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七年前(1)
安室透欲言又止。
整点药这件事被鹿见春名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跟说海鸥要去码头整点薯条一样轻松。
“算了,”他心情复杂地说,“你开心就好。”
他话音刚落下,拨出的琴酒的号码便接通了。
琴酒接起电话时的语气十分差劲:“什么事?”
他俨然一副“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的态度。
“我想要APTX4869,可以吧?”鹿见春名理直气壮地说。
琴酒默了默才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要毒药还能干什么?”鹿见春名诧异地反问,似乎对琴酒的智商产生了质疑,“当然是为了杀人啊!”
只不过那个被杀的人是他自己。
琴酒没有立刻答话。
即使没开外放,安室透也清楚地听到琴酒在电话的另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耐着想通过电话线爬过来一枪崩了鹿见春名的杀意。
“我知道了,”琴酒语气平静地说,“等会伏特加会送来给你。”
这一通电话,再次让安室透意识到了鹿见春名在组织内的地位有多特殊。
虽然目前只有毒药的作用,但APTX4869也不是哪个代号成员都能申请使用的——偏偏鹿见春名一句话就可以。
要是换了他,琴酒大概就会把枪顶在他的脑门上,质问他是不是想搞什么小动作了。
“琴酒好像对你的容忍度很高。”安室透有意无意地说。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的话,鹿见春名的地位特殊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了——只要保证他还活着,BOSS就能满足他的任何需求,哪怕稍微有些不合理。
“老板好像挺看好我的,琴酒不忍也得忍了吧。”鹿见春名不甚在意,“我就喜欢他这副看我不爽还不得不忍的样子。”
确实是糟糕的性格,安室透在心里评价,怪不得琴酒这么讨厌和他搭档。
告死鸟在组织内也留下过传说——这是组织内唯一一个让琴酒不堪其扰还只能憋着的代号成员。
马自达驶到鹿见春名所住的公寓门口才缓缓停下。
安室透靠坐在车后座上,透过升起的深色车窗注视着鹿见春名的背影。
雨落在车窗玻璃上,蜿蜒成一片水痕,将鹿见春名的背影彻底模糊成一片闪烁着光的水渍。
安室透闭上眼睛放空了一会儿,才开着马自达驶出这条路。
在拐角处停下后,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沉闷的几声提示音之后,是被接通的响动。
“……风见。”
*
鹿见春名回了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张数据卡里记载的内容。
他将数据卡接入笔记本电脑之中,屏幕闪烁了一下,随即弹出了一个弹窗来,显出正在加载中的一行行文字。
电脑屏幕深蓝色的荧光映在鹿见春名的脸上,在他金色的瞳孔之中形成一个浅蓝色的光斑。
他一目十行地下拉着这些内容,点开附带的图片资料和检测报告,最终在其中一张图片上长久地停留了目光。
那是实验体K69的资料,贴着他的照片,照片上少年银发金瞳,在惨白的灯光下面无表情,与现在的他毫无差别。
再结合那些实验记录……
鹿见春名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被认为是通过药物实验而得到的超出常人的“自愈”和“再生”能力,实际上根本就是他本来就拥有的能力。如果以此而将他作为珍贵的实验成功的样本来进行研究的话,注定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的。
在他原本所在的那个世界中,亚人这种生物早就不是秘密,就连中学生的课本中都会提到亚人。
虽然鹿见春名因为格外会逃跑而没有被抓到过,但也从其他逃出来的亚人那里听说过实验室中的经历。
这几十年的时间中,每个捕捉到亚人的国家都是举国家之力来研究亚人这种奇妙的生物——但他们最终除了搞清楚亚人的特殊能力之外,根本没能研究出更多的东西,最后只能将捕捉到的亚人作为不会死的实验动物使用,在研究室中被迫地经历成百上千次的死亡。
举国之力都没从亚人身上研究出来任何东西,只能藏身在黑暗之中行动的组织又能研究出什么来呢?
那位先生所追寻的东西,注定无法从他的身上得到。
鹿见春名记下这些内容后便失去了兴趣。
他关掉电脑,将数据卡拔了出来。
这张数据卡为他确认了一件事——他一直是他,不存在别人,也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平行世界的自己”。
看到那些实验记录时他就明白了。
那些奇异的快速的再生和愈合的能力,实际上都是亚人的能力;他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死在实验之中,然后又立刻复活,所以表现出来的情况就像是在人还未彻底死亡时,因为本能的求生能力而展现出来的自愈能力。
能做到这种事,说明至少在七年前,“鹿见诗”就是亚人了。
可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亚人,唯一的那个亚人就是他自己。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鹿见春名感到了一阵茫然,头痛地倒在床上,让自己整个人埋进柔软的被褥里。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茫然,全新的世界、一无所知的身份,这些事情本来不会成为他的烦恼,但此刻却化作击穿盾甲的矛,让他产生了某种尖锐的疲惫。
这件事情要认真推测起来,本该是一目了然的——既然这个世界本来不该是亚人,那么既是亚人、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然就是他自己了。
但这其中存在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
“鹿见诗”,是一个七年前就存在的人。
但鹿见春名很确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足一个月。
一个月和七年,这中间相隔的距离有如鸿沟。即使让鹿见春名质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也不认为自己会丢失掉整整七年的记忆。
要知道,亚人在死亡后复活是相当于重置整个身体的——不管是什么病症,只要不是生来就有的,那么都会在复活之后消除,他的身体理应处于最完整、也最好的状态。
像失忆症那种东西完全是无稽之谈,他只要死一次,复活就会刷新掉他身体的所有负面状态。
即使他是丢了一个脑袋、又重新再长了一个,也不可能丢失七年的记忆。
如果七年前的鹿见诗,就是如今的鹿见春名,那么这空白的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忘了这其中的一切?
鹿见春名想了半天就想不动了。仅凭他现在知道的那些东西,想要推理出这其中的缘由也不太可能。
算了,鹿见春名在心里叹了口气,来都来了,随便吧!
他的人生理念就是不要太过追根究底——反正他一个亚人也不会死,随随便便地活着就行了。
给自己做完安心摆烂的心理建设之后,鹿见春名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翻身,抬手摸索了一阵,摸到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伏特加。
“我在你公寓楼下,”伏特加说,“药带来了。”
“哦……”鹿见春名慢吞吞地说,“那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他毫无精神气地游荡到公寓楼下,伏特加被他这不太对劲的精神状态给吓了一跳。
伏特加迟疑着问:“……你还好吗?”
“跟一只山猫打了一架,不太好。”鹿见春名说,对伏特加伸出手来。
伏特加秒懂鹿见春名的意思,将装着几颗APTX4869的玻璃瓶放在鹿见春名的手上。他顺口问:“山猫?野生的吗?”
“不,”鹿见春名耸了耸肩,“是一个代号山猫的家伙。”
代号……山猫?伏特加表情一怔,随即立刻联想到了另一个组织。
“你……”
他想问些什么,但拿到了药的鹿见春名转身就走了。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数据卡,甚至没向后看一眼就往后一扔。
“给,这是从山口英那里回收的资料。”
伏特加大惊,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接住那张数据卡,将本来想问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等他反应过来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鹿见春名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这就是APTX4869,能让人返老还童的神奇药物……”
鹿见春名环抱双膝坐在椅子上,对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看玻璃瓶中的药丸。
灯光透过深茶色的玻璃落下来,玻璃瓶中装着红白两色的胶囊,看起来跟常见的感冒药没什么区别,与鹿见春名想象中的毒药大相径庭。
从他得到的只言片语来看,组织并不知道这种药物有让人变小的作用,只是作为毒药在使用……但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的身上显然都产生了返老还童的作用,这个中奖概率委实不算低。
组织至今没发现,只能说点子太背,天不佑他乌丸莲耶。
鹿见春名兴致勃勃地从深茶色的玻璃瓶中倒出一颗红白相间的APTX4869来,咬在唇齿之间。
干吃有点噎,他甚至还喝了口水。
这可是返老还童哎,这么神奇的事情,哪个亚人不想试试看?
鹿见春名心情愉悦地开始等待。
数分钟后,他瞳孔紧缩——是即使痛觉迟钝都能感觉到不适的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来,逐渐麻痹了他的全身。
鹿见春名无法再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不受控制地倒在榻榻米上。他没蜷缩自己,只死死地握紧手指,等待着痛感消弭。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疼痛也逐渐加深,随之而来的还有头晕眼花和耳鸣的毛病,他的视野逐渐模糊,变得一片漆黑。
……
在漆黑之中,鹿见春名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三张凑近的脸。
而且还是他能叫出名字的脸。
左边松田阵平右边伊达航,夹在中间一脸花心相的黑毛帅哥也在照片上见过。
唯一不对劲的是,不管是哪位看起来都和那张七年前的照片上一模一样,分明他前段时间才见到的伊达航和松田阵平都有些细微的变化……是随着岁月与时间的流逝而产生的微妙的变化。
一言蔽之,他之前看到的松田阵平和伊达航都比现在看到的要老那么一丢丢。
“你还好吧?”中间那位鹿见春名唯一不认识的黑发偏分大帅哥开口了,“我们看你晕倒在这里,有点担心……是因为什么疾病吗?如果你觉得很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叫救护车。”
“不、不用,我还好,只是有点头晕和心脏疼……”鹿见春名一口回绝了黑发帅哥的提议,“你们说我晕倒了?这是哪?”
他这时才显得诧异。
这里显然不是他的房间,但他分明是在公寓的卧室里吃下APTX4869的,可这眼睛一睁一闭的时间、鹿见春名甚至敢说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他人就已经从卧室到了另一个地方了。
很不可思议,很不合理。
鹿见春名撑着手臂坐起来,捂着额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象——这似乎是个巷道,他手边就是一间垂着经典蓝色日式花纹布帘的烧鸟店,巷道的两侧连通着主干道。
天色显然不早,橙红色的暮光透过云层垂落下来,落在鹿见春名的脸颊上,染上一层很浅的红。
鹿见春名显然不知道这是他,但他知道这里绝对不是他的房间。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难道APTX4869自带什么瞬移效果吗?
“既然你没事就好。我是萩原,”萩原研二微笑着对鹿见春名伸出手来,“你呢?”
鹿见春名从善如流地将手放在他的手掌心中。萩原研二收拢指尖,握住鹿见春名的手,他略微一用力,鹿见春名便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鹿见春名踉跄了一下。
松田阵平吃了一惊,立刻上前一步,抬手握住鹿见春名的肩,这才没让他倒下。
“喂,你怎么了?”松田阵平问。
伊达航转头看向萩原研二:“要不我们还是先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鹿见春名的额头抵着松田阵平的肩,他剧烈地喘息了几声,才勉强出声:“不……不用了……我只是有点低血糖,所以猛地站起来有些晕……真的没事。”
不,这不对劲。
这是刚刚复活时身体最完美的状态,鹿见春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低血糖。
躺下时分明还察觉不到什么异常,但在刚刚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猛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他正在被这个世界、被这个时间洪流排斥着一般,就如同隔着一层透明的布观察这个世界,一览无余,但始终存在着隔阂。
鹿见春名强忍着这种不适的感觉站直了身体。
松田阵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话,听了他无力的解释之后观察了一下极度苍白的脸色,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低血糖的话……”伊达航打量了一下鹿见春名苍白的脸色、以及被汗浸湿的额发,“难道你是饿晕在这里的?”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进店吃点东西吧?刚好我们也打算来这家店。”萩原研二提议,对鹿见春名笑着眨了眨眼睛,“这家店的味道可是很不错的,如果你是第一次来的话,务必试试这家店的招牌鸡肉丸,配上青椒会更好吃。”
萩原研二从在警校时就永远是最受女生欢迎的那个,从脸到社交能力都无愧于“鬼冢班交际花”这个称号。
虽然鹿见春名不是很想承认自己是饿晕的,但眼前这几人的表情就写着“不同意就送你去医院”,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
他也想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如果他没记错,不管是松田阵平还是伊达航,应该都是认识他的才对。
伊达航甚至叫他“鹿见诗”。
但此时此刻,这几个人都是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就好像完全是陌生人一样。
搞什么?现在有失忆症的不只是他,又多上了眼前这几个人吗?
鹿见春名一边思考着一边跟着他们走进了烧鸟店之中。
虽然开在巷道里,但这家烧鸟店并不小,店面面积非常宽阔。拉开日式的障子门,里面的位置几乎被客人坐满了。
烧鸟店的厨房是半开放的,圆脸的老板娘抬头看见最前方的萩原研二,脸上立刻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来。
“哎呀,是萩原君你们来了呀,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了哦?我还以为你们终于吃腻了这家店呢。”
伊达航笑容爽朗:“怎么会?还没毕业时我们就经常来,这里的味道绝对不会吃腻的。”
“今天的菜单跟以前一样吗?”圆脸老板娘微笑着问,“今天你们还带来了新朋友呢。”
“跟以前一样就好。”松田阵平点头。
他们在靠近吧台的方桌上坐下。
开放式厨房的流水台上摆放着一个播音机,老板娘喜欢一边听着电台一边进行料理。
电台里女主播温柔地声音如水般流淌出来。
“欢迎收听日卖电台的晨昏线节目,我是主持人中村静。现在是平成二十年的……”
原本温柔如水的话变成擂鼓敲响鼓面,重锤声响彻鹿见春名的脑海,他甚至没仔细去听女主持人后面所说的话,满脑子的思绪都被那个年份所占据了。
七年前……他来到了七年前的世界。
继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之后,他又一次的穿越了。
要是为这一次穿越找个原因的话……鹿见春名只能想到他不久之前吃下的那个神奇的药物,APTX4869。
他吃那玩意本意是想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体验一下小概率的返老还童的。
现在这……勉强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虽然没有还童,把时间调回到七年前怎么不算返老呢?
第23章七年前(2)
APTX4869,一种不知道该说是失败品还是黑科技产品的药物。
鹿见春名抬手捂住额头,心情复杂。
“你还好吗?”萩原研二问。
“有点头晕……“鹿见春名低声回答,“我想我需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拉开椅子站了起来,黑色的亚人粒子从身体中涌出,在桌边形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怪物。
鹿见春名走进了被深色门帘遮掩住的洗手间里。
留在桌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松田阵平神色迟疑:“他……该不会想跑吧?”
伊达航回忆了一下这家烧鸟店内的洗手间结构,笃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洗手间的通风口很窄,连小孩子都爬不出去,他如果真的要跑,也不可能从洗手间出去。”
“你们也发现了吧?”萩原研二叹了口气,“他的异常。”
在刚才握住鹿见春名的手的一瞬间,他摸到了手指上一层很薄的茧……那绝不是握笔写字时留下来的痕迹,一定是长久地握枪才会留下这样的枪茧。
但日本只有□□和猎枪才是能合法持有的,像鹿见春名这个年纪的人想考到持枪证几乎不太可能……其实他也有可能只是某个射击俱乐部的爱好者,但萩原研二向来信任自己的第一直觉。
鹿见春名的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
松田阵平颔首,“显而易见。”
鹿见春名快要摔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的时候,松田阵平看到了一点血迹。
鹿见春名的耳后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血痕,很小,连衣袖的内侧也有。衣服很明显是新换上的,沾着一点皂角的味道,蹭上的血只有可能来自于鹿见春名自身。
血和枪茧,组合在一起很难不令警察多想……更何况,鹿见春名还是莫名其妙地晕倒在烧鸟店门前的,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着他不管吧?
“要是连这都发现不了的话,实在对不起在警校上学的那段时间啊。”伊达航笑了起来。
萩原研二揶揄道:“不愧是当年警校的全校第二啊。”
“我只是第二而已,zero可是第一……说起来,他和诸伏两个人居然一毕业就消失了……”伊达航叹了口气,咬断了叼在嘴里的牙签,“就算只是偶尔发个消息报平安也好啊。”
说起这个话题时,连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也沉默了下来。
……
“zero和诸伏?”鹿见春名低声自语,“是他们的警察同伴吗……”
藏太坐在他的位置上,忠实地将看到的一切传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那个自我介绍为萩原的人的具体职务,但从他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这必然也是警察。
他撑在洗手台上,瓷质的釉面通过贴合的掌心,将冰凉的质感一并传递过来。
鹿见春名默不作声地打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将脸埋进去。
水阻隔了用来摄取氧气的通道,窒息的感觉立刻便蔓延开来。静止几十秒后,鹿见春名才松开了手。
他回到了七年前……七年前的时候,这几个警察还不认识他。
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曾经”尚未开始的时候。
原来从头到尾,鹿见春名都只是鹿见春名而已,每个人口中所说的“鹿见诗”和“告死鸟”都是他自己。
并不是记忆丢失了,而是这一切本来在他的时间中就还没有发生。
他的时间和所有人都颠倒了。
七年前并不是过去,而是他的未来。
但很不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一个月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谜语人,嘴还很紧,压根套不出话来。
除了知道自己加入了某个……不,两个组织之外,鹿见春名几乎对自己曾经的经历一无所知。
但是没关系。这个时候,鹿见春名会掏出那句四字真言——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他能怎么办?反正都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在哪活不是活?鹿见春名面无表情地想,有本事就再让他多穿两次啊!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银发被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颊上,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出半透明的质感来。那段氤氲的金色之中因为窒息而蒙上了朦胧的水汽。
鹿见春名眨了眨眼睛,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来,用手指拭去,眼眶敏感的肌肤立刻泛起一尾浅淡的红色。
鹿见春名伸出手,用掌心贴着镜面,手指与手指的影子重叠。
他的眼神倏然间一凝,通过镜子看向倒映出来的洗手间隔间。
将脑子里的思绪理清楚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由于被烧鸟店里本身的烧烤香气所掩盖,所以并不明显。
洗手间隔间的门下,隐约可见一点刺目的血色。
用膝盖想也知道,大概又发生了什么杀人案。
明明这里也没有侦探啊?难道警察也自带buff?
鹿见春名开始思考,他要不要走个流程,尖叫一下呢?
他权衡了几秒,觉得尖叫这件事委实不太符合人设,最终只镇定地走出了洗手间,回到了方桌的位置。
“那个……”鹿见春名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萩原研二十分贴心地开口,“怎么了?”
“洗手间里好像不太对劲,我看到有个隔间里有血,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事件,”鹿见春名的谎话张口就来,“但是我胆子比较小,所以没敢仔细看……要不你们去看看呢?”
松田阵平冷不丁地问:“你不报警吗?”
“你们……”不就是警察吗?
鹿见春名下意识说。
他只说了一半就反应过来了,立刻将没说完的那句话咽了下去,又再度接上。
“……你们先去看看吧?如果确定了真的是案件的话再报警也不迟吧?万一是误会一场,也很浪费警察先生的时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几个人是警察——他们穿着的都是便服,也没有配枪和手铐之类的东西,理论上来说他不该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才对。
伊达航与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洗手间里。
萩原研二敏感地察觉到了鹿见春名没说完的那句话。
这个自称是鹿见的年轻人,显然很清楚他们三人的警察身份,那一瞬间的迟疑分明就是察觉到自己的话中露出破绽之后的掩饰。
疑点重重啊。萩原研二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当然知道自己的露出的马脚被眼前这三个警察察觉到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脱离了原本的世界、不再被通缉、也不用再跟厚生劳动省的那帮鹰犬斗智斗勇之后,他在这个世界显然松懈了许多。
这样可不行。鹿见春名告诫自己。
伊达航从洗手间内走了出来,靠近松田阵平后才低声说:“报警吧,确实有人死了。”
他一字一顿。
“是命案。”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走到店外去打电话。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真是的,明明那两个人都不在,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说的也是,以前一起出门的时候,好像总是会遇到案件。”伊达航嘶了一声,显然想起了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短短半年的警校时间,只要聚餐的人里包含降谷零——那么很不幸,这代表着本来应该很愉快的假期时光会充满血色,遇到的不是便利店抢劫就是杀人案。
虽然能破案当然也很好,但没有谁会希望假期加班的吧?
——就比如现在。
警视厅的速度很快,接到报警后立刻就来了。
在拉起黄色的警戒线后,店内的食客陷入了小小的骚动之中,很快就被安抚了下来。
死者是这家烧鸟店的常客,塚崎贤一,和他一起来的客人分别是他的前女友饭岛美莎、前男友江川博、以及现女友堀內澄子。
塚崎贤一之前同时和饭岛美莎、江川博两个人交往,被发现后三人大吵一架之后分手;之后塚崎贤一追求堀內澄子并且和她交往,然而堀內澄子发现了塚崎贤一的不堪的过去并要求一个解释……这就是四个人同时出现的原因。
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很抽象,问清楚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心中对死者塚崎贤一先生升起一种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
通常来说,第一发现人有时会也会是凶手——只不过鹿见春名显然不是,十分钟前他还在烧鸟店门口扑街,怎么也不可能是凶手。
不是嫌疑人、也不参与破案的鹿见春名充当背景板和吐槽役:又是经典三选一。
伊达航向前女友饭岛美莎确认:“塚崎贤一先生之前是牛郎?”
塚崎贤一能让他的现女友、前女友和前男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还没有大打出手,不得不说在做牛郎这件事上十分有天份。
“是啊是啊,那种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家伙也只能去当牛郎了。”饭岛美莎没好气地回答。
现女友堀內澄子是个看起来相当文静的女士,披着黑色的长发,柔弱地坐在座位上抹去眼角的泪水。
饭岛美莎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堀內澄子。
堀內澄子接过手帕的同时握住了饭岛美莎的手,将脸轻轻贴在饭岛美莎的手背上。她温柔地注视着饭岛美莎:“谢谢。”
江川博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饭岛美莎和堀內澄子,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饭岛美莎那只被堀內澄子握住的手上,许久之后才移开了视线。
他移开视线时,才发觉到伊达航和他看的是同一个地方,于是立马便换上了警惕的神情。
“这几个人之间怪怪的吧?”萩原研二低声说。
松田阵平吐槽:“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都不正常吧?”
“塚崎先生挺厉害的。”鹿见春名委婉地说。
“你们不觉得饭岛小姐和堀內小姐之间很奇怪吗?”凭借着在联谊会上混迹多年的经验,萩原研二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与其说两人是情敌……不如说是更像恋人。”
鹿见春名点头:“把对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这么亲密的行为,情敌之间不可能发生的吧。”
“要这么说的话,”松田阵平端详着江川博的脸,“那个江川先生……好像对塚崎贤一的死并不在意啊?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的放在堀內小姐的身上。”
鹿见春名:“突然开始同情塚崎先生了,这么看来三个恋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关心他的。”
“四个人的故事,他却被排除在外。”萩原研二说。
“凶手是谁已经差不多能搞清楚了吧?”松田阵平的手搭在伊达航的肩上。
伊达航对松田阵平比了个大拇指:“当然。”
他走到垂泪的堀內澄子面前,垂下眼睛看着她。堀內澄子迷茫地抬起眼睛,下垂的眼角透出一种软弱无辜的意味来。
“凶手就是你吧,堀內澄子小姐。”
“诶……?”堀內澄子怔了怔,“我怎么可能会杀贤一呢?他可是我的恋人呀!这位警察先生,请你不要说这么胡来的话。”
“不,你其实一直都想分手吧?但是塚崎先生不肯,一直在纠缠你。”萩原研二的视线落在饭岛美莎的脸上,“你真正爱着的人,是饭岛美莎小姐,没错吧?”
堀內澄子沉默了。
她的手指攥紧饭岛美莎的手帕,揉出几道深刻的折痕来。
“……我只是想和美莎在一起而已。”她用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说,“这有什么错呢?”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现女友爱上前女友、前男友暗恋现女友、现男友对现女友纠缠不休不肯放手的四角恋爱情悲剧,弯弯折折非常复杂,看的鹿见春名叹为观止。
案子顺利结束,但聚餐还在继续。
警察的抗压水平确实不错,还能在命案现场旁若无人地吃东西。
“为了庆祝案件解决,来拍张照片吧?”萩原研二提议。
“好啊,”松田阵平赞同了,“刚好拍完发给那两个一声不吭就消失的家伙看看,以后聚餐可没他们的份了。”
圆脸老板娘接过萩原研二的手机,按下了快门键。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看那张照片时,鹿见春名才惊觉——这就是那张被他藏在匣子里的照片。
同样的烧鸟店、同样的衣着、同样的三个人,以及坐在桌边拘谨的他。
“小鹿见的联络方式可以给我吗?”萩原研二转头看向鹿见春名,“稍后我把这张照片也给你传一份。”
鹿见春名摸了摸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摸到。
在吃下那颗APTX4869之前,他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根本就没能和他一起穿过来。
他只好说:“抱歉,我的手机好像弄丢了……”
“这样啊。”萩原研二摆出遗憾的表情,“没关系,那我把我的邮件地址留给你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尽管来找我们。”
萩原研二江双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伊达航和松田阵平的肩上,对鹿见春名露出笑来。
“我们警察可是很靠谱的!”
鹿见春名收下了萩原研二的纸条。
“对了,你——”松田阵平端详着鹿见春名的脸,神情产生了一些迟疑,“成年了吧?”
鹿见春名挣扎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没有,我18岁。”
“18岁?高三生?”伊达航问。他神情严肃,看起来就差管鹿见春名要学生证来看看了。
“不,我已经是大学生了!”鹿见春名义正言辞,随后又心虚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学生证没带,不会开车所以也没考驾照。”
他现在可是实打实的黑户。
萩原研二没有深究他的身份问题:“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鹿见春名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刚才的饭钱,下次会还给你们的。”
他转身离开了。
不管是既定的事实、不可偏转的历史轨迹、还是别的什么的……鹿见春名确信,他之后一定还会跟这几个警察再次相遇的。
松田阵平双臂环保着注视鹿见春名走远的背影,“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洗手间里是尸体,但是一点害怕都没有……一般市民看到尸体可不是这样的反应。”伊达航咬着牙签说,“而且,他大概从一开始看出来我们是警察了吧?”
萩原研二垂下眼睛,他许久之后才轻声说。
“我总觉得……他好像认识我们的样子。他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看认识的人一样。”
松田阵平匪夷所思:“哈——?像他那样特别的长相,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吧。”
“我并没有见过他,也没见过有相似特征的人。”伊达航搜寻了一遍记忆之后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松田阵平语气怀疑:“该不会是你在哪次联谊会上见过的吧?”
“没有啦,”萩原研二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见过,我怎么会不记得?”
不过……总觉得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他在心里低声说。
萩原研二拿出手机,找到备注为“zero”和“小诸伏”的联系人,选中刚才那张拍下的照片,点下了发送键。
[我们一起去吃了烧鸟,很美味,如果你们也在就更好了。]
*
鹿见春名现在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他,现在是一个身无分文、并且无家可归的社会游荡人士。
要来钱快也不是不行……鹿见春名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
他可以……倒卖自己的器官,反正能再生,这岂不是0成本的买卖!
据他所知,就有一个亚人武装团伙为了买军火,集体卖自己的器官,割了一茬又一茬。
还没等鹿见春名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就有人拦在了他的跟前。
来人是个打了唇钉的不良,染了一头黄毛。
黄毛不良将鹿见春名逼入手边紧窄的暗巷之中,掏出刀来对他比划。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他恶狠狠地威胁。
鹿见春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黄毛不良——手上带着纯金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也是潮牌,从低腰牛仔裤的口袋中露出了钱包和手机的一角。
钱,送上门来了。
第24章七年前(3)
“你能爆点金币吗?”
鹿见春名认真地问。
“哈?你说什么?”黄毛愣了一下。
鹿见春名叹了口气:“你确定要抢劫我吗?”
“怎样?就是抢劫你!”黄毛钱包的脸上挂着流里流气的笑容,对鹿见春名示威地挥舞了几下小刀。
借着夜间路灯的灯光,黄毛钱包看清了鹿见春名的脸。他迟疑了一下,觉得顺道劫色也不是不行……
鹿见春名抬起头,四处看了看。
“你看什么?认命吧,”黄毛钱包十分得意,“就算你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鹿见春名压根没听黄毛那古早剧台词般的威胁。
他四处看当然不是打算向谁求救——他在找监控摄像头。虽然他是法外狂徒,但也没打算一上来就给自己脑袋上多加两项罪名。
确认,这黄毛很会选地方,这条巷子里没有监控摄像头。
鹿见春名很满意他的打劫地点,顿时露出了微笑——顿时让黄毛看得晕晕乎乎起来。
黄毛不良刚想张口说点什么,他的手便像是被空气中不存在的事物给狠狠击中了一般,手中的小刀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上,发出低沉的撞击声。
“什么?发生了什么?”黄毛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浮现几道利爪一般的红痕,“鬼、有鬼……”
鹿见春名缓慢地走近,黄毛被刚才的灵异事件吓地哆哆嗦嗦,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鹿见春名踩在小刀的刀尖上,他沿着小刀的边缘微微用力,那柄折射出银光的小刀便被弹飞起来,在空中旋转几圈后疾速落下,被他抓着刀柄反握在手中。
金属制的刀刃上倒映出一痕璀璨的金色光芒。
黄毛战战兢兢:“你……你想干什么?”
“打劫啊。”鹿见春名微,“就跟你刚刚做的一样。”
“你、你别过来啊!”黄毛快哭了。
他终于发现自己选错了打劫对象,碰上了一个硬点子。
“你再靠近我就要叫了!”黄毛哽咽,“我告诉你我上面可是有人的!我是井辰组的人,你敢动我,井辰组不会放过你的!”
鹿见春名温柔地说:“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句台词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黄毛泪眼朦胧,还没来得及用他小的可怜的脑容量想明白,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只是打劫未遂而已,就算看在上门送快递的份上,鹿见春名也不可能下杀手,只是让藏太将他打昏了。
鹿见春名低头,没动黄毛的首饰,只拿了他的钱包和手机。
——打劫别人的人,就要做好被反过来打劫的准备!
黄毛的钱包里有六张一万円面值的钞票,外加零碎的硬币一堆。
手机并没有设置密码,鹿见春名很轻易地就打开了主屏幕。
手机屏幕中弹出了一条短信,发送人是备注为“成田大哥”的人。
既然手机的主人已经换了人,鹿见春名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开了短信。
[藤泽,你现在正好在江古田附近吧?有个临时工作需要你跑腿。]
[去我发给你的地址,储物柜的B-7号柜里拿到一个黑色的手提箱,然后在晚上十点前送到我说的另一个地点,你就能拿到十万円的报酬。]
[记住,不要打开箱子,老实一点,你知道不听话的后果的。]
这几条短信的字里行间中,横看竖看都充满着违法犯罪的味道。
但是……
鹿见春名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黄毛。
被称为藤泽的这个人已经昏倒了,显然没有办法再去跑腿。既然如此,就让他这个继承手机的人来承受这十万円的责任好了。
鹿见春名打开手机自带的地图,找到成天大哥发来的地点,沿着地图的指引走了过去。
那里是家大型的超市,超市外放着一排储物柜。超市虽然还在营业时间,但这个点去逛超市的人显然少之又少。
鹿见春名找到了B-7号储物柜——柜子是上锁的。
他懒得去找钥匙,拆下卡在鬓角的黑色发夹,将尖锐的尖端插入锁孔之中,捣鼓了几下之后柜门便应声而开。
B-7号储物柜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黑色手提箱。
鹿见春名拎起黑色的手提箱,来到了成田大哥所说的交易地点——在一栋废弃的大楼里。
这一片似乎都很荒凉,周围几乎没有人影,连路灯也时好时坏地闪烁,很有鬼片的氛围。
选在这种地方交易的,100%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距离十点还有十五分钟。
黑色的手提箱并不大,鹿见春名在心里预估了一下它的容量,大概只能装很小的东西……军火之类的不大可能。
他轻轻晃了晃手提箱,将耳朵贴在手提箱皮质的表面,听内部传来的声音——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以及坚硬的东西碰撞在一起时的清脆声响。
是什么呢?鹿见春名开始好奇了。
他向来拥有强烈的好奇心——杀人案除外——正因为好奇极限运动,所以才会去体验、因此暴露了亚人身份;甚至在暴露之后,他都要见缝插针地在逃离追捕的过程中去尝试翼装飞行,然后再次把自己给摔死了。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牢记“好奇心害死猫”这句俗语,为小命着想而不去碰不该碰的东西……但鹿见春名是个亚人。
亚人的身份让他有了可以无所顾忌的资格,在他眼里,生命并不是“仅有一次的珍贵”。
*
黑色的手提箱并没有上锁,因此短信上才会特地警告说不许打开箱子。
但人就是会因为“越不让做什么”,才会越想做什么。
鹿见春名打开了手提箱的卡扣,将手提箱打开——那一瞬间,他差点被斑斓的闪光晃花了眼睛。
箱子里装的全都是宝石,五颜六色的宝石全被装在这一个廉价的黑色手提箱之中,即使在昏暗的幻境下也闪烁着光晕,被切割出来的数千个平面将光芒折射,在墙壁上倒映出无数光斑。
“哇哦。”
他毫无感情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鹿见春名拿起一颗红宝石,对着没有镶嵌玻璃的窗户看了一眼。
冷白的月光透过宝石,被染成血般的红色,落在鹿见春名金色的眼睛中,无端让他看起来凶气毕露。
他的动作骤然一滞,耳尖因为察觉到声音而敏感地动了动。
下一个瞬间,一颗子弹便打在了他的脚边。
“井辰组的喽啰都这么不听话吗?”森冷地像蛇一样的声音响起,男人握着枪,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明明说过不能擅自打开箱子吧?”
鹿见春名慢悠悠地放下宝石,转身看向男人——戴着圆顶的帽子,一身黑衣,和琴酒同款装扮,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位胡子男在颜值上拖了后腿。
“我只是好奇而已。”鹿见春名摆出了无辜的表情。
“你会为你的好奇心付出代价的。”斯内克冷冷地说,将枪口对准了鹿见春名,“东京湾的滋味,你应该会很喜欢。”
“那也不是不行,”鹿见春名说,“把我沉东京湾之前,先把钱结了。”
斯内克脸上冰冷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崩裂,“……什么钱?”
“帮忙跑腿送东西的十万円。”鹿见春名强调,“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你这家伙,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真的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斯内克被气笑了。
都要送他下黄泉去见伊邪那美了,还结什么十万円?
“怎么动不动就死不死的呢?”鹿见春名害怕地说,“我不就是看了一下嘛,况且这堆宝石……”
他收起可以装出来的慌张的表情,玩味地将那句话说完。
“……不是假货吗?”
斯内克脸上的表情一滞。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同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鹿见春名,“你是怎么知道的?”
“显而易见吧?”鹿见春名微笑着说。
其实他分不出宝石的真假,只是里面有一枚是他前不久刚见过的红宝石“玫瑰夫人”。
据他所知,玫瑰夫人在此前一直被一个收藏家私人收藏着,也没有对外展览过,直到这个收藏家用“玫瑰夫人”来向横山珠宝家的大小姐求婚,这枚珍贵的“玫瑰夫人”才正式被横山珠宝作为镇馆之宝收藏。
也就是说,这个箱子里的“玫瑰夫人”是假货……那么由此也可以推论出来了,这个箱子里的其他宝石也都是假货。
斯内克冷不丁地开枪了。
但子弹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贯穿鹿见春名的心脏。在他动手前的那一瞬间,藏太便看到了他手指细微的动作。
戴着这么一个会动的全方位无死角监视器,鹿见春名当然不可能被打中。
他只小幅度地微微侧了一下身体,子弹便擦着他的身体嵌入到墙壁之中。鹿见春名的动作毫无凝滞,在闪开子弹后他便踩着昏暗的光线冲了上来,卡在鬓发上的黑色发夹被他夹在指尖。
寒芒在月色下一闪而逝,尖利的两枚黑色发卡从鹿见春名的手中飞出,其中一枚尖端精确无比地撞在斯内克手中的枪上,另一枚划伤了他的虎口。
痛感让斯内克下意识松手,枪掉落在地上的一瞬间便被鹿见春名踢到了远处。
他毫不迟疑地一脚踹上斯内克的腰,用手卡着斯内克的脖子将他逼迫地后背抵在墙上。
鹿见春名稳定的单手持刀,锋利而纤薄的刀刃抵在斯内克的脖颈上,将肌肤割开,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血渗了出来。
斯内克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起来。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呼吸起伏再稍微大一点,脖子就会被刀刃给彻底切开。
鼓掌声响起。
穿着一身和服的老人踩着木屐从黑暗中走出来,饶有兴味地看着鹿见春名。
“你是井辰组的人?”
他说。
“这么厉害,留在井辰组未免有些可惜,不如加入我们组织吧?”
第25章七年前(4)
“你是……?”
鹿见春名将眼角的余光分了一点给穿着和服的老者。
“你可以称呼我为白鹤。”老者双手交叠着握在细长的乌木手杖上,布满细密皱纹的眼角折出一道略显精明的弧度来,“或者科瑞也可以。现在可以把斯内克放开了吗?”
斯内克?蛇的英文读音吗?
白鹤、蛇……鹿见春名想起来自己的代号——告死鸟。
虽然是现实中并不存在的神话传说中的幻想生物,但告死鸟毫无疑问也是种动物,这代号就和他七年后打工的组织都是酒一样,一听就知道这帮人是一伙的。
所以说,这就是他任职、然后背刺了同事的第一个组织么?
原来他是这么加入的啊……鹿见春名想。
他心中升起一种被看不见的命运线所操纵的感觉——但鹿见春名并没有中二少年一般“必须要反抗被安排好的命运”的想法。
从出生到迄今为止的十八年,鹿见春名的人生一直在“随波逐流”之中度过。他没有找到什么大的目标,既然不会死,那么暂且就将“随心所欲、充满乐趣地活到寿命终结为止”作为人生的终点。
不管是现在的他,还是以后的他,实际上都是他,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既然都是他自己,那么他基于自己的处境、性格之类的外部条件之下、所做出来的决定,理所当然会和命运轨迹类似。
毕竟那都是鹿见春名不是吗?
再次掏出四字真言——来都来了、顺其自然、活着就行。
所以鹿见春名想了想加入这个组织的坏处——除了随时可能会被警察抓紧去蹲号子以外好像没什么坏处,反正他现在也是游走在法律之外的法外狂徒,时不时的就会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要挖我的话,是不是该谈谈待遇问题?”鹿见春名严肃地说。
科瑞脸上的笑容一僵,“……啊?”
鹿见春名也疑惑起来:“不会吧?你们企业这么不正规的?”
哪有正规的犯罪组织啊?!
科瑞哪里见过鹿见春名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井辰组身为组长的下层组织之一,会被吩咐来跑腿的多半也只是一般的底层成员,这样底层中的底层,难道不该是他一张口邀请对方就立刻答应吗?怎么还跟他谈起待遇问题来了!
斯内克坚强地开口了:“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否则……”
“闭嘴。”
鹿见春名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掐住斯内克脖子的手指缓缓收紧,硬是让斯内克把没说完的那半句威胁咽了回去。
斯内克心说我好歹也是头目级别的,以后说不定也是你的上司,你就这么对我?
“井辰组也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只是我们组织诸多下层中的其中一个。组织的实力比你想的更加深不可测,财富、权利,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东西。”科瑞用一种哄中二病少年的口吻说。
鹿见春名表情诚恳:“说人话。”
科瑞一噎。
“……只要能完成组织的任务,这个额度以内的活动经费都可以申请。”科瑞只好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他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当然……还有那十万円的报酬。”
说出十万円的时候科瑞的内心非常屈辱。
他科瑞好歹是组织其中一个联络点的负责人,经手的都是千万为单位的资金,就这么点钱他还要跟一个底层人员在这里计较?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外加看好鹿见春名的个人实力,否则他早就让斯内克把鹿见春名给沉进东京湾了。
鹿见春名转进如风,立刻就松开了掐住斯内克脖子的手。
他对斯内克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深红色痕迹毫无愧疚之心,厚颜无耻地对斯内克微笑:“不好意思啊同事,刚刚下手重了一点,毕竟我不动手的话刚刚就被你开枪打死了,你明白的。”
斯内克心说我明白什么?我不明白!
他神情阴冷,在鹿见春名转头过去的那一瞬间倏然出手,握紧的拳头直接向鹿见春名的后脑勺冲去。
——但没能落下。
拳头带着劲风戛然而止,漆黑的枪口顶在斯内克的脑门上。
枪……究竟是什么时候?科瑞悚然一惊。
他一直看着鹿见春名,但完全没能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捡起了刚才打掉在地上的斯内克的枪。
——他当然发现不了,因为枪压根不是鹿见春名捡的,而是藏在阴影里的藏太捡起来、塞进鹿见春名的外套口袋里的。
“你的枪别忘了。”鹿见春名对斯内克露出微笑来,“我捡起来还给你了哦。”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斯内克在那一瞬间对他展露的杀意。
鹿见春名微笑着握住斯内克的手腕,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摊开掌心,然好把枪放回到了斯内克的掌心里,再贴心地替他收拢了手指。
斯内克的动作僵硬。
他握住了枪,但没再试图对鹿见春名出手——就当是给科瑞一个面子,绝不是因为他打不过。
“明天这个时候,去J。L酒吧,刚好有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要搞砸。”科瑞的声音透出威胁的意味来。
想吸纳这个人进入组织当然是真心的,但能不能拿到代号……那就要看鹿见春名自己的表现了。
如果连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那么就别怪他连同刚才假宝石的账一起清算了。
*
次日晚上十点,J。L酒吧。
鹿见春名跟着导航一路找过来,在经过电车站时,他停下脚步,看向电车站站牌上张贴的海报。
海报上的脸他曾经见过——就出现在那张魔术表演的票根上。
海报的下方写着签名,鹿见春名辨认了一下,是黑羽盗一这几个字。
那是他巡回魔术表演的宣传海报,国外的表演已经结束,马上黑羽盗一就要召开国内的第一场巡回魔术表演。
找个时间去看看吧。鹿见春名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进那家名为J。L的酒吧中。
这里显然是组织的据点之一。鹿见春名观察了一下,在酒吧调酒师的手上发现了枪茧。要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多半会从吧台底下掏出一把枪来吧?
室内的灯光是冷调的暗蓝色,鹿见春名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厅,选在了吧台坐下。
调酒师的目光在鹿见春名的脸上停留了很久,“……藤泽先生?”
他不确定地问。
鹿见春名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他打劫走的那个手机主人的名字。看来科瑞和斯内克将藤泽默认是他了……井辰组显然还没来得及仔细去调查,否则一问就知道他必然不会是藤泽了。
鹿见春名点头:“没错,是我。”
调酒师颔首,调了一杯颜色绚烂的鸡尾酒,装在细长的高脚杯之中推过来,放在鹿见春名的身前。
高脚杯的杯脚压着一张纸。
鹿见春名没去碰酒,只将压在高脚杯下的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菅野整形医院?
调酒师似乎知道他会疑惑,很快便解释:“组织下属的原田组是涉足器官交易的,这家整形医院是原田组的产业。最近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高泽组,正在跟原田组抢夺生意……原田组是组织用来存收流动资金的下层,如果真的被高泽组彻底搞垮的话会很难办。”
调酒师把洗钱说的很委婉,但鹿见春名秒懂了。
“懂了,先把高泽组搞垮就行了对吧。”
调酒师微微一笑:“明天下午三点,高泽组的老大高泽寿男似乎打算带人来闹事。”
“明白。”鹿见春名这时才端起那杯颜色绚烂的鸡尾酒喝了一口。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调酒师在他身后深鞠躬,“科瑞先生期待您的表现。”
开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玻璃门关上的声音,门口的风铃在深夜里哗哗作响。
*
鹿见春名走进菅野整形医院的大门时,前台的接待员快步走上来,微笑着询问他。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吗?”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鹿见春名的脸,随后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照她这大众化的审美看来,鹿见春名委实没有什么需要整形的地方,这张脸甚至可以当做整容的模板照片挂在墙上。
但如果不是来整形的,难道是……身为原田组的下层人员,接待员小姐显然清楚一些这家医院的黑色内幕,眼神隐晦地在鹿见春名的腰腹间扫过。
“我想找院长咨询一些事情,可以麻烦你代为转告吗?”鹿见春名微笑着说,“就说,我家里养的小动物有了一点小麻烦,可以请他介绍几位厉害的宠物医生给我吗?”
接待员小姐愣了一下;“哦……好的,我这就转告。”
来整形医院问院长介绍宠物医生?找错地方了吧?她匪夷所思。
接待员小姐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她本来以为如此荒谬的要求不会得到回应,但院长却态度温和地让她把人带到刚清理出来的1号手术室中来。
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带着鹿见春名去了。
在进入手术室所在的楼层后,鹿见春名一眼就看到了院长。
他站在走廊的窗户前,背着双手凝视窗外的天空。
等鹿见春名走近,院长才露出歉意的微笑来:“抱歉,刚才看到一只白色的大鸟飞过去了,一时好奇才多看了两眼……我们进手术室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