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少诗(14)(2 / 2)

瑞脑销金兽 枕庸 235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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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知道唐枕书忧心母亲,严含章干脆地扯过话题:“高公公,您既然没有充足的理由,关押一个百姓终究免不得被议论,不如高抬贵手,让曹指挥使放人吧。”

“没什么好议论的,也没什么理由。”高松鹤轻笑一声,“咱家就是看你们这些读书人不顺眼,在这盛京城里做官,就要知道这朝廷的风向。唐御史若是能规规矩矩地求咱家,那你母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

当时的唐枕书很难理解高松鹤为什么要与他、与他的母亲和老师为难,后来他真正走进了这座朝堂才明白,那只是来自一个涉政阉人的敲打。

那一天高松鹤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冷嘲热讽,最看重“读书事”的严含章被气得生生吐了一口血。

看着老师捂着胸口被内侍扶下去看太医,唐枕书几乎受了当头一棒。

他险些与高松鹤拼命,却被殿中的一群内侍拦了下来,直到高松鹤离开以后,他们才敢开始窃窃私语。

宫里那个被唐枕书扶过一把的小内侍说:“唐御史,您在这盛京城里人微言轻,与高公公硬拼是拼不过的,若真想要救您的母亲,只有求人这一条路。皇城司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若再守着心里的清高不愿苟同,可就来不及了。”

唐枕书愣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我还可以求谁?”

小内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看起来与其他朝臣不一样的御史指出了两条路。

“要么就去求大皇子,要么……就只有瑞安侯能帮您这个忙。”

年少的唐枕书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第一次窥见了这座朝堂之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大皇子宋闻桑已经有揽政之态,高松鹤与曹元德皆依附于他,唐枕书若是想要救自己的母亲,那么可以去求大皇子。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从此要为大皇子做事了。

一个刚入仕不久的年轻人,即将在这个料峭犹寒的春日里失去自己的来路。

唐枕书显然是不愿意的,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干干净净地站在这座朝堂上,而不从属于任何一个党派。

但眼前的处境逼迫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如果不用去求大皇子,还有谁可以与高松鹤作对呢?

——那就只有那个功高盖主的瑞安侯。

唐枕书闭上眼睛,很难不想起他与赵旌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一身显贵的银色轻铠,跨步从闳宇楼中走出来,乖张桀骜的眉眼笑着看向他。

——“盛京城中人人都占着一方势力,有人攀附大皇子、有人攀附二皇子,还有人想进本侯的门庭。”

——“唐御史若是做本侯府中的人,那不是比做官有意思么?”

除了赵旌眠的声音,唐枕书的耳畔似乎还有无数的声音在叫嚣,那些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踩着他母亲的性命指点他——

唐公子,唐御史,唐枕书。

为今之计你只有去求他。

唐枕书站在皇城穿堂而过的风声之间,生平第一次觉得此身何其渺小。

他最终还是以一身的浮白载笔,敲开了瑞安侯府的贵胄门庭。

唐枕书记得很清楚,那日瑞安侯府中燃了呛人的瑞脑香,他不太喜欢,下意识地掩了掩口鼻,再一抬眼便看到了拿着弓箭走进来的赵旌眠。

薄春,天气并不热,赵旌眠应该正是自家庭院里练箭,此时收了长弓走进来,路过那只金兽炉的时候被染上一身瑞香。

“侯爷。”唐枕书作礼。

赵旌眠显然没想到要见他的人会是唐枕书,凤眸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唐御史,怎么是你?”

唐枕书抿唇,垂眸时遮住眼角的那一小颗红泪痣,声音微微发哑:“下官的母亲被高松鹤关进了皇城司,指挥使曹元德不肯放人,恳请侯爷出手相助。”

赵旌眠显然没想到会出这种事,眯眼问:“唐御史,如今你可是在求本侯?”

“是。”唐枕书跪下,“求侯爷出手,救救我的母亲。”

他朝着赵旌眠伸出手,呈一个将要被禁锢的姿势,“我愿意做侯爷的外宠。”

赵旌眠任由他跪在那里,良久之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吩咐道:“秦沧,你亲自去皇城司接人。”

唐枕书的母亲孟氏被秦沧从皇城司救出来的时候,人只剩下一口气在。

太医顾悯生摇了摇头,说皇城司刑罚太重,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母亲……”

唐枕书跪在榻前,红着眼睛看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妇人。

孟氏费力地张开眼睛,抬手摸了摸唐枕书的发冠、又摸了摸他身上整装的衣袍,那是一个母亲对他最后的祈盼。

“枕书。”

孟氏让唐枕书低头,附在他的耳畔说了最后一番话,而后就在唐枕书猛地瞪大的眼睛里垂下了手腕。

死在了那个春寒又生的春天。

一室雅良,许久才传来唐枕书一声悲恸哭声。

这时候赵旌眠又进来,伸手将唐枕书从地上抱起来,告诉他地上凉。

与之俱来的是那股瑞脑香的气味,唐枕书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施以援手的瑞安侯,如同看到那些只手遮天的权贵一般厌恶。

他被赵旌眠珍而再珍地抱着,从此却成了孤身一个人。他失去了母亲,从此以后也不能再认自己的老师。

就是那一天,唐枕书戴上了那只玉镯,揣着恨意周转于朝堂与瑞安侯府的门庭,在一如眼前的春日里结束了他暮春少诗的岁月。