耳朵。
秦越急促的心跳猛然撞上胸口。
沈见清捏耳洞了。
她原本就有对称的两个。
沈见清微微偏头,笑着问秦越:“漂亮吗?”
肯定漂亮。
只要是她的,任何一样,秦越都会觉得漂亮。
只是,为什么要突然再捏一对?
秦越想问,被沈见清打断:“漂亮吗?”
声音比刚才急躁。
秦越顿了顿,说:“漂亮。”
沈见清立时搂住秦越的脖子,笑在了她肩上。
笑声离秦越耳朵很近。
很好听。
秦越脑中却莫名泛着嗡嗡。
“晚上要办的事就是这个?”
秦越问。
“是。”
沈见清说:“昨天晚上就想去了,时间赶不上,只好推迟了一天。”
秦越点了点头,怕沈见清看不到,又多补了一句,“嗯。”
沈见清抬眼看着秦越的耳朵,说:“你的是什么时候去捏的?”
沈见清其实知道。
昨天午休,她遇到周斯,已经向她询问当时的情况。
周斯说:“是我拉她进的店里,我要在耳软骨上再捏一个,又心虚,硬要她陪着我去,结果进去之后,她比我先开口。”
————
“你好,捏这个疼不疼?”
秦越站在刚刚捏完耳洞,整只耳朵红透的女孩儿旁边问。
女孩儿指指自己的眼睛,嚷嚷道:“疼啊,疼哭了都。”
老板准备好第二个,比划着位置,揭穿她,“明明是刚跟男朋友视频,为了让他心疼你才撒娇哭的。”
女孩儿不好意思地冲秦越吐完一个舌头,就听到老板说:“好了。”
秦越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一点疼痛的表情。
秦越说:“能不能帮我也捏一个?”
老板笑道:“能啊,往哪儿捏?”
秦越想了想,拨开还没有剪的长发说:“耳垂上,只捏左边一个。”
周斯看完墙上的照片,走过来问:“干嘛只捏一个?叛逆本性暴露了?”
秦越低头看着展柜里张扬的耳饰,说:“她说好看的时候只摸了我左边的耳朵。”
周斯想捏耳洞的兴致一瞬间就没有,她在旁边看着老板给秦越消毒、穿孔,戴上养耳洞的银针,全程一言不发。
秦越也像是在做一件不疼不痒的事,自始至终,周斯都没有从她脸上看到过大幅度的表情变化。
她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从店里出来,周斯一直在接电话。
大概十分钟。
再回头,秦越弯了一下腰,蹲在路边,于人潮汹涌的街头哭得寂静无声。
————
“她那会儿刚到南边不久,每天就做三件事:工作、吃饭、睡觉,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其实是一张拉到了极致的弓,哪怕只是一阵微风吹过去,都能掀起万顷震动。”
周斯抬手摸了摸耳垂上并排的三个耳洞,笑了一声说:“我当时也真够蠢的,走过去第一次句竟然是‘哭什么’,她说耳朵疼,呵,捏个耳洞能有多疼,和打一针的感觉差不多,后续反复红肿发炎才最磨人,她反而不声不响的,每天往包里塞着消炎药,疼了拿出来抹一抹,日子就过下去了。”
“沈老师。”
周斯抬头看着沈见清血色淡退的脸,犹豫了几秒,“她哭是太想你了,但是在新微信里找不到你,不能和店里那个女孩儿一样跟你撒娇,让你心疼,也不能亲口问你一声她好不好看。”
沈见清身体抖动,像是站在滂沱大雨里,目之所及,只有寒冷。
“她好看。”
沈见清说:“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就是她。”
没人比她更好看。
她最好看。
……
沈见清反复肯定,仿佛只有这样不停歇的重复着,她心里的疼痛才会减轻一点。
思绪一动,勾画出秦越无声哭泣的模样,她又立刻心如刀绞。
“秦师傅,你有没有哭过?”
“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哭过。”
“长大之后呢?”
“没有。”
“真就没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儿?”
“没有。”
那年国庆,她们一起去新区夜游时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
沈见清佩服那样坚强的女孩子,在心里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经历哭泣,可她往后每一次哭都好像是因为她。
她内疚自责,枕在她肩上睡着之前下了一决定:加倍还她。
捏是她双倍的耳洞,感受她当时的无助和痛苦是第一样。
往后来日方长。
只要她不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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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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