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个变态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只会在能抓住的时候费尽心机去抓, 抓不住的时候想尽办法去记,哪管时间和相遇有终有序。
这么一想,关向晨当年的这声“变态”其实用得恰到好处。
秦越看了一会儿被自己放回到床边的明信片, 视线抬起对上沈见清。
她哭过的眼睛还很红, 脸上的伤口交错脏乱, 皮肤苍白, 嘴唇干裂,处处透着脆弱气息, 可此刻一动不动地盯着秦越,双眼漆黑死寂,睫毛被泪水沾湿,每一缕都折射着冷冰冰的光芒。
秦越知道自己冲动了,现在的沈见清被噩梦缠绕,患得患失, 还浑身是伤,根本承受不了太多感情上的刺激和压力。
可有些话不说清楚问明白,秦越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爱她了。
她是一个在和缘分的对抗里惨败,现在又忽然被告知成功了的人,本就被磨平了棱角, 小心翼翼地在那个人身边蜷缩着, 如今种种, 又让她多了茫然和恐惧。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心跳好像比从杳杳云影里飘落的雪花还轻还弱,转念记起连时间都会慢行的深夜里沈见清却痛苦难忍,无法安睡, 还有摩托车下不敢想象的惊心动魄,她的心脏又马上像被千万只手从四面八方拉扯着, 几乎要碎裂成一片一片。
秦越的身体很沉,她弓身靠坐着,静静地看着面前狼狈又落魄的沈见清。
“谁敢这么说你?”
沈见阴沉的嗓音比她的目光更加冰冷。
“他们知道你是什么样子吗?”
“凭什么这么说你!”
“凭什么?!”
沈见清颈边青筋明显,瞳孔里黑得透不出一丝光,她肘部见了骨头的伤口和小臂外侧大面积的擦伤正在往外渗血,整个人端坐着,像断壁残垣上侥幸存活的花,被废墟和腐朽包围,反而静得触目惊心。
秦越现在最怕的就是沈见清再因为自己变成这幅冰冷、充满戾气的模样,她沉默地和沈见清对视着,最终还是别开眼,埋下了全部的心疼:“忘记了,可能是哪个人不小心知道了我那些事。”
沈见清怒不可遏:“他们什么都不懂!”
秦越很慢地点了点头,转回来看着她说:“那你呢?你懂吗?”
“老师,你现在懂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了吗?”
秦越的声音和她的神色一样平静,像大雪后人鸟声俱绝湖心,触摸不到边际,更辨别不出情绪。
沈见清瞳孔震动,猛地怔住。
秦越说:“懂了对吗?”
帘子里寂静无声。
秦越说:“你这么重要,我为了不再让自己极端的性格伤害你,为了让你以后过得轻松一点,开心一点,只犹豫一个晚上就放弃了全部的坚持决定远离你,我以为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是两年后再见,明信片、耳洞、手机里的照片……”
秦越突如其来的停顿让沈见清如梦初醒:“阿越!”
沈见清慌乱地往前倾,想去碰秦越。
刚一动剧痛从身体各处袭来,她撑不住,呻.吟着往下跌,落在下意识起身扶她的秦越怀里。
沈见清一愣,立刻抓住了秦越的手腕,力道重得好像稍微一松手,秦越就会不见。
秦越低头她骨节泛白的手:“还有你为了去绥州看我兼顾两个项目和盲杖的测试。”
沈见清惊愕:“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秦越没有回答,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沈老师,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说你爱我。我骗了你却受到你这样的深爱应该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越抬眼,注视着沈见清慌乱的眼睛:“沈老师,是我有错在先的,为什么反过来是你要想尽办法配得上我?你既然从院长那里知道了我的事,就应该更加自信地知道我这辈子只可能属于你,可你为什么反而变得患得患失?”
“沈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见清疼得额头冷汗密布。
秦越抿着唇,强迫自己不去伸手抱她:“是因为那些事太幼稚了,没有让你感觉到爱情?”
沈见清说:“不是!”
秦越知道。
如果不是感受到了爱,沈见清怎么会在背后为她做那么多事?
她只是想把所有可能都问一遍,从中找到最合理的解释。
“那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忘记我做的那些事,对我又爱又恨,心里平衡不了对我的态度?”
“不是,不是不是!”
沈见清一口气喊完,虚软地趴在秦越身上,那些狰狞清晰的声音趁她无力抵抗,在她脑子里疯狂乱窜。
“沈见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同性恋啊?”
“她看起来挺优秀的,情绪稳定,长得漂亮,你吧……”
“唉,沈见清,你觉得你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配得上她吗?”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啊对了,你现在只有她了对吧?”
……
沈见清的手剧烈抖索,视线模糊不清,刺骨凉意同极致的窒息感齐齐扑到她面前,她却反而将可以提供更多氧气的嘴紧紧闭了起来,她耳边,秦越还在追问:“那是为什么?”
沈见清一把攥住秦越的手腕,语速飞快:“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为你做一些事!你说你有错,你一直在弥补,那我呢?我选择了那样一种方式和你分手,卑劣无耻,难道不该想尽办法为你付出,配得上你?!我已经知道了,也看到了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对你患得患失又有什么问题?!”
沈见清身上疼得痉挛,却还是死死抓着秦越的手腕:“阿越,从前是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背后喜欢我,现在换我来喜欢你不好吗?我感受到你的爱了,一清二楚,对你的恨也早就化为了乌有,你就好好读你的书,等着我来爱你,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好不好?”
“阿越,听话好不好?”
沈见清这一番话耗尽了力气,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滚落,滴在秦越脖颈里,灼伤了她的皮肤,也让她步步紧逼一整晚的心脏开始紧缩抽动。
秦越沉默着,猜测沈见清肯定不知道越是平静缓和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可信度越高,而从激烈的反问到软言轻语试图说服,往往只是因为束手无策。
秦越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个工于心计的秦越太久没有出现过了,很生涩。
“阿越,我们才刚刚复合,我心里不踏实是人之常情,你不要想那么多,时间再久一点就好了。”
沈见清艰难地抬手抚摸着秦越的头发,“信不信我?”
秦越信不了。
今天之前,她也许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让她身体里那些敏锐的触角蜷缩着,以一个不对等的姿态迎合沈见清怪异紧张的神经。
几分钟之前,困住从前那个秦越的牢笼已经被冲破了,她就无法再默不作声。
秦越望着沈见清混乱的双眼,嘴唇动了动,没有给出违心的回答。
沈见清得不到回应,声音急躁到有些尖锐:“说话!”
秦越看着沈见清,余光里,血珠顺着她的小臂快速滚落,砸在了纯白色的被子上。
秦越垂眸,不能看她的眼睛:“沈老师,我原来打算一辈子不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你敢!”
“我不会回来你身边,不会看见这些事……”
“秦越!”
沈见清的手垂下来,紧紧握在秦越颈边,一字一顿地命令她:“把这些话收回去。”
沈见清手心粘稠的血迹沾上了秦越的皮肤,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乖,把它们收回去,我不喜欢听。”
秦越闻着刺鼻的药水,看着满目伤痕,理智的弦还是没有松懈。
“不看见这些事,我就还能继续骗自己,我曾经的出现没有带给你更多伤害。”
“不要再说了!”
“你还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沈老师,学生尊重你,喜欢你,在你面前没大没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敬你、怕你。”
“秦越。”
“你永远都会是我18岁时在商场二楼看见的那样,浑身是光,把笼罩着我的那些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
沈见清握在秦越颈边的力道轻了,血还在一滴滴顺着她的小臂往下滚,原本洁净的纱布已经被浸透。
秦越手指轻颤,缓缓抓紧了手下的棉被:“沈老师,那个我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爱你,但能在任何一个人问起的时候,坦荡地告诉他,我感激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做沈见清。”
那个时候,她应该会得到一丝救赎:秦越这个人带给沈见清的不是只有伤害,还有至纯至真的仰慕。
这种感激就算带进坟墓,大约也不会被那些难缠的小鬼嘲讽她在感情里一无是处。
“沈老师,我原来想远远地看着你过得幸福。”
秦越说。
沈见清沾满血迹的拇指摩挲着她下颌,语气平静:“现在呢?”
秦越:“……现在和你同进同出,却找不到我想感激的那个你,也不知道怎么继续爱你。”
秦越这句话无异于重磅炸.弹,前面铺陈剖析得再多,也敌不过它爆炸时产生的威力。
沈见清脸上没有表情,眼底的漆黑翻涌咆哮,秦越以为她下一秒就会吼出来,可她只是抬起秦越的脸,拇指从她的下颌移动到下唇,轻柔磨蹭着,和那年国庆给她抹口红一样,用手指上的血迹润色着她不那么健康的唇色。
认真细致,眉目温柔。
笑着说:“阿越,我说过了,这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再凶你,吓你了行吗?”
“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没把你照顾好,你跟我闹别扭是理所应当的,但是不要因为赌气就说什么不回来我身边。”
沈见清倾身吻秦越的嘴唇:“我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你不回来,我以后岂不是要变成孤家寡人,孤独终老了?”
“你舍得?”
秦越舍不得。
就是因为舍不得,才在时机不恰当的时候就和她说这些话,试图探听她心中所想。
她虽然拒绝回答,但至少清晰表达了一点——过去那是事她已经不计较了,她可以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蜷缩着,生怕自己身上还有刺,还会扎到她。
她应该见好就收。
可是,习惯了追求对等关系的秦越好像还不习惯被人单纯地爱着,而不去关注她的内心,拥抱她的身体,不给她对等的回报。
沈见清拨开秦越的嘴唇吻进来。
秦越尝到了血腥味,顺着舌尖朝心脏蔓延,她的脖颈被沈见清黏腻潮湿的手掌重新握紧,侧脸、耳下血迹斑驳。
沈见清的神经被刺激着,用力将秦越勾向自己,热切地说:“阿越,像以前那样吻我,让我仰头、趴跪做出你喜欢的姿势。”
沈见清投入地阖着眼,往秦越喉咙深处吻。
“阿越……”
“我想为你哭,为你叫,为你G/C。”
“你吻我啊。”
秦越只是在监控仪器的滴声又一次响起时,本能往后撤退。
沈见清一顿,另一只手猛地握住秦越左腕,连同坚硬的串珠一起拉回身边,同时,颈边那只手的拇指强势抵高秦越的下巴,将她吻得密不透风。
和重逢次日晚上的宾馆房间一样。
沈见清的吻被怒火和占有欲充斥,感受不到一丝爱。
这就是她们的爱情现有的模样,在清醒和失控之间反复横跳,不得安宁。
秦越觉得自己应该受得了,爱她么,能在她身边待着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一辈子那么长,她不想沈见清一次又一次经历清醒后的内疚。
秦越手下用力,想挣脱。
沈见清一而再再而三被秦越拒绝,和她刚才那些话一并,像利刃一样割着沈见清的心脏,她受不了,所有情绪都在一瞬之间化成了怒气,紧握住秦越脖颈,用力翻搅吮舐她的舌,将她死死扣住。
在力气的对抗上,秦越从来就不是沈见清的对手。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在沈见清手下加重力道时,猝然流过自己的手腕。
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沈见清被满身剧痛包裹,理智被怒火焚烧,她离开秦越,苍白的嘴唇上沾了血,脸上的表情病态、疯魔:“秦越,你不是爱我吗?爱我为什么不回应我,不听我的话,不信我的话?!”
“你爱我的初衷就是因为我会顺着你的那些掌控欲,不会反过来要求你,还是你的爱情本来就不包含信任?!”
沈见清失控的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难以控制,她混乱的双眼紧锁着秦越,话一句比一句尖锐:“对,我差点忘了,你一直都有你追求爱情的方式,有你的城府,你最擅长不动生色地让别人踏入你的圈套,根本不需要从廉价的信任开始!”
沈见清口不择言的话几乎将秦越的爱情评判的一文不值。
周围静了。
沈见清在这短暂的寂静中得到一丝喘息,然后猝不及防看到秦越脸上血色全无,她吞咽了一口,眼睛垂下又抬起,最终,瞳孔里那束本就沉默微弱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时,秦越沙哑地开了口:“可我付出代价了不是吗?”
一瞬间,沈见清感觉地动山摇。
她愣着,手忙脚乱地抚摸着秦越的脸,抱住她,一遍遍道歉。
“阿越,对不起,我刚才一定是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