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Episode81小心一点
“指名?”
侦探社内,不等雾岛羽香做出反应,中原中也已经先一步皱起了眉头。
‘指名’这个词听上?去可不太友好,明晃晃地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命令气息。
“知道对方的底细吗?”与谢野晶子问道。
交谈间,众人已经默契地站起身,转移向会议室。
与此同时,谷崎直美?留在办公区域,她和?其他事务员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也很快行动了起来。
一部分拨通了横滨警局的电话,负责案情?档案的对接;其余人负责通知之后的委托人,尽力往后推迟预约的时间。
谷崎直美?则直接起身,往侦探社的门口挂上?了一个‘休息中’的提示标语。
另一边,会议室内
“根据目前的情?报显示,预告犯叫京极柊吾,二十?五岁。对方之前一直在英国留学?,二十?二岁的时候取得?了化?学?、工程学?以及法学?的博士学?位。”
“三个月前,他接受了东京的一家生物制药邀请,回国担任顾问,目前正?在横滨休假。”
国木田独步简单的复述道。
在提及‘预告犯’三个字时,姜发青年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很微妙的表情?,
“另外?,根据横滨警方的说法,这家伙不是被逮捕的……他是故意留在了其中一个案件现场,并?且主动挑衅警方,才被带回了警局。”
事实上?,以当时的场面来看,说是‘挑衅’都是客气的。
彼时,真正?的情?况是,在案件发生的时候,周围的住户同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强烈的火光从一辆停放的轿车内冲天而起,车主腰部以下的双腿被炸飞,不断哀嚎地从车内爬出来。
车主当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京极柊吾。
然而根据周围住户的证词,京极柊吾并?没有?报警或是叫救护车。
身处刚刚发生过爆。炸的现场,青年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兴致满满地上?前一步,凑到了受害人的身边蹲下,仔细观察对方挣扎的表情?。
随后,他像是被逗乐了一样,指着浑身鲜血的受害者大笑不止,直到警方赶到现场都没有?停下。
在发现屯田五目须后,京极柊吾更是抬起了手臂,朝着警车挥了挥,开心地喊道,
“快来快来,第一个受害人就是这里哦,别开过头啦~”
之后,青年就被带回了警局。
他忽视了警察的问话,每隔半小时向警方‘预言’一次凶杀案,并?且每一回,都精准地指出了案发现场和?受害者的死法。
唯独在提起凶手的时候——
“嗯?动手的不是我哟。”
审讯室内,京极柊吾漫不经心地耸了一下肩膀,笑吟吟地说道,
“你们?也看到了,我本人就在这里,但外?头依然在发生凶案,总不可能我还会分。身术吧?”
“啊啊~这样都不明白,跟一群废物说话真是浪费时间。”
话说到这里,银发青年状似无奈地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又骤然一收。
京极柊吾斜睨过眼珠,一双狭长的灰色眼睛笔直地盯上?了屯田五目须,语调轻柔地道出了刑警的身份,
“屯田五目须,横滨警局的屯田队长。五年内破获的重案、大案无数,被称为是警界的‘王牌’。”
“不过,真是可惜啊。”
青年说到这,突然笑了一声,话中讽刺意味十?足,
“王牌警官先生,其他人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可是知道,你那漂亮的破案率都是怎么来的。”
“好了,难得?的假期,我们?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去,把侦探喊来。”
“在见到她以前,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彼时的审讯室内,被扣在椅子上?的青年如实说道。
这样高高在上?、丝毫不把警察放在眼里的态度,足以想象,当时的横滨警方是多?么愤怒。
求助电话打来的时候,某个刚刚荣升为局长的刑警先生,气得?连声音都在抖。
国木田独步有?理由怀疑,如果接电话的是小羽,对方大概早就‘汪呜’一声,被欺负的大狗似的,汪呜呜地就开始告状。
然后话还没说完,就被某个大侦探毫不客气地撂断电话。
用雾岛羽香的话来说就是——
“废话太多?,给?你五分钟整理信息,情?绪稳定了再开口。”
哼,她又不是什么兼职心理疏导的天使侦探,还要负责听一个大叔倒苦水。
果然,在听完了国木田独步一系列的转告之后,雾岛羽香眼都不眨一下,直接跳过了横滨警察委屈巴巴的愤怒部分,直奔主题。
“京极柊吾?”
“不认识,也暂时不需要理会他。”
某个大小姐一边说着,顺便?把另一个表现欲满满的预告犯也忽视了个彻底,只关心最在意的部分。
“国木田,把注意力放回受害人和?案件上?。关于你提到的四桩案件,我们?目前知道多?少?。”
雾岛羽香的话音落下。
恰好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两下,谷崎直美?从门口探出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情?况紧急,横滨警局没有?整理纸质文件,直接把所有?案情?档案以邮件的形式发送了过来。
其中还包括一些没来得?及梳理的现场照片,和?一部分回收的爆。炸碎片图像。
“事实上?,小羽,不止四个,受害者一共有?五个人。”
“其中四人当场死亡,一个正?在医院ICU昏迷。”
会议桌边,国木田独步打开邮件扫了一眼,同步把资料转发给?了其他人。
与此同时,电脑的开关按下,一系列受害者的照片相继出现在了投影屏幕上?。
“时间是昨天中午12点34分,横滨的港町区发生了两起爆。炸案。第一个受害者叫九十?九元康,男性,四十?五岁,死在了别墅外?的车道上?。”
“三小时后,第二个受害者山崎裕光中招,男性,三十?八岁,案发地点发生在一条街外?的院子内。目前正?在医院昏迷。”
“然后是当日晚上?7点,第三个受害者出现,是一个叫做森由纪子的女人。二十?九岁,遭遇枪击,死在了一间教堂门口的台阶上?。”
“凌晨3点20分,一个叫宗田真的老?人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家中,七十?八岁,是他的妻子发现报的案。”
“最后是今天清晨,北川圭三,男性,三十?二岁,遭遇了枪击和?重击,死在了一个诊所的台阶上?。根据弹道反应对比,和?第三个受害者死亡时用的是同一把手。枪。”
国木田独步接连不断地说道。
到这里为止,关于受害人的基本陈述才告一段落。
众人:“……”
所以……这个数量是怎么回事?
也太夸张了吧!
短短48小时之内,就发生了五起命案。
谷崎润一郎看着屏幕上?性别各异,年龄跨度广泛的受害人,感觉窗外?的城市都有?点不真实了。
“炸弹、枪击、心脏病……凶器毫无关联,受害者看上?去也是随机挑选出来的,难道我们?碰到的是一个随心的‘纵。欲杀手’?”
与谢野晶子挑起眉,猜测地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头疼了。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雾岛羽香开口,神色如常地说道,
“通常来说,炸。弹和?枪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案手段。”
“前者属于投弹手,对方一般是不合群的男性,有?犯罪行为史。根据统计,他们?的犯罪超过百分之五十?都是蓄意破坏的产物。”(①)
至于枪击则恰恰相反,通常目的明确,动机直接。
“如果觉得?混乱,就一件一件来,从头开始。”
雾岛羽香冷静地开口。
少?女的嗓音清澈,语气沉着。她说出的话如同当头浇下的冰水一般,成功让众人混乱的大脑一凛,思绪清明了下来。
“那么,首先是爆。炸案。”
雾岛羽香后背挺直地靠坐在椅子内,示范一样,轻声说道。
少?女黯淡的红瞳没有?焦距,在所有?成员之中,她的双目无法视见,体术更是最不堪一击的那一个。
但当她如此开口时,话中却总能透出一份令人安心、信服的力量。
——仿佛只要有?侦探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国木田,两起爆。炸案的受害者有?共同点吗?”
“只看爆。炸案的话——有?一个!”
国木田独步一愣,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调出了受害者身份档案,
“资料显示,九十?九元康和?山崎裕光的活动范围都集中在港町区,属于典型的精英阶级。”
“九十?九元康是一家电子产业集团的行政高管,山崎裕光是一名顾问律师,他主要的咨询客户是……”
会议桌边,与谢野晶子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滑,目光迅速锁定受害者的职位履历一栏。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MGT株式会社。”
众人愣住。
这两个人,都是MGT株式会社的高级主管。
一个负责行政,一个负责法务部门的咨询工作。
“看,这不就有?共同点了吗?”
像是察觉到会议室内气氛的转变,雾岛羽香勾起了唇角,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意,继续说道,
“接下来,考虑炸。弹。”
“爆。炸物和?大部分凶器一样,它的投递和?组装,同样能告诉我们?不明嫌犯的目标企图。中原中也,关于炸。弹,我们?目前知道多?少??”
中原中也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某一瞬间,黑发少?女这样近似指导的办案手段,让他心中微动,似乎有?什么灵感从他的脑中飞速闪过。
但在他抓住以前,又消失不见。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
最终,他还是决定暂时把那股违和?感放一边,点开了与爆炸现场有?关的图像。
作为Port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某个重力使先生大概是在场的人之中,最了解炸。弹的那个。
中原中也垂下眼睛,目光在一众图像上?扫过,还真的发现了不少?关键的线索。
“雾岛,这是一个铁管的土制炸。弹,从开关的设置来看,两个炸。弹都是由水。银触发的。”
“所以,炸。弹是由不明嫌犯亲手投递的。”
雾岛羽香闻言,迅速得?出了结论,
“考虑到现场受害人的情?况,这个炸。弹大概率是密封包裹在纸箱内,伪装成了快递,放在了受害人的住宅门口。一旦他们?拿起纸箱时出现一寸偏离,都会引发爆炸。”
“还有?一件事。”
中原中也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放大后,那上?面是一个碎掉的管子和?带着螺纹的盖子,
“那家伙没有?给?炸。弹设置安全阀门。”
“安全阀门?什么意思?”国木田独步问道。
“就是这个东西。”
中原中也把手机放在了会议桌中央,指尖在目标照片上?点了点,
“这个螺纹盖子,就是铁管土制炸。弹的安全阀门。”
“在组装的过程中,哪怕洒落一点点火。药在上?面,产生的细微摩擦都足以立刻引爆炸。弹。”(①)
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不用说受害人了,不明嫌犯自己会先一步被炸飞出去。
当然,如果他不使用这个阀门,处境就会安全很多?,但与此相对的,炸。弹的致死率也会大幅度降低。
而现场的结果显示,不明嫌犯毫不犹豫地加上?了这道程序,最大限度地拔高了炸。弹的威力。
这意味着什么?又代表了什么?
会议室内,中原中也的解释让空气骤然一静。
国木田独步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心惊。
一时间,室内好不容易松快一些的气氛,再度凝结成冰。
“是谋杀。”
死寂的沉默中,雾岛羽香径直开口,平静的嗓音打破了周遭凝重的气氛。
“这意味着我们?要找的投弹手,既不是想要恐吓,也不打算表明什么政治立场。”
“如果是想要散播恐。怖,那他应该在地铁一类人群密集的地方行动;如果是为了表明政治倾向,他应该选择特?定的团体,再通过媒体发表主张。”(①)
“但这个不明嫌犯没有?这么做。”
“他避开人群,选择某一个特?定的受害人,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杀人去的。”
“会选择炸。弹,只是因为这样造成的结果最轰动,而对受害者来说,也最痛苦。”
第一个受害者被炸飞了双腿,活活烧死在当场。
第二个受害者虽然活了下来,在ICU抢救。
但以炸弹的威力来看,恐怕很快会脑死亡,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典型的过度杀戮。”
“不明嫌犯和?受害者之间存在深仇大恨,而动机,就藏在那两个受害者身上?。”
雾岛羽香总结地说道。
她黯淡的红瞳微微眯起,如同抓住了猎物漏洞的猫,神情?冷淡而锋利,
“国木田,你去调查九十?九元康和?山崎裕光周遭的人际关系。”
“重点放在他们?共同工作的MGT株式会社,上?司、同事、职场的竞争对手……包括他们?半年以内处理过的业务矛盾。”
“这么深重的仇怨,受害者不可能隐藏得?太好,周围人一定有?所察觉。”
“知道了。”
国木田独步点头,单独抽调出了爆。炸案的案情?档案。
“那我们?呢?”
谷崎润一郎开口问道,“需要我去接触九十?九元康和?山崎裕光的家属吗?”
“不,你和?晶子姐去一趟警局的解剖室,和?法医谈一谈。”
“第三个受害者和?第五个受害者都是遭遇枪击,最后死在了教堂和?诊所的门口。”
雾岛羽香语速飞快地说道,
“这两个地方都是标准的‘庇护所’,不明嫌犯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抛尸点,一定有?特?别的原因,理由或许就在尸体身上?。”
“最后——”
雾岛羽香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自家助手的脸上?,
“中原中也,你和?我一起去见宗田真的家属。”
凌晨心脏病突发,死于家中的床上?。
考虑到受害者的七十?八岁的年龄,以及相关的并?发症,这本身不奇怪,不过……
思索间,雾岛羽香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怀疑,
“有?一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
四桩案件,五个受害人。
看似一团乱麻的情?况,就这样被黑发少?女归类为了三种案件模式,并?且在短时间之类分工完毕。
不出意外?的话,案件应该很快就能像以往一样,得?到快速解决,甚至根本不需要雾岛羽香冒险,去接触那个目的不明的预告犯。
无论什么理由,四十?八小时之内连续出现五个受害者,他们?必须加快速度。
在这件事上?,分头行动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同伴们?的调查能力,雾岛羽香向来不担心。
唯独一点——
就在众人各自起身,准备前往目的地时,雾岛羽香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们?,
“国木田、晶子姐、谷崎,小心一点。”
“这次的案子,恐怕是最简单,也最麻烦的一个。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虽然还只是推测阶段,但是……”
“或许对于真正?的受害人和?家属来说,比起不明嫌犯,我们?才是不受欢迎的那一个。”
第82章Episode82闭门羹
不受欢迎?
什么意思?
与谢野晶子等人目露疑惑,他们还想要细问,但下一刻,姜发青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不用问,另一头自然是某个十万火急的横滨警局。
国木田独步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名字,嘴角无语地一抽。
他的手指才刚摁下通话键,就听到雾岛羽香的声音同?步传来。
显然,某个大小姐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温情的。
在解决完最关心的案件详情后,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任劳任怨、被欺负得恨不得跑来‘嗷呜呜’告状的刑警队长。
“国木田,直接转告屯田大叔,让那个预告犯等着?,我们暂时?不需要他。当然,如果屯田大叔实在生气到内心崩溃,脆弱到又哭又闹的话——”
雾岛羽香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一秒。
她接过中原中也递来手杖起身,掌心搭在手杖上,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缺德建议。
“那个预告犯,也差不多24小时?没有进食了吧?”
“给他一杯水,温度在19°以下,然后找几个警察轮流在他面前吃东西,具体的食物种类随意,只要冒热气、味道重的就行。”
比如,高油脂的糖油混合物、调味料超标的碳水化合物……
嗯,都?是横滨警局平时?最喜欢的食物类型,不需要她再赘述。
国木田独步:“……”
谷崎润一郎:“……”
与谢野晶子:“……”
让警方只给饿肚子的嫌犯一杯水,然后自己当着?对方的面疯狂吃大餐?
小羽,你?这是什么新世纪的魔鬼拷问?太幼稚了吧!
一时?间,众人欲言又止。
而更加让人一言难尽的是,电话另一头的屯田五目须知道后,竟然还真照做了!
电话挂断的刹那,国木田独步他们都?清楚地听到了,对方让部下滚去订‘汉堡拉面薯条炸鸡’的吼声。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默默转头,瞅了眼自家?的心上人,
“我说大小姐,你?只是在记仇,那个预告犯‘指名’的做法吧。”
雾岛羽香:“……哼!”
****
事实证明,在案件上,侦探的直觉总是对的。
很快,国木田独步就知道雾岛羽香提到的,‘我们才是不受欢迎的那个’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知道。”
MGT株式会社,某个谈话的办公?室内
一个男人瞥了眼桌上的警方档案,语气冷漠地说道。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整个谈话过程并不顺利。
当然,这里的‘不顺利’,并不是指国木田独步受到了什么刁难。实际情况是,在看到姜发青年出示的警方授权证件后,会社的高层们表现得相当配合,几乎有问必答。
“想要伤害九十九君和山崎君的人?怎么可能。”
接受问话的高层哑然失笑,摇着?头说道,
“国木田调查员,你?有所不知,九十九君和山崎君是值得信赖的可靠人才。”
“我的意思是,他们最近经历了很多,私生活方面我们不便评价,但在工作?上,他们一直尽职尽责,深受公?司看好。”
“尤其?是九十九君,他马上就要调任东京总部了,怎么会有人同?他结怨呢?”
“你?说对吧,国木田调查员。”
管理高层说到这,像是寻求认可般,微笑地看向国木田独步。
然而姜发青年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他把手边的档案打开,递到了管理高层的眼底,
“伊藤先生,麻烦确认一下,请问你?对这上面的车牌号有印象吗?”
说是确认车牌号,但事实却是,在这份摊开的档案上,除了左侧的车辆相片之外,右侧上方,赫然还夹着?一张受害者满是鲜血的正面照。
遭遇爆炸的受害人横躺在地面,死状凄惨,腰部以下的双腿被炸飞,骨骼碎烂,血肉模糊。
“……!!”
管理高层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扭头转开了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没有印象,这应该是九十九君自己的车吧。”
“是吗?”
国木田独步掀起眼皮,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高层僵硬的脸上。
足足三秒后,姜发青年才点?了点?头,合上了那份案情档案。
而当照片消失的那一刻,国木田独步分明听到了,对方一声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好,很感?谢你?的配合。”国木田独步说道。
坐在对面的管理高层很快就离开了。
在对方走出办公?室时?,国木田独步眼角的目光垂下,看到了对方藏在背后的不停发抖的手。
很明显,这是恐惧。
他们在害怕什么?
是单纯对血肉模糊照片的排斥,还是害怕其?他的东西?
【“不明嫌犯和受害者存在深仇大恨,而这个动机,就藏在那两个受害人身上。”】
一瞬间,黑发少女明确的断言,在国木田独步的脑中闪过。
青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抬眼看向了第?二个询问的对象。
在那之后,国木田独步得到的对话信息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两人是公?司的顶梁柱’‘工作?尽职尽责,私生活不便评价’‘职场上没有遭受到怨恨’。
显然,这群与九十九元康同?级别的高管们,都?在尽全力把警方调查的焦点?往死者的私生活上靠。
与此同?时?,在看到了死者的照片后,他们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恐惧和不安。
这群高层知道什么,但他们统一了口风。
而这一个僵局,很快就随着?问询对象的职级下调,出现了新的突破。
“我不知道。”
谈话间内,男人瞥了眼国木田独步手边的档案,双臂环于?胸前,冷冰冰地说道。
“山田先生,你?的职位是行政助理,九十九元康的直属部下。”国木田独步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
叫做‘山田’的男人面色冷硬,表情不为所动,
“法律难道有规定,打工仔必须对上司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吗?”
【法律】
【规定】
坐在对面的国木田独步闻言,眸光一动。
他注意到男人在提到‘法律’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不屑和轻蔑,语气中同?样透露出深深的不满。
对这个反应,国木田独步并不陌生。
事实上,他已经从第?三个基础员工的脸上看到了。
更不用说——
“那么,山田先生,你?对这个车牌号有印象吗?”
姜发青年把手边的案情档案打开,连同?受害人遇难的照片,一起递到了山田的眼皮子底下。
然后,他再次目睹了那个熟悉的反应——
和其?他的基础员工一样,男人并没有排斥地转开头,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上的惨状。
半响后,他才抬起头,看着?国木田独步问道,
“他死了吗?”
“没有。”国木田独步平静地回答,
“九十九元康先生当场身亡,幸运的是,山崎裕光先生死里逃生,现在正于?ICU内抢救。医生希望,他能尽可能避免沦为植物人的结局。”
说话间,国木田独步的目光,始终一动不动地停留在男人的脸上。
然后下一秒,他清楚地看到,这个叫做‘山田’的助理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快意表情。
“哦,那还真是遗憾。”
男人弯着?嘴角,如是说道,
“真可怜,赚了那么多钱,后半生却只能像一头猪一样躺在床上,靠着?氧气管子活下去。”
“哈哈,可怜,可怜。”
这一句句的【可怜】,语气尖锐又讽刺,它们落在国木田独步的耳中,几乎和【活该】无疑。
已经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到了这一步,国木田独步可以确定,自家?侦探所指的动机和仇怨,就和这个会社的上下级有关。
更有甚者,和那群担惊受怕的高层不同?,这群基础员工们很清楚投弹手的身份。
但他们不准备告诉警方。
因为他们和投弹手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在保护凶手。
作?为这番推理的证据——
这名基础员工起身,准备离开谈话室。
对方坐的位置就在门边,只要转一个身,就能踏出办公?室,但男人依旧刻意绕了一圈。
他面色如常地从国木田独步的背后经过,在走到监控器拍不到的死角时?,男人猛得伸出脚,鞋子往姜发青年的椅子腿上狠狠一踹!
‘呯!’
皮鞋重重踹在木质的办公?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国木田独步的脸色不变,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侧头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姜发青年的神情严肃,肃穆严厉的目光看得男人一怔,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但很快,对方又强打起凶恶的表情,不客气的压低音量吼道,
“滚出去,会社的狗!你?们这群恶心的帮凶!”
这一声就像一个信号。
走出谈话室的国木田独步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就在前方过道的位置,正有一颗颗人头,从工作?的格子间里探了出来。
他们全都?是这个会社的基础员工。
销售、营销、设计……
每一个都?与管理层隔着?天壤之别,而此时?,他们又每一个,都?带着?连续加班熬烂的眼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调查案件的国木田独步,神情冷漠。
“……”
死寂在空气中沉默,某个瞬间,似乎有一个整齐的尖叫在空气中划开。
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却仿佛有一群人在厉声尖叫——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
…………
谈话室门口,国木田独步伸手抬了一下眼镜。
他像是记住嫌疑范围一样,不躲不避地迎上了员工们盯视的目光,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随后,姜发青年状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档案,镇定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离开了MGT生物医药株式会社。
在踏出大门后,国木田独步故意没有乘坐电梯,而是脚下方向一转,直直打开了侧边消防通道的拉门,沿着?台阶向下走。
哒、哒——
皮鞋敲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
某个时?刻,明明是只有一人的楼梯内,突然多出了第?二个人的足音,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方的国木田独步。
姜发青年不作?反应,却骤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此时?,楼梯间一层的逃生出口已经近在眼前。
国木田独步斜睨过眼睛,借着?眼角的余光,果然看到有一个人加快速度跟了上来。
但青年依旧没有出声,他径直伸出了手,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出口的门把时?——
“喂!”
一个声音如石破天惊般,骤然从背后高声响起。
【】【】——!
国木田独步微微向后方侧过头,下一秒,伴随着?突兀的喊话声,一个物体的尖端猛地划开了空气。
它呼啸着?,对准了青年的门面笔直掷来——!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某个独栋的自建屋外,一对夫妻挡在门口,不假辞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你?们再说一遍?什么叫需要和我们的母亲面谈?”
“该说的我们都?和警方说过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来死缠烂打。”
“我们正在调查另外几起情况类似的死亡事件,只是确认一下,排除谋杀的可能性?。”
屋外,面对受害人家?属戒备的眼神,中原中也赶紧抢在某个大小姐开口以前,面不改色地说出了无可挑剔的回答。
生怕自家?侦探照常发挥,把遗族气得一蹦三尺高。
到时?候,别说是进门调查了,受害者家?属估计能直接把门板拍在他们的鼻子上。
……虽然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好在,某个大小姐似乎是注意到了其?他线索,转过脸,‘望’向院子的方向。
【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有点?在意地瞥了一眼院子,在心中想道。
然而还不等他细看,屋主?的反问再次响起。
“谋杀?”
夫妻中的女性?拧起眉毛,毫无松口的意思,“我的父亲是死于?心脏病,和谋杀没有关系。”
这样笃定的语气……
中原中也的眉心一跳,不需要身旁的雾岛羽香提示,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般来说,刚刚失去至亲的家?属在听到上述这番话后,真正合乎常理的反应是什么?
是表现出迟疑,还是像现在这样,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一口咬死不存在谋杀的可能性??
除非——
这家?人很清楚死者的发病过程,甚至亲眼目睹。
但这是不可能的。
“失礼问一句,宗田女士,你?们是和父母一起住吗?”
另一边,雾岛羽香收回了落在院子处的注意力,突然开口问道。
“是又怎么样,你?是眼瞎……”
女人皱紧眉头开口,刚想把一句不客气的反驳甩在雾岛羽香的脸上,结果话才说一半,突然听到身后的丈夫用力咳嗽了一声。
妻子一愣。
她顺着?丈夫示意的位置看了一眼,在发现少女手中的导盲杖后,喉咙顿时?哽了一下,又艰难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
“……他们年纪大了,独居不太放心,我们就把父母接来一起住。”
“原来如此。”雾岛羽香理解地点?了点?头。
这对夫妻微不可见地松一口气,下一秒,他们又听到少女猝不及防地说道,
“宗田女士,根据警方的记录,宗田真老先生是在今天凌晨去世的,报案人是你?的母亲,但当时?只有她一人独自在家?。我能问问,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们……”
宗田秀美沉下脸,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丈夫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女人不甘心地闭上嘴,任由丈夫代替自己回答,
“小姑娘,我们虽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但偶尔也需要私人空间……”
“前天晚上,我和妻子一起开车外出度周末了,直到现在才回来,听闻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哦,私人空间的度周末。”
雾岛羽香眨了眨眼睛,微微侧过头,示意地指了一下院子的方向,
“那么,宗田先生,你?们所谓的夫妻私人周末,就是带上六岁的女儿?一起吗?还是说,你?们直接把女儿?留在了家?里,由年迈的父母照看?”
女儿?。
中原中也一愣,跟着?转头看向了院内的方向,随即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自建房屋的院子内,树边正停放着?一辆小小的三轮踩踏车。不超过小腿高,车的把手上挂着?叮叮当当的漂亮装饰,随着?吹拂的微风摇晃,发出清脆的响铃声。
“……那是——!!”
丈夫怔住,他们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露出破绽,一时?间,露出了百口莫辩的表情。
“很好,看来你?们没有其?他疑问了。”
清脆回响的铃铛声中,雾岛羽香单手搭在手杖上,黯淡的红瞳弯起,朝这对夫妻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宗田先生,宗田夫人,我必须提醒你?们——”
“根据日本刑法第?一百五十九条、一百六十条,任何人在法庭或其?他问询场合故意做出不实陈述,即构成?伪证罪,将面临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三十万日元以下的罚金。”
“请问现在,我和我的助手先生可以进屋,和你?们的母亲好好谈谈了吗?”
第83章Episode83注意,要寸步不离
事实上,这桩老人心脏病发作,凌晨死在床上的案件,在雾岛羽香看来是再简单不过。
甚至于连凶手?的身份,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
在敲开宗田一家的大门前,黑发少女和自家助手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死者,宗田真,79岁,尸体的手?腕处有捆绑的痕迹,手臂上留有注射过的针头……”
计程车上
中原中也浏览着手?机屏幕上的尸检报告,深感不?可思?议地?一挑眉,
“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疑点,那群警方竟然视而不?见了?”
“准确地?说,是他们的法医。”
雾岛羽香单手?抱着胳膊,指尖在手?肘处轻轻点了点,“毒理报告呢?”
中原中也闻言,往下扫了一眼?记录,
“他的体内检测到抗血管疾病的处方药,此外,还有大量的医用镇定剂。”
“另外,死者的鼻孔出血很厉害,但从横膈膜的损伤来?看?,法医判断是长时间服药的后?遗症。”
“这就是原因?。”
雾岛羽香语气平静地?叙述道,
“这名死者的年龄已经超过了70岁,患有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和脑动?脉瘤。”
“他每天需要服用大量的止痛药、甘露醇和尼莫地?平维持正常的体征活动?,同时还包括服用巴比妥等镇定药剂缓和情绪。”
“考虑到以上这些,法医自然不?认为是谋杀,更倾向把捆绑痕迹和注射针孔归为外伤。”
中原中也了然,他摁灭了手?机屏幕问道,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很简单。”
雾岛羽香说道,“我们去死者的卧室,找一样东西。”
从案发到现在只过了不?到12小时,不?出意外的话,那东西应该还在屋内,没有被处理掉。
事实证明,雾岛羽香又猜对了。
在进入房屋后?,黑发少女顺势提出了看?一看?死者卧室的想法。
然后?在踏入受害者房间的第一秒,中原中也就找到了他们需要确认的东西——
一个刮痕出现在地?板和床柱的中间。
那看?上去像是有人被用力?绑住后?,奋力?挣扎的痕迹。
“雾岛。”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睛在痕迹上扫过,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走到了雾岛羽香的身边。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不?需要多?余的询问了,此刻留存在现场的证据,足以让雾岛羽香做出心中的判断。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
“咯吱。”
一个细微的声?响从背后?传来?。
中原中也的眸光微微一动?,他谨慎地?挡在雾岛羽香的身侧。
重力?使转过头?,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那对夫妻站在她旁边。
三?人就这么一起静静地?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看?他们,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被挡住门口的卧室内,空气一静,似乎诡异地?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率先笑了起来?。
老人的鼻子下方戴着氧气收集器,手?背上扎着输液的点滴。这副虚弱的模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对方已经命不?久矣。
——死期将至。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件充满恐惧和惊惶的遭遇。
然而,这位老妇人却微笑了起来?。
她的神态放松,就像已经完成了所有心愿,只需静待死亡降临,安息地?阖上眼?与丈夫重逢。
“那个刮痕,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找装修公司的人来?,和其他的一起处理掉。”
“但你们提前来?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地?板,毫不?回避地?说道。
“妈!”宗田太太皱紧了眉头?,猛地?喊出声?。
她还想要说什?么,却见自己的母亲摆了摆手?,拍了一下轮椅扶手?处的电子开关,主动?让出了路。
“来?吧,二位,就当是老太太的请求。”
“这间房子很久没招待过年轻的客人了,一起喝杯茶吧。”
数分钟后?,众人在会客厅重新落座。
说是一起喝杯茶,但实际上,坐在轮椅中的老人却注意到,与表情平静的黑发少女不?同,眼?前的这位赭发蓝瞳的年轻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卸下防备。
中原中也没有坐沙发,而是选择侧身站在了雾岛羽香的身边,右手?随意地?搭在少女的椅背上。
这是一个【守卫】的动?作。
不?管发生任何变故,他都能第一时间护住少女,带人全身而退。
哎呀,年轻人可爱的恋心。
老妇人的目光在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之间扫过,脸上浮现起一丝了然的笑容。
长久的生活智慧让这位老太太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聪明地?没有点破。
她看?向了对面的少女,语气慈祥地?开口,“小姑娘发现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中原中也就明白了。
很明显,对方已经猜到了雾岛羽香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甚至是接下来?会被揭穿的真相,都已然心知肚明。
但她依旧神色祥和,丝毫不?见慌乱。
“发现了什?么?”
雾岛羽香轻声?重复了一边这句话,倏然轻笑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
“如?果你指的是宗田老先生,他真正的死因?的话——”
“是肾上腺素,对吗?”
雾岛羽香双手?搭在膝盖上,径直说道,
“宗田老夫人,你的丈夫患有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和脑动?脉瘤,但死因?却是心脏病突发。”
“让一个人心脏停止的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方法是注射钾,但这样会留下痕迹。”
“而要想一劳永逸,最好的做法是注射肾上腺素。从临床上来?说,它和人体本身的腺素相同,无法被检测。”
“至于这位执行的凶手?,那就更简单了。”
雾岛羽香一边说着,伸手?想要去拿篮子里的小饼干。
然而少女才刚刚探出手?,还没碰到饼干,她的指尖就被自家助手?猛不?丁地?抓住,不?由分说地?摁了回来?。
【一群可疑分子的食物也敢动?,不?要命了吗!】
某个重力?使不?赞同地?皱了下眉,脸上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
实际上,在阻止了雾岛羽香的动?作后?,中原中也依旧没有松开手?。
他的指尖微微一用力?,利落地?分开了少女的五指,插。入指缝,堂而皇之地?借着机会和心上人十指相扣。
嗯,美曰其名,这是在看?住某个不?安分的侦探。
突然被塞了一口狗粮的三?人:“……”
感觉掌心有点热,不?太舒服的雾岛羽香:“……”
黑发少女动?了动?手?指,想要收回手?掌,结果缠住的力?道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更过分的是,少女的指尖又被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她老实一点。
“——”
雾岛羽香抿了一下嘴角,在一次短暂的尝试失败后?,索性就放弃了。
算了,案情更重要。
这样想着,雾岛羽香直接忽视了掌心滚烫的温度,继续说道,
“宗田老夫人,你们的遮掩粗糙又自以为是,效果也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出众。”
“杀死宗田老先生的嫌犯特征很明显,根据他投入的精力?和行凶风格来?看?,他的年龄很可能在25岁到32岁之间。”
“男性,拥有专业的医疗护理知识,能够接触到大量老人的名单,很可能从事护工、临终关怀、护士等职业,典型的‘死亡天使’型杀手?。”
“接下来?,只需要再交叉对比你们的人际关系圈,包括筛选因?为不?合适的医疗举止被投诉、开除的人员名单,我们就能找到他。”
少女的分析仿佛一声?声?敲响的警钟。
对不?明嫌犯的描述每清晰一分,对面中年夫妻的脸色就难看?一层。
当雾岛羽香提到‘护工’两个字的时候,妻子猛地?睁大了眼?睛,已经完全掩饰不?住慌乱的表情。
她寻求安全感般,下意识抓住了丈夫的手?,去看?自己的母亲。
“你误会了,小姑娘。”
轮椅上的老妇人张开嘴,矢口否认
直到现在,她的神情依旧是平和的。
即使是谈论起老伴的逝去,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稳定的波澜,只是摇头?坚定地?说道,
“他从未伤害我的丈夫,他不?是杀人犯。”
“哦,你的态度很肯定,为什?么?”
雾岛羽香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但这一次,少女没有再给宗田一家辩驳的机会,直接道出了答案,
“你们当然知道。因?为不?明嫌犯,就是你们主动?找来?的。”
“当时,你,以及你们——宗田老夫人、宗田女士、宗田先生,你们当时就在现场。”
“你们所有人都在现场,你们亲眼?看?着不?明嫌犯掏出针头?,把肾上腺素注射进宗田老先生的血管里,看?着他在药物反应下挣扎死去,对吗?”
“但你们并?不?难过。因?为这对你们来?说,是一场送行,是结束了至亲的痛苦,为他带去安息和平静的【安乐死】,我有说错吗?”
“……”
“……”
屋内没有人说话。
少女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骤然陷入了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中原中也静静地?站在雾岛羽香的身侧,目光一动?不?动?地?审视着眼?前的三?人。
他从这群人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看?到了默然,甚至看?到了短暂的慌乱,但唯独没有看?到伤心和罪恶感。
侦探没有说错。
这群人并?不?难过。
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接受了亲人的死亡,并?且认为这是一场【安乐】的仪式,帮助患病的至亲获得解脱。
窗外,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窗照入,把屋内照得暖洋洋得,一片明亮。
明明是身处这样亮堂的阳光下,但中原中也注视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时,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寒凉。
那是一种有别于屠戮的可怕,比鲜血淋漓更加触目惊心。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例外的话——
沙发边,中原中也抬起眼?。
他看?到脾气最差的宗田夫撇过了头?,把脸藏在了丈夫的肩膀后?方,不?敢直视侦探黯淡的红色瞳眸。
“小姑娘,我爱我的丈夫。”
老妇人坐在轮椅上,强调地?说道。
不?知道是被少女的话中,哪一个词语刺激到,老妇人猛地?收紧了搭在膝盖上的右手?。
她平静的表情如?面具一样,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背后?真实的情绪。
“是啊,你爱他。”
雾岛羽香不?否认这一点,同时,也不?准备给对方留有一点遮掩的余地?,
“你只是自以为是,又接受不?了他的【衰老】而已。”
“没大没小,不?准这样和我说话!”
或许是被少女戳中了最痛的地?方,这一刻,老妇人终于彻底撕开了脸上慈祥的面具。
她苍老的眼?睛如?同阴狠的秃鹫,死死地?钉在了雾岛羽香年轻精致的脸上。
“你根本不?了解,根本不?知道【衰老】多?么可怕!”
老妇人失控一般,大声?地?怒斥道,
“你狂妄自大,以为自己会永远年轻,愚蠢地?赞美所谓生命的‘厚度’。但你根本不?知道,看?着爱的人一点点老去,被病痛折磨、被失禁的屈辱浸透、被脊椎炎反复刺痛的痛苦!”
“遗忘和失智还没有腐蚀你的神经,但终有一天,你也会老,你们会和我一样变老。”
而到了那一天——
老妇人嘶哑的痛斥一顿,她转过头?,看?向了守在少女身旁的重力?使,别有寓意地?质问,
“到了那一天,你要怎么做?”
“是亲手?结束爱人的痛苦,和她一起去另一个世界重聚。还是继续看?着她病疴缠身,连最基本的生理能力?都丧失得一干二净,彻底失去人类的尊严?”
“小伙子,到了那一天,你要怎么做?你又忍心怎么做?!”
老妇人质问的目光如?砍骨刀一般,用力?扎在中原中也的脸上,一句句质问如?无声?的诅咒——
【她一定会走在你的前面。】
【她会不?堪一击,病痛缠身,而当衰老也一起找上门时,你要怎么办?】
【如?果她哀求你给她解脱,你要怎么办?】
中原中也沉下了脸,钴蓝色的瞳眸压抑着翻滚的怒意。
他没有说话,神情却如?暴风雨前的夜色,平静得可怕。
挑衅的老妇人见状,缓缓勾起了嘴角。
就在冷笑即将蔓上她苍老枯朽的脸皮时,眼?前目睹的身影忽然一错。
雾岛羽香从沙发上起身,单手?搭在手?杖上,向前走了两步。
雾岛羽香挡在自家助手?跟前,完美利用错位,遮住了老妇人狠厉的视线。
“失礼问一句,宗田老妇人,那台停在院子里的儿童脚踏车,是你买的吗?”
“……什?么?”
黑发少女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老妇人一愣,表情不?知所谓。
“那么你们呢?”
雾岛羽香侧过脸,又对宗田夫妇问道。
然后?,少女得到了一个同样疑惑、莫名其妙的回应。
“原来?如?此。”
雾岛羽香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没有理会宗田一家皱紧眉头?的瞪视,径直说道,
“不?是宗田老夫人送的礼物,也不?是你们买的,那就是宗田老先生买给孙女的礼物了。”
“那辆儿童脚踏车,高度被刻意控制在了小腿的位置,车把手?上挂着小女孩最喜欢的铃铛和彩带。”
“当你们的女儿骑上去的时候,一定会很开心吧?想来?,一定会高兴地?欢笑起来?吧?”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妇人恶狠狠地?开口,打?断了雾岛羽香的叙述。
反倒是站在轮椅背后?的宗田夫妇一怔,脸上露出了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圈的空白表情。
作为女儿的宗田夫人直接红了眼?眶,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不?停砸落下来?,捂着脸哽咽得泣不?成声?。
“你还不?明白吗,宗田老夫人。”
雾岛羽香语气平静地?叙述道,
“一个病疴缠身,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老人,是不?会有心思?给孙女买礼物的。然而,那辆儿童脚踏车是精心挑选的,车把手?上还挂着漂亮的装饰——”
“宗田老夫人,你的丈夫从未觉得自己被【衰老】打?败,也从未放弃过和病痛对抗的希望。”
否则,送给孙女的礼物有成百上千种,他又为什?么独独选择了户外的脚踏车?
答案很简单——
“宗田老先生始终在期待着。”
“即使如?你所说,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垂垂老矣,也坚持服用大量的止痛药和镇定剂。”
“他希望通过药物恢复一些精神,然后?坐在院子里,陪着孙女快乐地?骑上一圈脚踏车。”
“这就是他的愿望。”
然而很可惜,最终,宗田老先生等到的不?是天伦之乐,而是注射进血管里的肾上腺素。
“现在你明白了吗,宗田老夫人。”
“你的丈夫不?是死于心脏病,而是死于【谋杀】。”
至于动?手?杀死他的凶手?们——
“啊啊啊!”
“爸爸,爸爸——!啊啊啊啊!我们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啊啊啊!”
客厅内,作为女儿的宗田夫人再也忍不?住,哀嚎地?痛哭出声?。
她猛地?甩开了丈夫的手?,连滚带爬地?跑进了父亲的卧室里,趴在空无一人的床边失声?恸哭。
“阿雅……”
丈夫宗田哲呆愣地?站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想过去安慰妻子,却又犹豫地?收回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痛苦而茫然。
“……爸爸?妈妈?”
楼下的动?静吵醒了家中唯一的小孩。
六岁的宗田爱揉着眼?睛,疑惑地?从楼梯上探出头?。
宗田哲见状,全身顿时一个激灵,赶紧飞奔上前抱住了女儿,紧紧地?捂住了女儿的耳朵。
“宗田先生。”
客厅内,雾岛羽香的嗓音传来?。
那明明是如?山间白雪般干净轻盈的声?线,但落在男人的耳边,却重重一锤,仿佛震耳的警钟。
“一句忠告,要建造家庭就少不?了工具,而工具是从上一辈那里传承来?的。”(①)
“宗田先生,看?看?你现在的生活,再看?看?你的女儿,看?看?她将来?要建造的家庭。”
“她该继承什?么,又该传承什?么,还是也像你们一样,一生听从【母亲】的指导,由你们自己决定。”
“记住这一点。”
“现在,你们准备告诉我不?明嫌犯的名字了吗?”
第84章Episode84手心好热
“现?在?,你准备告诉我,不?明?嫌犯的名字了吗?”
屋内,雾岛羽香轻声问道。
宗田先生犹豫地张了张嘴,然而还不?等他发出?声音,一个嘶哑的尖叫就?切了进来,大声命令道,
“——不?准说!你想害死我吗?!宗田亮藏,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宗田老夫人?怒吼着,浑身颤抖。
她的身体前倾,想要控制电子轮椅上前,赶走?蛊惑人?心、挑拨离间的侦探。但她的手指却控制不?住地打颤,几次都按不?准扶手上的开关。
最后,她只能大口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动摇的女婿,试图像以前一样继续‘指挥’对方。
“宗田亮藏!别忘了你是怎么娶到阿雅的!”
“没有?我的许可,你一步也靠近不?了这个家,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
宗田先生的眼中闪过挣扎。
两种不?同的情感在?他的脑中剧烈拉扯,混乱的交织在?一起。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宗田先生听到了卧室内,妻子传来的悔恨哭声,以及——
“爸爸?”
小?女儿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注视着他,仿佛一个天真的学习者,正记录、模仿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宗田亮藏:“……”
【……宗田先生,看看你现?在?的生活,再看看你的女儿,看看她将来要建造的家庭。她该继承什么,又该传承什么,由你自己决定?。】
【记住这一点。】
数分钟前,雾岛羽香的忠告再次响起,于男人?的脑中回荡。
宗田先生久久地注视着怀中的小?女儿。
最终,他深吸了口气,在?妻子的哭嚎与宗田老夫人?的怒斥中猛地闭上了眼睛。
数秒后,他睁开眼睛,颤抖而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凶手——”
“他叫海老原庄吉,是我们在?护工协会外认识的。”
【海老原庄吉】
得到名字的一瞬间,雾岛羽香立即侧过头?,转向了自家助手。
“中原中也。”
“了解。”
中原中也应了一声,单手掏出?手机拨通了田山花袋的电话。
不?愧是可靠的助手先生,与自家侦探配合默契。
可惜,看某个大小?姐的反应,在?意的似乎不?是这个细节。
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她黯淡的红瞳映着光,一动不?动地与中原中也对视。
少女的神情专注,让中原中也默默屏息,心跳加速。
他略显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等着接受自家心上人?的称赞。
然后下一秒,中原中也却看到雾岛羽香无声地叹气,像是终于接受了助手先生和自己毫无默契般,径直开口挑明?道,
“中原中也,我的意思是——”
“松手,你的手掌太热,影响到我思考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握着手机的力道猛地一紧,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
他的眼角和眉心疯狂直跳,非常想要控诉自家侦探,不?读空气又不?解风情。可惜,前者就?算说了,某个大小?姐压根不?在?意。
至于后者……
嗯,某个重力使?先生还处于绝赞暗恋中,暂时还没有?这个权利。
于是乎,在?日常心塞了两秒后,没有?得到夸奖的助手先生认命地移开了目光。
但他依旧没松开手,一边十?指交扣,一边扭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对电话催促道,
“还没查到了吗,田山,那个叫海老原的位置。”
电话另一头?的田山花袋:【“……”】
【“……哦,所以你们现?在?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了是吗?”】
某个出?租屋内
田山花袋一边吐槽,顺便一脚踢翻了隔着电话线路塞过来的狗粮。
呵!偷偷摸摸地牵手算什么本事?是男人?你倒是直接出?击啊,中原小?哥!
不?敢吧?不?敢吧?
呵,区区单方面?暗恋的寡淡狗粮,他才不?羡慕呢!一点也不?!
某个孤寡多年,至今未遇到大和抚子的黑客青年愤愤不?平,在?心中疯狂吐槽,但也没耽误手上的工作,迅速从数据库里翻出?了不?明?嫌犯的档案。
【“找到了!”】
【“海老原庄吉,看护员,28岁,过去因为擅自给老人?更换输液和药品,受到家属多次投诉。三个月前被工作单位解雇,原因是诊断出?严重的偏执性精神分裂症。”】
【“根据记录描述,海老原庄吉幼年时双亲因车祸过世,之后由祖母抚养,同时接受心理疏导治疗。数月后,祖母因心脏病去世。”】
【“因为居住环境偏僻,直到第?三天……第?三天才有?人?在?屋内发现?祖母的尸体和海老原,当时他就?躺在?祖母尸体的旁边。”】
【“……档案记录,当时不?明?嫌犯才8岁。”】
一个8岁的孩童,在?失去双亲后,生活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结果又马上遭遇唯一的亲属离世。
甚至和亲属的尸体,单独呆了三天。
这究竟是什么开玩笑一样的……
出?租屋内,田山花袋皱紧了眉头?,但很?快,他又用力摇了一下脑袋,扯回了分散的心神。
与此同时,雾岛羽香的声音从耳机内传来。
“……确诊的疾病和解雇是他的刺激源,如果他想改变过去,就?会从这里下手。”
“现?在?所有?居住老人?的家庭都是他的目标。”
“花袋,调出?海老原庄吉被解雇前的看护名单,从最底部开始向上筛查,排除独居的部分,优先锁定?有?儿童的、和子女共同生活的家庭。”
【“——找到了!”】
电话另一头?,田山花袋的两眼一亮,飞速说道,
【“地址是石川町北部的一个街区,距离你们一百二十?公里。我已经同步报警,联系了最近的派出?所,具体位置和资料都发你们了!”】
在?那之后,就?是警方的抓捕工作。
这一次,横滨警察出?动的速度比想象中得更快。
而当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离开宗田一家时,那位老妇人?还瘫软在?轮椅内。
她没有?再理会周遭的一切,只是低着头?,仿佛自我催眠一般,双目涣散地喃喃自语,
“我没有?错,不?是谋杀。他是死于心脏病,是心脏病……”
“你们还年轻,不?懂,等你们老了就?明?白了,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
屋外,雾岛羽香离开的脚步突然一顿。
黑发少女再次回过头?,‘看’向了院子内儿童脚踏车的方向。
在?她的视线中,一个白色的虚影缓缓浮现?,对方弓着背,是一个老者的轮廓。
此刻,女儿和妻子就?在?屋内,但老者没有?进屋,而是走?到了那辆脚踏车的旁边。
他伸出?手,在?摇晃的铃铛边轻轻扶了一把。
于是,那些本该被风吹落的彩条在?空中一顿,又回到了扶手的位置。
彩带五颜六色的扎在?一起,如同盛开的漂亮花丛,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小?主人?骑着脚踏车,在?阳光下按响车铃的那一天。
在?做完这一切后,那个白色的虚影转过身,对着雾岛羽香的方向微微鞠了一个躬。
随后,他就?这样背着手走?进了阳光里,化成光点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短暂。
随着虚影消散,少女的视线又变回了往日的昏暗。
中原中也没有?催促,也没有?开口询问?自家侦探看到了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雾岛羽香的身边,耐心地等待心上人?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投射到他身上。
不?过这一次,中原中也注意到雾岛羽香停顿了片刻,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你想到了什么?”中原中也问?道。
“一个度假游戏。”
雾岛羽香沉吟地开口,突然没头?没尾地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度假游戏?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挑起眉。
他可不?认为自家满脑子都是案情的侦探小?姐,会在?这种时候冒出?关于‘度假’的浪漫心思。
话又说回来,如果某个大小?姐但凡有?一点浪漫的脑细胞,他也不?至于这么头?疼。
反正,肯定?又是和不?明?嫌犯有?关吧。
某个可靠的重力使?先生如此想道,绝对不?承认自己有?点酸。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雾岛羽香问?道,
“中原中也,能查到海老原庄吉最后工作的地点,和隶属公司吗?”
地点和公司?
“这倒是没问?题,都在?田山给的资料里。”
中原中也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迅速划到了目标位置。
“海老原庄吉最后工作的地点是‘天使?护工站’,至于隶属的公司——”
中原中也的视线在?文件上扫过。
下一刻,在?看清了上面?标注的名字后,中原中也微微一顿,露出?了有?点意味深长的表情。
“雾岛,他的工作地点,隶属于MGT生物医药。”
全名,MGT生物医药株式会社。
这个名字还挺耳熟的,是不?是?
没记错的话,它同时也是另外两起爆。炸案的受害者,九十?九元康和山崎裕光的所属公司。
******
与此同时,另一边,MGT会社大楼
一层的楼梯间内,国木田独步也等到了案件的关键知情人?。
“啪——!”
伴随着一道尖锐物体的破空声,国木田独步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接住了迎面?掷来的硬壳物体。
他定?睛看去,发现?朝自己丢来的既不?是锋利的匕首,而不?是什么具有?杀伤力的重物,而是一份四四方方的、长方体档案夹。
“你是?”
国木田独步瞥了一眼手中的档案。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眼看向了台阶的方向。不?到一秒,国木田独步很?快认出?了跟踪者的身份。
尾藤素夫,那些接受问?询的基础员工之一。
说来也有?点讽刺,在?一众被讯问?的员工中,尾藤素夫的态度算得上是最友好的。
至少比起其他又是口出?恶言,又是踹椅子的同僚来说,只是保持沉默,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三个字,绝对算得上是‘道德模范’了。
不?过现?在?,正是这位道德模范,反倒成了尾随跟踪的那一个。
但国木田独步并不?慌张,他能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
否则,姜发青年也不?会特意放着电梯不?走?,一路拐进无人?无摄像头?的楼梯间,等待对方现?身。
“尾藤先生,一路跟踪到这里,是有?话想说吧。”“
国木田独步抬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冷静地问?道,
“你想告诉我什么?”
隔着半段的台阶上
尾藤素夫面?无表情,他冷漠地盯着镇定?自若的青年看了一会儿,突然‘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国木田调查员,我们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群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业界精英。”
“不?过你说得没错,与其让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信口开河,查出?一堆狗屁不?通的东西,倒不?如我直接告诉你怎么回事。”
男人?说着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站在?了窗边,指了指那份丢过来的文件,
“你不?是想知道,那群该死的混蛋在?隐瞒什么吗?”
“看看吧,答案就?在?里头?。”
第85章Episode85现在,你要怎么做?
楼梯间内,国木田独步没有动。
他审视地盯了男人一眼,直到确认对方没有说谎的迹象后,青年才打开了那份文?件。
下一刻,一行白底黑字的文件标题映入国木田独步的视线中?。
“……【競業禁止契約】?”
国木田独步皱紧眉,脸上浮现起一丝疑惑。
事实上,同为社会工作者?,姜发青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競業禁止契約,一般来说,是用在制药医疗行业、金融服务行业、高科技行业以及广告营销行业的高级人员辞职时,公?司与之签署的一份契约文?件。(①)
以一定的补偿金作为交换,禁止离职员工在短时间内跳槽到生产同类产品,且具有?竞争关系的公?司,防止泄露商业机密。(①)
算是公?司在面临重要骨干、或是核心合伙人离开时,一种合情?合法的保密措施。
“……哈,你也觉得合情?合法,是吗?”
似乎是猜到了国木田独步在想什么,尾藤素夫冷笑了一声,语带愤怒地说道,
“调查员先生,那你知道MGT对?所有?的基层员工——”
“所有?,包括销售、营销、设计……甚至是和‘生物制药’这四个?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前台员工,都启动了这份【競業禁止契約】吗?”
“你说什么?”
国木田独步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皱眉说道,
“这不合适,这份契约应该只适用于高管与核心骨干人员。你说的这个?做法,属于合同滥用。”
“是啊,可不就是滥用?”
尾藤素夫扯了扯嘴角,
“你看,连一个?外行人都知道的道理,可这家?公?司,就这么把它?扣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
“我们每一个?人!”
男人说到这,猛地拔高了嗓音。
他想要宣泄怒火,然?而,当他对?上姜发青年冷静而疑惑的眼神,又霎时安静了下来。
尾藤素夫低头沉默了片刻。
当他再抬起眼,看向国木田独步手里的那份文?件的时候,男人脸上如针尖般的讥硝骤然?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自知‘解释了也没用’的疲惫和悲哀。
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必须要说出来。
……他必须得说!
像是稳定情?绪一样,男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我的未婚妻,曾经?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她就是那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前台’。”
“因为公?司禁止员工恋爱的条例,我们在确认关系后,她就和部门提出了离职。”
“那个?时候,部门主管就一直劝说她,让她再想想,不要冲动。”
部门主管一边压着退职申请,一边苦心劝告。
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那位主管本身已经?结婚,而且和丈夫育有?两个?孩子的话,尾藤素夫都快怀疑,对?方是不是对?自己的未婚妻抱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一遍又一遍的劝阻,或许才是真正的‘苦口婆心’。
对?方想要拉他们一把,不要堕入深渊。
但?是很可惜,那个?时候,他和未婚妻都沉浸在即将组建家?庭的幸福中?,谁也没注意到这份异常。
然?后,行政部的谈话人就找来了。
“我的未婚妻告诉我,那一天,她突然?独自被叫到了一间封闭的办公?室内,要求补签这个?競業禁止契約。”
【甲方(企业):MGT生物制药株式会社】
【乙方(员工):竹中?和美】
【鉴于乙方知悉的甲方商业秘密具有?重要影响,为保护双方的合法权益,本着遵守法律法规,平等自愿和诚信的原则,乙方2年内不得于甲方相关的竞争公?司入职,泄露商业机密……】(①)
【自协议生效期间,乙方每个?月将拿到在职工资的30%作为补偿金;若违反协议,则赔偿公?司24个?月工资,并返还已发放的补偿金额——】(①)
……
…………
时至今日,尾藤素夫已经?把这份契约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看了无?数遍,到了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地步。
而那个?时候,竹中?和美面对?这么一份突如其来的契约,当然?感?到了不对?劲。
“我只是一个?前台,根本不知道什么商业机密,不需要签这个?吧?”
竹中?和美自认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但?对?面的行政谈话人却微笑地告诉她——
“没关系,只是走过场而已,签了吧。”
“又没有?什么损失,还能白拿一笔钱,有?什么不好的?签字吧。”
在各种安抚劝说都无?效后,行政谈话人也不着急,他们很快就换上了另一种说辞。
“竹中?小姐,据我们所知,您的下一家?任职公?司势必会致电,希望了解您在这里的表现。当然?,你知道的,这只是常规的【履历调查】而已。”
“对?了,还有?【退职证明书】,没有?这个?的话,无?法在下一个?公?司正式入职吧?”
“这些东西,也属于程序里的一环呢。”
密封无?监控的办公?室内,行政谈话人言笑晏晏,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竹中?和美,一字一句说道,
“竹中?小姐,您越快签字,我们才能尽快帮您走程序,不是吗?都是支持彼此的工作嘛。”
“对?了,听说您即将和我社的尾藤素夫共结连理,真是一桩好事。我没记错的话,他所在的部门就是医药部,对?吧?”
竹中?和美:“……”
竹中?和美:“………………”
这一句句,说是商谈,但?实际上,已经?和‘威胁’没两样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然?没必要在公?共场合撕破脸。
彼时,面对?笑容亲和的行政部谈话人,竹中?和美几?乎是颤抖地握着钢笔,在那份契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她天真地安慰自己,没错,这份文?件就是个?摆设,就是‘走过场’。
毕竟,一个?前台又能知道什么商业机密呢?
她每天的工作,就只是端茶送水和安排会议,不是吗?
竹中?和美这样对?自己说道。
在那之后,一切都很顺利。
交接、告别、退职报告……
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行政高管九十九元康甚至还专门和他们道别,说了一句‘祝你生活快乐’。
“……你知道吗,那个?畜生、那个?畜生,甚至还笑着祝福我的未婚妻,生活快乐!”
楼梯间内
尾藤素夫咬牙切齿地说道,愤怒让他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国木田独步并不是蠢货。
谈话到了这一步,他自然?猜到了这个?公?司接下来的手段。
“他们违背了承诺,对?竹中?小姐启动了【競業禁止契約】,是吗。”国木田独步说道。
“是啊,他们这么干了。”
尾藤素夫用力摸了一把脸,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在辞职后,和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公?司,是一家?普通的网络购物平台,负责线上仓库管理。”
“那段时间,她一直和我说,怀疑自己被跟踪了,偶尔还听到了相机快门的声音。”
“可是我却笑她多心,让她不要在意。”
结果?六个?月后,就在竹中?和美正式和新公?司签订入职协议的第二天,他们收到了MGT生物制药的索赔通知。
里面包括了整整一周,竹中?和美从家?到新公?司的偷拍视频,以此作为证据,MGI控告竹中?和美违反了【競業禁止契約】,要求赔款两百四十九万日元。
“两百四十九万!整整两百四十九万啊!”
尾藤素夫悲愤地说道,
“和美在这里每个?月的工资是九万日元,那个?补偿金是两万七千日元,而最后,他们却要硬生生地从和美身上咬下两百四十九万!”
这不可能。
这不合理。
竹中?和美只是一个?前台而已,她的第二份工作甚至不是行政,特意换成?了仓库管理。
然?而即便是这样,MGT会社却指控她违反了契約。
因为这家?网络平台隶属于另一家?科技公?司,而MGT的竞争对?手白鸟制药,恰好持有?这家?公?司的一部分股权。
所以,要赔偿。
因为竹中?和美虽然?不是核心高管,但?她属于‘其他负有?保密义务人员’的范畴内。
所以,要赔款。
又因为,竹中?和美‘自愿’签署了这份契约。
所以,白纸黑字,她必须赔款。
“你们没有?提起诉讼吗?”
国木田独步皱紧眉头,
“这份合同是在封闭空间下签署的,属于‘非真实意思表示’,更重要的是,它?本身的限制范围就不合理。”(①)
“诉讼?啊,我们当然?提起了诉讼。”
尾藤素夫苦笑地说道,
“我们找了辩护律师,提起了民事诉讼。但?现实却是,以胁迫为由撤销合同很难,我们拿不出任何证据。”
“就算录音了,也被对?方的律师团辩驳,说这只是相互协商的其中?一个?过程,不代表最终结论。”(①)
因此理所当然?,最后要以书面协议的内容为准。
而这份‘书面协议’,不正是他们反对?的【競業禁止契約】?
“我们还提出了偷拍的视频不能作为证据,但?和美在新单位入职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辩护无?效。”
最后绕了一圈,他们的代理律师只能从‘协议范围不合理’这一点上进行申诉。
更何况,就像他们一直强调的,和美的第一份工作是‘前台’,第二份工作是‘仓库管理’。
这完全就是两份截然?不同的职业,怎么能算违反了競業禁止契約呢?
他们对?此信心满满,认为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法官一定会懂的。
“结果?……调查员先生,你知道法官是怎么回复我们的吗?”
尾藤素夫抬起脸,目光灰暗地看向国木田独步。
“……”
国木田独步没有?说话。
因为就在下一秒,他看到眼前的男人自嘲一样笑了起来,一字不落地复述道,
“判决结论,人的技能和思想储备是潜移默化和深远长久的。”(①)
“如果?进入一个?新公?司,就算从事与原先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根据人的社会性和知识积累,对?过往的知识和技能进行完全切割,也是不可能的、有?悖常理的。所以,不予支持。”(①)
“司法实践都是以形式上的合同约定优先,作为一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自然?人,既然?签署了契约,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①)
这就是法官的回答。
多么掷地有?声,又无?可辩驳的一段话啊。
而真正可怕的是,当他们想申诉‘其他负有?保密义务人员’这一条不合理时,却绝望地发现,法律并没有?对?这一方面做出明文?规定。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是【空白】的。
既然?是【空白】的,那怎么解释,就是雇佣方说得算。
而对?于MGT来说,这里的‘其他负有?保密义务人员’,指的就是所有?员工。
他们占领了法律的空白,肆意玩弄律法和基层员工,让字与字之间开出血淋淋的金钱之花。
“看,这就是法律给我们的答案。”
尾藤素夫惨笑地说道,
“公?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和美,从她签下【競業禁止契約】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你可以不签啊?
你当初就该拒绝的。
如果?他们卡着【退职证明书】不给,为什么不直接去【劳动委员会】告他们呢?
你们难道没有?其他选择吗?
可是——
选择。
他们真的有?第二个?选择吗?
每一家?公?司,和另外一家?公?司都是庞大行业链条中?的一环。而每一条行业链条背后,又是一个?更加庞大的巨网。
即使提出了举报,算上举证流程、仲裁流程、实施流程……这其中?的每一步,对?方都能把它?的日期无?限拉长。
公?司有?一整个?律师团队,能耗得起。
可他们耗得起吗?
即使不提【退职证明书】,那么【履历调查】时,老东家?一句似是而非的评定,打工人就不害怕吗?
“国木田调查员,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选择。”
尾藤素夫说道,
“我们要么,每个?月拿着两万七千日元的补偿金,在一盒普通便当就要六百日元的城市里空窗两年;要么,就冒着巨额的索赔风险,赌一赌,赌老东家?的良心。”
可是,MGT会社有?良心吗?
更何况,在这样的求职环境下,空窗两年,真的还能找到工作吗?
国木田独步:“……”
“当然?,我们后来认命了,放弃了,决定索赔。”
既然?合同有?待商榷,那么金额少赔一点点,总是可以商量的吧?
考虑到竹中?和美真实的工作环境,和并未泄密的情?况,判决稍微放宽一点,总是可以的吧?
然?而他们得到的结果?却是——
【顶格赔偿】
两百四十九万日元,一分不少,顶格赔偿。
“在那之后,我们想尽了一切能用的办法。”
尾藤素夫靠着窗户,以一种心如死灰的语气,慢慢叙述道。
但?偏偏就是这样,以最平淡的语气道出的事实,却让国木田独步忍不住背后寒意直冒,打从心底发冷。
尾藤素夫说,“我们的律师建议我们绕过当地的法院,直接向和美的出生地法院提起诉讼。”
“那里的别府敏子法官铁面无?私,调查事无?巨细,一定会给我们公?正的判决。”(②)
“结果?我们发现,在判决书寄出以前,MGT早算到了这点。”
“他们先我们一步,向法院提起了‘不服判决’的诉讼。于是案件又从出生地,打回到了MGT范围内的法院,彻底砍断了我们的希望和退路。”
尾藤素夫又说,
“我们甚至提出补偿加班费的想法,希望以此减轻一点压力。”
“但?MGT的律师团告诉我们,所谓的加班费,一开始就包含在了每月的工资里,写在了劳动合同内。如果?在收到工资的72小时内,没有?提出申诉,就视为自动放弃。”(①)
“你明白了吗?调查员先生,这就是我们的人生啊。”
“我们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屠刀下,没有?一点逃脱的可能。”
法律、公?正、常理……
明明该是最简单、最合乎常情?的道理,他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处说。
那些他们能想到的法律条例,全部成?为了MGT会社的武器和筹码。
甚至是加班费——
就连这一点点皮毛,都被他们算在内,写在了最初的劳动合同里面。
换句话说,即便不辞职,无?论他们是每天加班到凌晨三点,还是连续通宵一个?月,都不存在任何补偿。
因为从一开始,加班费就包含在了他们微薄的薪水里。
曾经?的努力工作就像一个?笑话。
相信法律,争取公?正的他们,也像一个?笑话。
从始至终,他们都在大公?司密不透风的网里打转,除了支付天价的‘赎身钱’外,没有?第二条路。
“你知道吗,调查员先生。”
尾藤素夫说到这停顿了一秒。
他眼眶发红地注视着国木田独步,缓缓道出了一个?更加露骨的事实,
“他们啊,那群MGT会社的高管们,法律顾问团队,甚至把【競業禁止契約】带来的赔偿金,写进了他们的年终绩效里。”
“而你知道,每一年,从这个?MGT辞职的人有?多少吗?”
“又有?多少女同事,不管遭到了怎样的‘陪酒’和‘接待’,都一步也不敢离开吗?”
因为就算是被辞退,【競業禁止契約】也是生效的啊!
国木田独步:“……”
这一刻,楼梯间内安静极了。
国木田独步张了张嘴,他想说一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感?觉自己手中?的档案沉重得可怕。
仿佛里头沉淀了数以百人的血淋淋骨肉、被榨干的人生。
楼道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尾藤素夫的嗓音,还在一点一点平静地回荡,
“调查员先生,我的未婚妻曾经?问过律师,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意外身亡,这份天价的赔款是不是就结束了。”
“可你知道,法律又是怎么回答的吗?”
彼时,竹中?和美的代理律师沉默了很久,最终说道——
“就算是被告突然?死亡,遗产也是会被追诉的。”(①)
最坏的情?况,还会牵连到一无?所知的家?人。
刀算什么?炸。弹又算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谋杀】。
是敲骨吸髓,连血管里的血都放干净,一点骨髓都不给你留下的【合法谋杀】。
“国木田先生,我以前是个?沉默者?,认为这些哀鸣不过是活该,是无?病呻吟。”
“然?后现在,刀对?着我落下来了,我才知道真的很疼,却一句道理也叫不出来。”
因为,法律如此。
他们难道还能控告法院,要求修改法案吗?
国木田独步一言不发。
姜发青年看着眼前苦笑的上班族,一言不发。
这并不是他突然?听力受损,或是声带故障说不出话,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这样的处境,他又该说一点什么,还是讲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道理。
不过很快,国木田独步的无?措就得到了解决。
因为就在下一秒,他看到尾藤素夫又笑了起来。
那并非是之前的苦笑,或是充满了仇恨和讽刺的冷笑,而是真正的——
仿佛是徘徊在沙漠中?的旅者?,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失去希望的绝境之人,突然?抓住了一点点奇迹。
尽管他们很清楚,这所谓的‘奇迹’是饮鸩止渴,是充满了硝。烟和血腥的死亡。
但?他们依旧甘之如饴。
因为——
“现在不一样了,国木田调查员,现在好起来了。”
尾藤素夫扬起嘴角。
他睁大了眼睛,眸光闪动地看着国木田独步,开心地说道,
“你知道吗?多亏了这段时间发生的爆。炸案,那群家?伙害怕了。”
“所以,他们下调了赔偿金,收敛了恶行。我们终于可以少赔一点点了,其他人、其他辞职离开的人,也都可以少赔一些了。”
“我们终于得到了一点喘。息。”
“你看,多好啊,我们终于活得像一点【人】了。”
尾藤素夫如此高兴地说道。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怔怔地看着开怀的青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然?后下一秒,国木田独步又看到眼前的男人收起了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看来,仿佛哀求,又像是质问一般轻声说道,
“我们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转,可是现在……调查员先生,你们想抓他,想抓住那个?炸。弹犯,伸张正义。”
“你们是实现了自己的正义,那我们呢?”
“我们的正义又该怎么办?又有?谁、又有?哪一条法律,能救一救我们呢?”
尾藤素夫看着国木田独步,缓缓说道,
“请你别查下去了,调查员先生,请你回去吧,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无?论他是谁,我们都希望他逃脱制裁。”
“他是我们的英雄。”
……
………………
国木田独步走出MGT大厦时,神情?是沉默的。
无?数的静默与愤怒牢牢地压抑在他的心底,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多加思考的机会。
——国木田独步接到了田山花袋的电话。
【“国木田,又出现了一个?炸。弹案的受害者?!不过这回问题不大,哈哈,老子机智地恢复了附近的监控摄像头,那个?投弹手的脸被拍了个?正着!”】
【“啧啧啧,想不到吧,这就是得意忘形的下场,给我五秒钟,我马上就能——”】
同伴活力的声音在耳边叨叨作响。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原本安静沉默的青年突然?开口,打断了同伴后面的话语,
“花袋,你能查一下不明嫌犯从MGT辞职后,和对?方的诉讼结果?吗?”
【“……欸?你怎么知道嫌犯是?你推理出来了?!”】
田山花袋一愣,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可以啊,国木田,没想到你也有?两把刷子嘛。
田山花袋感?慨地想道。
他很快通过交叉对?比MGT的离职人员名单,和监控内的影像,确认了不明嫌犯的身份。
【“不明嫌犯叫石仓健一,男,37岁。他半年前从MGT辞职创业,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三个?月后,他被MGT起诉违反‘競業禁止契約’,要求赔款十、十亿?!怎么回事?这公?司疯了吗?!!”】
【“十亿?十亿?!!”】
出租屋内,田山花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根据资料显示,这个?叫石仓健一创办的是一个?外贸公?司,和医药完全无?关。
但?MGT另辟蹊径,凭借着对?方的客户关系网,愣着指控石仓健一‘窃取公?司机密’,要求赔偿十亿?!
啊?这年头民事诉讼都这么赚钱了?
关键是这个?法院怎么搞的?竟然?还真通过了?!
赔偿金额直接顶格处理?!卧槽——??卧槽——?!
这一刻,田山花袋敲键盘的手指都在颤抖,感?觉世界都不真实了。
【“……难怪,难怪这个?投。弹手会被拍到正面,他根本不在乎——”】
田山花袋恍然?大悟,喃喃地说道,
【“国木田,我查到判决生效后,石仓健一的银行账户和房屋贷款全部被冻结,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因为不堪债务的劳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猝死身亡,一起在车上的,还有?他的一对?儿女。”】
“……答案在这里,所以他不在乎被拍到。”
国木田独步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说道,
“不如说,他巴不得被拍到,最好让所有?MGT的高管,都记住他的脸。”
因为对?于此刻的石仓健一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那些仇人更害怕一点,最好抱着枕头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迎接死亡到来。
【“对?了,国木田,还有?一件事。”】
电话另一头,田山花袋盯着屏幕上的数字,不可置信地开口,
【“出于好奇,我稍微挖了一下,发现这个?MGT生物制药简直不得了。”】
【“他们在这三年之内,单就‘競業禁止契約’的诉讼就有?547起,每一份裁判书上,都只有?一个?结果?。”】
——顶格处理。
所有?赔款金额,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顶格处理。
而这,还是明面上能搜到的一部分。
至于那些私下达成?协议的、或是家?底还算丰厚,就当花钱买个?教?训的,不知凡几?。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站在大楼前的阳光下,明明头顶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他却没有?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离开时,那些从格子间里探头望来的一个?个?眼神。
原来,那些并不是怨怼,也不是愤恨,而是一声声疲惫又冷漠询问。
他们在问——
【调查员先生,你们实现了法律上的正义,那我们呢?】
【我们的公?正,又有?谁、又有?哪一条,来救救我们呢?】
……
…………
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到处都是川流不息的喧嚣和繁华。
青年身后的MGT大厦高耸,如同一头巨大的章鱼般,支立着触手盘在道路中?央,吸收着养料,在地面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四周喧闹不止,唯独国木田独步静静地站着。
他拿着手机,石化僵硬般站在原地,脑中?只剩下一句空荡荡的话——
【他该怎么做?】
【他又该……怎么做?】
……
…………
【“……国木田?喂——国木田,你在听吗?”】
寂静的无?声之中?,田山花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国木田独步猛地回神。
他用力捏了一下鼻梁,刚想问一句什么事,就听到同伴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其实是小羽叫我打电话给你的。”】
【“她让我转告一句话——”】
喧闹的街头,国木田独步静静地听着另一头的话语。
来往的车流盖过了电话内的语音,却无?法遮挡姜发青年此时的神情?。
沉默的寂静中?,国木田独步缓缓睁大了眼睛。
随后,他轻声笑了起来。
那并非是自暴自弃的笑容,而是重新找到了方向,贯彻一己之【理想】的昂扬笑意。
****
与此同时,横滨警局
某间审讯室内
银发灰瞳的预告犯被拷在椅子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肆无?忌惮聚餐的警察,眼底的寒意愈发冰冷。
当然?,肚子‘咕噜噜’的声音也愈发明显。
【……横滨警察。】
预告犯京极柊吾,在心中?无?声冷笑。
他当然?知道,这种无?聊却又精准地踩在他人爆发边缘的手段,是属于谁的主意。
至少,这群废物又无?能的家?伙可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更何况——
京极柊吾靠在椅背上,观察着面前的警察,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从刚才起,他就注意到了,这群警察的神情?变了。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是对?方那种找到了靠山,有?一点洋洋自得,又成?竹在胸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更不用说,还有?时不时接到电话,迅速出警离开的警察。
“……什么?找到——咳咳,好,我这就来!”
“等等,那块炸鸡是老子的!算了算,给你,我们换班!”
乱糟糟的大吼从门外传来,热闹得堪比过年。
冰冷的审讯室内,银发预告犯的眼睫微微一动。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的脸上如同融化的冬雪般,缓缓、缓缓地笑开了一抹弧度,笑容无?比灿烂开怀。
【哎呀,等了这么久,总算开始了。】
【怎么样,案件很简单吧?侦探。】
【不过很可惜,这一次,破案不等于正义,惩奸除恶也不等于正义。】
【侦探的正义总是苍白又浅薄,纸糊的一样,随便一戳就破。对?于理想主义者?,尤其如此。】
【那么,就让我看看吧,接下来的两桩你又要怎么解决。】
【横滨的,名侦探小姐。】
第86章Episode86做贼心虚,预备备
早在十九世纪,一位伟大的精神领袖曾如此写道,“法?律不是高悬于空中?之物,它根植于社会之中?,是社会生活的产物。”(①)
那么如果有一天,法律脱离了社会呢?
那就回到最初,迫使它变回人的形状。
****
MGT生物制药会社
在见到国木田独步离开后,尾藤素夫用力抹了?一把脸,重?新换上了?平日的表情回到办公室。
他对?身边的同事点了?点头,随意?拉开椅子坐下。
就在男人准备和往常一样?,继续看不到尽头的工作时,同僚压低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刚才,企划部的片桐提离职了?。”
“离职?他疯……”
尾藤素夫闻言动作一顿,差点惊疑地喊出声,幸好临门一脚反应过来。
他硬生?生?地压下了?差点冲出喉咙的喊声,努力降低音量,
“他疯了?吗?!以他的职位和年限,现在辞职,要赔多少钱他知道吗!”
“就是因为是【现在】,才更要辞职啊。”
同事出人意?料地说道。
尾藤素夫怔住。
他猛地扭过头,对?上了?同事异常冷静的目光。
这一瞬间,没?有任何来由的,尾藤素夫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不安的猜想,
“喂,你该不会也?想——”
果然?,下一刻,尾藤素夫就看到同事打开抽屉。
对?方从里?面拿出了?一封【辞呈】放在键盘边,语气平静地说道,
“尾藤,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私下查过了?,那个什么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是横滨警局的顾问,帮忙解决过不少案件,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抓到石仓。”
“所以,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地狱回来,不如主动行动。”
“我算过了?,以我现在的积蓄,再加上老家的爸妈补贴的部分,如果被起诉,正好可以还上契约的赔款。”
“那之后,我就回老家开一家小卖部,或者种地……总归比在这里?当牛马强。”
同事说到这语气一顿。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自我调侃道,
“不对?,耕牛的待遇比我们?好,我老爹可不敢让它加班到凌晨,会尥蹶子的。”
尾藤素夫:“……”
“可——”
尾藤素夫犹豫地张了?张嘴,他看着同事金丝镜片后的眼睛,心中?不安的猜想愈发?强烈。
“可是,你怎么知道那群混账还会‘降线’?”
犹豫了?许久,尾藤素夫还是开口问道。
就算不是‘顶格处理’,但以目前的赔款额度来说,依旧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他们?一定会再降线。”
没?想到听了?这话后,同事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一种明天早上吃面包的语气随意?说道,
“尾藤,就在刚才,行政部的另一个老头也?被炸死了?。”
“他以为躲到人来人往的高级公寓,再锁上大?门就万事大?吉。”
哈,他们?的英雄或许不知道那老头藏在哪儿,但同在行政部的加奈子,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毕竟,让秘书‘陪酒’和‘接待’,代价可是很昂贵的。
按照石仓的脾气,行政部处理干净后,马上就轮到最后一个,法?律咨询部的那头死肥猪了?。
正好,他的助理等了?很久了?。
就算拿不出什么【炸。弹】的本事,但只是提供一个地址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尾藤素夫:“……”
“所以,你要告发?我们?吗,尾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